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矢與天狼（十）可人

打包草藥時油紙的沙沙聲停下了，看來無心姐似乎已經搗鼓好了。周圍也應該沒什麼危險，我感覺到屋外冰翎身體中透散出的內力漸漸消退了，氣息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似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我閉着眼睛，但是窗外的光亮還是如此刺眼，我翻了個身，背過光側躺在了竹席上。

這莫名其妙的一夜，折騰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冰翎，哼——

我緩緩舒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不過，這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無心師姐前往萬花穀道賀，回來之後，便沒有再出過雪谷，一心陪我練劍閉關。那時江湖上還沒有浩氣盟一說，不過，我卻從無心口中知道了這個醞釀之中的計劃。參與浩氣盟建立的，除了當年圍剿惡人谷失利的八大派、隱於雪谷之中操控江湖勢力平衡的武林盟主唐簡，還有遊走在八大派之間的玄天鬼謀——九天之一的羅宇。

八年時間，劍聖師父所傳的劍術我也全部練熟，《九天兵鑒》中《武典》共有十五章，其中《傷》、《破》、《王》、《雁》、《滅》、《鐸》、《戰》、《成》、《衛》、《極》、《平》、《比》、《虛》十三章皆為師父所有，《罰》與《慶》兩章在其他九天成員手中。而我所學的《武典》篇章，也是師父修正過的，招式之間更為連貫，也更加難以被對手拆招。內功心法也修鍊的爐火純青，只是，八年來外表沒怎麼變化的我，依舊不諳世事。

師父有四個徒弟，只有我專修劍術，熟讀《武典》。無心姐的針法造詣卻在她的劍術之上，用師父的話說，就是‘《天論》中的《醫》之章挺適合你的’。《天論》，共有六章，《數》、《玄》、《地》、《醫》、《雜》、《史》，《醫》之章中的點穴之法被無心師姐用到了劍術之中，配合冰魄銀針，常常制對手於無形之中。不工師兄出身藏劍山莊，天生就是塊耍劍的料，他把師父所傳的劍術與藏劍葉家的心法相融合，所釋劍氣在我之上。小鬍子師兄，因出身少林，只學棍法，師父拗不過他，便指導他將劍法形於少林棍之中，配合洗髓易經少林心法的互融，遇強則強。

五年前浩氣盟成立，江湖中終於出現了一個對抗惡人谷的勢力，而我長達八年的閉關也正好結束。沒有任何懸念的，我就到了浩氣盟，成為了浩氣盟建立之初的戰力。因為雪谷中一個老頭的預言，我也成了壓制貪狼的不二人選。不過，當初盟中之人只是把我當成是劍聖差來的一個送信的，謝淵礙於劍聖之面才將我留在盟中。

但是那些目光膚淺之人，之後就認識到了他們的錯誤。

三年前，王遺風率惡人谷大軍，奇襲浩氣落雁峰總壇，想一鼓作氣將浩氣盟從江湖中抹去。謝淵將計就計，令落雁峰各壇各堂浩氣義士暗中撤離，於百草藥廬、龍隱山下潛伏待命，等將王遺風一行數十人誘至總壇浩氣廳，再圍而殲之。

但畢竟是十大惡人齊集，沒有人能夠從武功上壓制住他們，即便圍住了，也是無用。

江湖傳言中一怒屠盡自貢城的王遺風，紅塵一脈的傳人，我只是聽師父說起過他的樣貌。那日一見，王遺風着實飄逸，一肩黑髮、一襲白衣，周遭氣場盡顯其人中龍鳳的地位。師父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在名劍大會上，那時他還是個書墨意濃的公子，他的紅塵一脈單傳之武學，是以己之心靜，操對手之心智，招式遊走無形，瀟洒無拘。落雁峰之上，只有謝淵能與之抗衡。

十惡中的其他九人，同樣不可小覷。廢去七秀高絳婷雙手、一把刻刀殺出萬花谷的‘素手清顏’康雪燭，修鍊《斷情典》走火入魔的明教聖女、陸危樓養女米麗古麗，行醫只為弄人的‘閻王帖’肖葯兒，判出少林的‘大光明僧’澄睿陳和尚，身兼惡人谷情報與暗殺總管的‘不滅’煙，囚禁了丐幫第一代幫主尹天賜的‘惡丐’沈眠風，‘黑鴨’陶寒亭，盜一毀千的‘妙手空空’柳公子，力士‘乾坤錘’忽而默。

