七星 （三） 悔無心

洛道遍地枯木焦林，跟眼前這一望無垠的楓林，着實沒有什麼可比性。十年前，唐門丐幫在這幾乎被明教滅門。冷風吹過，紅楓凋零，輕葉落影之間，似乎仍能看見當年殺戮中飛濺的血色。

這裏便是楓華谷了。兩日前，冰翎繪了張地圖，交予我們，便回盟了。這地圖繪得挺精緻，除了山巒、谷地、湖泊，還有村子。我輕划著地圖，找尋着我們的位置。神策軍有荻花宮位置的情報，看來得先去找神策駐地了。現在我們所處的位置往北不遠，有個叫平頂村的小村子，地圖上，‘平頂村’三字旁邊還有一個‘焦’字，不知何意。南邊依山有個大湖，紅葉湖。冰翎的字寫的真夠俊俏的，跟他人一樣。我哼哧一笑，順着地圖繼續往西看去。

有一條自東往西的官道橫穿整個楓華谷，通往長安。官道兩側均有陡峰，兩處神策駐地，一南一北，隱於官道兩側的群山之中。圖上沒有標註通往神策駐地的小道，只是標了個大概的位置。不過，總比在這裏瞎轉強多了。我回頭看了看正在樹下休息的可人，招呼道，“走了！”

可人牽着我的馬，似有怨氣的走了過來。

“無心姐，你就不累嘛！”

“馬都讓給你騎了，你還嫌累啊！”

她吐了吐舌頭，“以前出來，都不曾這麼累。”

“你也就會在我面前發發牢騷——”我輕嘆了口氣，“總之得先找到荻花宮的入口，慕容追風那傢伙受沙利亞蠱惑，肯定回來這尋求復原他妻子之法，可不能讓那個大塊頭着了紅衣教的道。前邊不遠有個村子，我們先去那打聽打聽，順便備些乾糧吃食。”

“好！”

可人似乎來了勁，牽起馬兒就準備動身。我無奈的搖了搖頭，收起地圖，跟了上去。

就像當年那個世外桃源稻香村一樣，這平頂村藏在重重的楓林之中，也甚是隱蔽。通往村子的道路似乎很久沒有人走過了，落葉積了厚厚的一層，輕踏上去，竟有回到雪谷的感覺。沒走多久，我們便被一條小河攔住了去路。河不算寬，我跟可人隨便輕功踏幾下，就能過去，但是我那馬兒可不會什麼輕功調息之法。河上的那座石橋早就塌掉了，露出水面的石樁，早已經被河水沖刷的如卵石般光滑了。

這河的上游在北邊山中，似乎是山間泉水匯聚而成，也許是匯聚到長江之中的一條小支流。往南望去，林中光影之間有個小亭。我轉念一想，不如沿着河邊向南先去那小亭看看，會遇到漁家也說不定。

去往湖邊的小道略微陡峭了些，可人牽着馬，走在我的後邊。漸漸的，周圍的楓林變得稀疏起來，原來這小河向南流淌着，在這低洼之處匯成了個小湖，應該就是地圖上所說的紅葉湖了。湖邊亭中依稀有兩個影子，我停住步子，示意可人也停下來，別出聲。

亭中傳來了兩個的聲音，一個老者，另一個聽上去，不過半百。

“周老闆也真是的，酒不要錢似的送予你喝！來來來，太白先生，先把這醒酒茶喝了！”

“哎！”聽起來這人已經醉了，“間竹老先生，這邊還有如此美酒，就應痛飲醉今朝！”

“好好好——”那人口中的間竹老先生似乎拗不過去了，無奈道，“來，嘗嘗我這加了祖傳配方甜蜜醬烤出來的虎肉，嘖嘖，配上周老闆的美酒，豈不更美！”

“——……嗯！果真……”聽起來，這位太白先生又是飲盡了一杯酒，“——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雲開甲宅。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跖……”

