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矢與天狼(九)悔無心
鮑穆俠一走,這江津村中只剩下我等三人。
南屏山往北綿延了百千里,江津村依山坐落,依的便是這南屏山。升仙谷往北的紅衣分壇聖殿,也是循着山勢而建。我們三人圍坐在桌旁,就着清水酒吃着乾糧,冰翎則邊吃邊給我們說著這洛道紅衣分壇之事。
冰翎說,慕容追風肯定又是回李渡城去了。被屍毒所侵,身體便會懼怕太陽,加上李渡城那已無活人,也就不用擔心自身的屍毒傳給別人。跟鮑穆俠所說的一樣,冰翎口中的李渡城也是一座陰森的死城。
“江津村的南邊,沿着洛河有片林子,當地的村名稱之為桉林,當然,現在只剩下焦木枯枝了。穿過桉林,過了洛河往東,便是長守村。出長守村往東,有條寬敞的大道,順着道兒走到盡頭,就是李渡城的城樓了。以前李渡城的繁華,如鮑穆俠所說,活脫脫的一個小長安城。如今,那裏屍橫遍野,腐氣熏天,陰風顫人。”
“慕容追風有個兒子,已被屍毒完全侵蝕,”冰翎說到,“因為屍化前武功高強,屍化后的功力更是可怖。天一教研製出了他,將他交給了那些叛軍操控。叛軍如獲至寶,稱他為無常鬼。追風大俠不忍對他兒子下手,卻又狠下心,托我將他兒子從地獄中解脫出來……”
“但是李渡城中,屍毒卻對一個人無效……就是昨晚你們看到的那個不過十來歲的小女娃,何邪。而她的家人鄰居的身體,似乎也對這屍毒有所抵禦,他們沒有武功,雖染屍毒,卻有正常人的意識。他們一行數人,在李渡城中一處破爛的大院之中安下身,過着半人半屍的日子。何邪的爹有次外出,被慕容追風當成屍人殺死了。”
“我拗不過追風大俠,他不相信還有人跟他一樣。為了不讓屍毒擴散,他鐵了心要屠盡所有染毒之人。我偷偷的安頓好那些人,告訴了他們防着點那個背着棺材的彪漢。李渡城遍佈的腐氣,將他們的氣味掩住,也算是救了那些人一命。可是,雖然留有正常人的意識,但是他們身體已經與屍人無別,虛弱老化的相當快,所食之物竟也唯腐不快。每隔幾天,我都會給他們帶去一些新鮮的食物給何邪,何邪卻依舊被哄着蒙在鼓裏,不知屍人是何物,只是以為大家在跟她開玩笑。何邪的娘親自知時日無多,讓何邪一直待在這不是辦法。”
“鮑穆俠說,是慕容追風將何邪送到這江津村的。”可人說。
“嗯,是的,何邪的娘親悄悄離開了李渡城,被我碰到,跟我說明之後,我便帶她去找何棄我的屍身,就是她相公。她將何邪託付於我后,便也隨着他相公走了。我將他們二人安葬在了李渡城外的山丘上……回到李渡城我才知道,何邪幾日不見她的娘親,便出城去尋了。”
“後來呢?”我問。
冰翎嘆了口氣,頓了頓接著說,“那時候,長守村的大部分村民都四散逃亡去了,留下來的幾個會武功的,配合著慕容追風,在村外築起了泥塊矮牆,防止有屍人從李渡城跑出來。他們發現何邪時,她已經餓的暈乎乎的了。何邪在長守村的幾日,一直嚷着要尋娘親。長守村是屍人離開李渡城的必經之路,何邪一個孩子在那也是礙手礙腳,也不安全,追風大俠就帶着她到了江津村……”
“現在這孩子又被鮑穆俠帶走了……”可人的聲音中有些憐憫,定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現在拿李渡城中還有像何棄我一樣的人嗎?”我問。
“應該是沒有了。”冰翎又是嘆了口氣,“那裏現在就是一座死城,除了躲藏起來的屍人,染了屍毒的狼熊,怕是再也沒有其他活物了。”
“……”
折騰了一宿,不免有些困意,看得出來,他們二人已經有些乏了。鮑穆俠的家中堆滿了竹篾篩子,一層層的,全是晒乾的藥草,靠在牆邊的兩卷席褥倒是讓我眼前一亮。
“我們先休息幾個時辰,然後再做打算。”我說。
“冰翎,你是回浩氣盟還是跟我們一起上路?”可人扭頭問一旁的冰翎。
“這……”
對我來說,這確實是個問題。冰翎如果回盟,那我們北上的路上就會缺少紅衣教的情報。如果冰翎跟我們一起,那盟中又不會得到完善的情報。
“我得先回浩氣盟,”冰翎接著說到,“盟中的情報網絡雖然不缺我這一路,為以防萬一,我還是先回去復命的好。”他環顧屋內,也發現了那兩卷席褥。二話不說,他走過去,將席褥散開攤在地上,“你們在裏屋休息,我去門口坐着就行!養足體力之後我們一起出發!”