一時之間，落雁峰頂慘叫慟天。

我一點都不奇怪。浩氣盟中，當然也不乏貪名勢利之人。王遺風，這麼多人將他團團圍住，還殺不死他？他們抱的便是這種心態，今日殺死王遺風，明天便可揚名江湖、震撼武林。可王遺風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個普通的高手，江湖人的口中，他是一夜屠盡自貢城七萬百姓的惡魔，這些人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落雁峰便不再有聲音傳出。圍住王遺風的浩氣守衛，顫抖着雙腿踩着同伴的屍體，無奈的向四周退去。這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戰，一瞬間，籠罩在落雁峰的寂靜，就變成了恐懼。

謝淵此時肯定會站出來阻止這不必要的傷亡，其餘惡人倒也識相，見謝淵一招槍挑斷魂立在了王遺風面前，便騰出空地，讓他們有地方施展拳腳。謝淵是天策府出身，兵器是八尺長槍。他二人一交手，周圍便翻騰起飛葉塵沙。龍穿入雲裂長空，槍划九天勢破風，淺水亦有龍低吟，龍牙出時天下紅，謝淵的一招一式，盡露天策府武學之剛勁。而王遺風輕揮玉笛，身姿輕盈，不曾握劍，見招拆招之間卻劍氣凌厲。轉眼間，他二人就已互拆百招，且都是不露敗相。或許這地方還是略顯窄小了些，王遺風一甩輕功，輕踏了幾下，便立在了十幾丈之外的大禹鼎上，謝淵雖着天策盔甲，卻也是一騰而起，一槍就刺到了王遺風跟前。

這時，留在落雁峰正氣廳前的，不知為何只剩下八大惡人，還有幾個貼身的護衛，周遭的浩氣守衛膽子又大了起來，盯緊王遺風的視線，轉到了這些看似嘍啰的人身上。可是不等浩氣守衛出手，八惡中的一個胖子便沖了過來，隨他而來的，還有他手中的一雙鎚子！

幾個剛入盟不久的守衛，早就被那雙錘的殺氣震懾的挪不開腿了，眼見那大鎚就要落在他們頭頂，忽然一個身影閃了過去，那手執雙錘的胖子也是一驚，將鎚子重重的砸在了跟前，才停住了自己的步子。

這胖子便是‘乾坤錘’忽而默了。而救下那幾個守衛的，便是來自霸刀山莊的月弄痕——位居七星之一的搖光壇壇主。其他惡人見狀，也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朝人群衝來。翟季真不愧是軍師，時刻權衡着形勢的變化，他朝着周身的浩氣守衛大喝一聲“你們退後”，便躍到了惡人跟前，與他們對峙起來。

翟季真位居天璣，立在他左右的，是其餘四星——天權張桎轅、玉衡司空仲平、天璇影、搖光月弄痕。那時浩氣盟只有六星，我還不曾有開陽之名。謝煙客、陶傑與周峰也在旁邊，緊盯着眼前的惡人。我則被推擠到了一邊，儼然是個累贅的角兒。

翟季真的所使的是長歌門的武學套路，執扇。張桎轅與純陽宮頗有淵源，武學上得呂洞賓指點，紫霞心法的內功吐納爐火純青。司空仲平與月弄痕已沖在前邊，一人使棒，一人揮舞雙刀，生生的擋下了忽而默掄起的那三百斤巨錘。

雙方局勢的優劣，取決於各自擁有高手的人數。很明顯，浩氣處於下風。眼前的僅有八大惡人，不滅煙不知去向。謝煙客、陶傑與周峰合三人之力，才勉強跟得上柳公子的節奏。張桎轅與翟季真，二人各自為戰，牽制着陶寒亭、肖葯兒、康雪燭與米麗古麗。也許是同出丐幫，司空仲平與沈眠風所使招式相差無幾，天下無狗笑醉狂震出的氣勁，刮在身上，竟如同純陽宮的那招人劍合一，讓人感到深深的肉疼！月弄痕的雙刀，對忽而默的雙錘，陳和尚念着阿彌陀佛，時不時杵着棍子往月弄痕背後招呼。