“哎——先生憂民憂國，真是瞎了那皇帝的眼睛……，那皇帝納了楊玉環為貴妃，讓李林甫、楊國忠等小人把持朝政，這些奸人恣意妄為，真是我大唐之不幸！”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那人滿腔憤恨的念完這三十個字，便將手中一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崩碎聲穿透了這樹林，刺進了我的耳中。

良久，那間竹老者才開口說話，“太白先生這又是……皇帝昔日所賜之如意並無過錯啊……”

“哼——如意如意，至今卻無一事順意，朝堂報國無門，留之何用？天下人只知太白之詩詞，卻不知吾只想在朝堂之上，為大唐江山之社稷出一份力啊——只恨楊國忠那些個奸佞——哎……罷了罷了——”

“——來，幹了這杯酒！”

“沒想到在下遠遊金鄉，還能遇到間竹老先生，若有機會，定當也讓子美來拜會老先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喝！”

……

“此生能與太白先生對飲，才是我這老頭的一大幸事啊！哈哈哈——”

“哪裏哪裏，間竹老先生說笑了，哈——”忽然一聲劍鋒出鞘聲，“老先生，在下來舞劍助個興，如何！”

不等那老先生應聲，他便出了小亭，在湖邊唰唰唰的舞了起來。劍影脆聲之間，楓葉漫天。

“他的劍術不一般！”可人輕聲說到。

我對她使了個眼色，告訴她別這麼大聲！

可人吐了吐舌頭，將聲音又壓低了些，“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毫無累贅的動作，此人所使招式肯定得純陽宮道長的傳授。只是沒有絲毫劍氣，若得純陽宮李忘生紫霞心法，怕是我的碎雲斬都招架不住。”

確實是純陽宮的招式，表象所現路數一共九道，正合紫霞心法中的九路招式。太極元氣、立判鴻蒙，兩儀精氣、相生克敵，三才生氣、附氣於劍，四象靈氣、輪轉歸一，五方正氣、銳不可當，**霸氣、縱橫捭闔，七星罡氣、剛猛無常，八卦玄氣、天機難測，九轉真氣、力能退敵。

那人收招之後，亭中的老者擎着兩壺酒笑贊着走了出來，“世人只知先生您的詩詞，卻不想先生的劍術也是如此高超！裴旻的劍舞也不過如此吧！”

“老先生謬讚了——”那人將長劍別在背後搖手道，“裴旻的劍舞，天下無雙！在下這雕蟲小技，怎敢與他相比！”

那人接過老者的酒壺，仰面一飲而盡，“平明登日觀——舉手開雲關，精神四飛揚，如出——天——地——間——”

吟完這四句詩，那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回到亭中。

他再出來時，只顧低頭對着雙手之間的紙張哈氣，“這首詩就拜託間竹老先生帶給周老闆了，權當抵了酒錢吧……”

“太白先生這是——”

“金鄉之游，美酒相伴，泛舟楓華谷紅葉湖之上，又得一友，白，不虛此行啊！”他抱拳道，“在此間已經遊玩數日了，也該啟程繼續前行了……”

那老者沒有挽留之言，只是從亭中端出一碗，“周老闆沏的醒酒茶，喝了再上路吧。”

此時已近正午，他們二人一步一停地向湖邊的那一葉扁舟老者走去，依依不捨。突然，那老者拉住了那白衣太白，轉身到亭中又拎出了幾酒罈子，似乎說了些“知你無酒不歡，路上解解饞”什麼的話，之後的便再也聽不清了。

冰翎的地圖上，紅葉湖往南，靠近官道的西岸岸邊確實標記了一個圈，應該是個小埠頭。

那白衣太白泛着扁舟向南而去，老者站在湖邊，船影漸漸的也模糊了。他轉身緩緩向小亭走去，瞬時顯得孤獨了些。

總算是沒有打擾到他們。“走吧，咱過去打聽打聽道兒。”我扭頭招呼可人。

不等我們走近亭子，那老者倒是先迎了出來。

“我還在想是什麼人躲在那呢——原來是你們倆！”

我跟可人目瞪口呆，出來的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雪谷之中與太師父劍魔前輩有同等威望的前任武林盟主——唐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