看得出來,他對可人是畢恭畢敬的。
“等等……”我喊住他,從腰間掏出一個葯囊,“剛才紗巾上的藥效該過了吧。這是金創草、茯苓跟葫蘆製成的吸星散,能抵禦掉外邊霧的毒素。”
“……多謝!”說完,他退出屋外,將門輕輕帶上。
可人見關門的吱嘎聲沒有了,一下就躺倒在那席褥上,“我們不用吃解藥么?”她見我收起葯囊,問到。
“在這屋子裏,不吃也無妨。篩里的那些葯,不是茯苓就是金創草,屋裏儘是藥味,還怕那迷幻小毒!”
可人打了個哈欠,“那可以安心睡會了!”
“趕緊睡吧,待會還得趕路!”
我走到桌邊,將包袱整理好,突然想到了鮑穆俠的留書。哼!拿着欠條等他還馬,不如看看這屋中有啥值錢的,先墊上!篩子裏的草藥不可能一下都帶走,不過隨便抓一些,還是有地方放的!茯苓,車前草,草木灰,晒乾的熟菱角,等等!竟然還有蟲草!
“可人,拿個布袋給我!我要……”我扭頭瞄了她一眼,這丫頭,這麼快就睡著了!我笑着搖搖頭,馬背上應該有,還是自己動手去拿吧!
我輕輕拉開門,卻還是發出了些吱嘎聲,沒吵醒可人,卻是驚動了門外的冰翎。
“……無心前輩——有什麼事嗎?”他揉着眼睛慌張的站起身來。
他還是第一次這麼稱呼我,前輩?!我忍住了一肚子的笑意從他身邊走過,“我到馬背上拿個布袋。”
“噢……”
我翻到布袋準備進屋抓那些藥草,走到門口時,停住了腳步,轉身看着他說到,“以後別喊我前輩,聽起來好像七老八十了都……”
“那——”
“哎,對了,你跟我說說楓華谷的紅衣總聖壇的大概方位,我想我跟可人應該會先去那走一趟!”我打斷了他的話。
“……”冰翎撓了撓脖頸,“也是在一個山谷之中,依山而建,我雖然數次以戈爾的身份去楓華谷辦事,卻不曾親眼看到那荻花宮的樣貌,只是聽說荻花宮周圍常年瀰漫著霧氣。”
“這樣啊……”
“不過,神策軍似乎是查到了那個總壇荻花宮的位置,近來幾日教內眾人都被要求要小心行事!”冰翎接著說。
“那就好辦了,神策可沒有紅衣教那麼難找!”我心中默念了幾遍神策神策,“好了,你也休息會吧。”
關門的時候,雖然輕手輕腳,卻依舊發出了幾響吱嘎聲。
布袋不大,幾斤藥草還是裝的下的。牆邊不高的竹柜上放着一摞油紙,正好可以用來打包不同的藥草。茯苓、金創草、車前草、藿香、蟲草、大黃……每種來上幾錢——這鮑穆俠還真是個大夫,這簡直是個小藥房啊!
我突然想到了那年在萬花谷碰到的一行大師的機甲阿甘,真是後悔,沒有問他要一個儲物的小機甲。
打包完畢,看着那鼓鼓的布袋,騰升起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不過,竟然會莫名其妙的想起僧一行,還真是……不知方宇軒有沒有去絕情谷,去會會他的方碧玲。
真是的!我竟然還想着那傢伙!我死命的搖晃了一會腦袋,撥浪鼓似的,停下來的時候,感覺屋子要塌似的……哎!我撐住腦袋,在桌旁坐下。
方宇軒就是方宇軒,能請的動僧一行前輩的,也只有他了。一行前輩在我第一次見到方宇軒那年,就隱居山林不問世事了,外人甚至玄宗都以為他圓寂辭世,還給了他大慧禪師的謚號。想到此,我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回想起昨夜夜空中的狼星。
一行前輩觀測天象所寫的那本開元大衍曆中,提到過一件事。方宇軒建立萬花谷那年,我前往道賀,在谷中看到了這本書。弧矢九星所指之狼星的位置與以前不一樣。難道幾十年前,在雪谷中,那個老頭的卜卦,應驗了?不過貪狼是貪狼,狼星是狼星,應該不會這麼巧……
我看着已經熟睡的可人,想到的,卻是天樞——謝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