雙方對拆數百近千招，混戰了半個時辰，浩氣盟這邊因高手人數造成的劣勢也變得愈發嚴重。最吃力的便是月弄痕這邊，忽而默的那三百斤重鎚已將她周遭的地面石板砸的碎裂不堪了，陳和尚的棍子也揮舞的有模有樣。

我想着，要是此時無心師姐不在煙雨居，那該多好，隨便扎那些人幾針，便能挽回些許劣勢。突然，陳和尚使出了一招捕風捉影，月弄痕不備，後退了兩步便仰倒在地。忽而默當然不會在此時閑下他的鎚子，浪費這麼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沈眠風雖與司空仲平單挑，但此時似乎是無心戀戰。見月弄痕倒地，他竟一個凌霄攬勝閃到一邊，擺脫了司空仲平的糾纏，向忽而默衝來。

三對一，這可不妙！

我的長劍碎雲斬，先於沈眠風，擋到了忽而默的雙錘之下。沈眠風見狀，臉上竟露出一絲解脫的笑意，這卻讓他露出了破綻，司空仲平在他的背脊上便是一棒，將他擊飛到數丈之外。

月弄痕愣了一下，這時候哪有功夫道謝救命之恩，她隨即起身，盯住了我背後的陳和尚。

這是我出關后的第一次生死對戰，為月弄痕擋下忽而默的那致命一擊，我已運足了八成功力，卻還是手心發麻。我雖知道那雙錘的實力，卻不想如此厲害。忽而默也果真是有深厚的江湖閱歷，那可是能將月弄痕一擊必殺的一招，錘竟被我擋了下來。他後退了幾步，似乎覺得很是沒有面子。我知道，此時，月弄痕已經不是他的目標了。

《武典》之中的《虛》之章，正有對付忽而默的法子。其實也簡單，那便是四兩撥千斤。忽而默的雙錘有三百斤，揮動之時，除了損耗自身的內力，還會對自身造成內傷，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兵器。我所要做的，就是讓他傷不到我，待他自損。

浩氣盟中除了七星衛、守衛、從各路招募而來的各色幫派幫眾，還有來自各大派的高手，看首領對戰，一些人心中也騰升起熱血，摩拳擦掌。而那些個十惡親衛似乎也正有此意，躍躍欲試，想在這落雁峰有所斬獲！

如果說落雁峰成了戰場，倒不如說這已經成了名劍大會的擂台。

這便是日後震徹武林的‘七星戰十惡’。

忽而默與我對戰三個時辰，終究還是被他自己的雙錘給累死了。王遺風見忽而默轟然倒地，一個不慎，竟差些被謝淵的長槍挑倒！而不滅煙也不知去向！看的出來，惡人們已有退意！謝淵抓住了這個時機，號令所有人將十惡再次團團圍住！

可是謝淵失策了。

我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披頭散髮，嚎叫着在人群中橫衝直撞，瞬息間殘肢橫飛，血肉四濺。

眾人驚退。一個身着純陽道袍的人卻沒有挪的動步子，眼睜睜的看着那個恐怖的瘋子一步步逼近。

我調息腳下氣勁，扶搖一躍，立在了他們二人之間，擋住了那瘋子的去路。

那瘋子見到我，便停下了步子，雙腿依舊顫抖着，他雙手抱頭，散亂的長發下，襯托那驚恐之眼的面龐，依舊讓人的視線無法離開。

他後退了幾步，隨即轉身向落雁峰崖壁小道衝去。

我沒有追他，因為我發現，自己的雙腿跟身後的那純陽弟子一樣，也僵硬的邁不開步子了。

王遺風見狀，趁機率眾人隨那瘋子，撤下山去。

沒想到，再次見到莫雨的時候，他還是那個瘋樣。

而那個被我所救的純陽弟子，正是此刻在屋外打盹的冰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