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話音剛落,本就安靜的主殿頓時寂靜得可怕,就連旁觀人的呼吸聲都下意識地放輕。
這裏今日除了瞿承福和閻戈,還有丹峰的峰主姬谷長老,以及七星峰的峰主章紫長老。鶴谷的長老祝華楚還在閉關,粗粗看去,青雲宗的頂層修士竟然全部到齊。
閻戈不着痕迹地望了瞿承福一眼,不知道他葫蘆里倒地賣的什麼葯,弄出如此大的陣仗。
哪怕喬志行現在什麼都沒說,季子隨已經明白過來自己恐怕陷入了被人編織的密網中。他攥緊了玄蒼的胳膊,眸光清透,眼底夾雜着一絲不安,一字一句道:「我沒有。」
為了以防喬志行現在就死在玄蒼手指,瞿承福適時站了出來說話:「那你又該如何證明?」
「瞿宗主莫不是在開玩笑?」季子隨上前一步,直視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說道,「從來就沒有被誣陷的人要親自證明自己清白的道理!」
「若按照你這個邏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污衊在場的任何人。言語可以隨便編造,自己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又如何去自證清明?」
季子隨的話擲地有聲,瞿承福眼眸沉沉,他最不喜的就是季子隨這副清透自尊的樣子。
凡人與修士而言不過螻蟻,皮相最好的凡人百年後也不過一副骷髏。
可他卻妄想與玄蒼的情愛長久,拖他入紅塵之中。
最可恨的,是玄蒼對其存有的一絲憐惜。
喬志行資質出眾,靈根上乘,是他親手教導的弟子。
捨去一個喬志行,換取玄蒼的證道飛升,瞿承福雖覺得有點可惜,卻堅定地認為這是一樁划算的買賣。
也唯有用喬志行,才能讓眾人信服,才能喚起玄蒼的懷疑。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愛徒,緩緩開口:「那就如你所說,讓喬志行拿出證據來。」
聞言,閻戈與姬谷對視一眼,眼中均閃過深深的疑惑。
瞿承福的話,似乎太過篤定了一些。
一宗之主發了話,玄蒼到底顧忌着他的顏面,沒有做出拉着季子隨飛身而去的舉動。
他的劍眉隆起,微眯的鳳目更顯狹長,他的目光宛如利劍,看得喬志行忍不住發抖。
「既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證據。」他拍了拍季子隨的手背。
季子隨嘴角艱難地扯出一抹笑,他知道喬志行肯定是有備而來。思及對方和瞿承福的關係,他不得不把事情往更壞的方向想。
好在玄蒼始終是站在他一邊,他的清白也是毋庸置疑,這才微微放下心。
主殿的地面由玉石鋪就,絲絲的涼意從膝蓋侵入,很快便蔓延到喬志行的全身。
在眾多探究的視線下,喬志行的心神有過一陣恍惚,但很快又平穩下去。他好似丟掉了本能的害怕,所有的話語像是經過千百遍的準備,不需思考般地脫口而出:「在蓬萊秘境中,我看到了季子隨與魔門中人走在一起。」
季子隨聞言怒道:「你胡說!」
瞿承福冷着臉掃了眼,神色中絲毫不慌,「你接著說。」
「與季子隨在一起,正是魔門少主烏瞳。」喬志行緩緩抬頭,看着季子隨的神色有些怪異,「當我看到時沒有打草驚蛇,而是用留影石把畫面留存了下來。」
留影石的作用只能刻錄存在的畫面,沒有作假的可能。
此話一出,當場之人臉色均是一變,唯有玄蒼神色冰寒,看不出心中所想。
季子隨心中的不安愈發濃厚,不祥的預感在喬志行拿出留影石時達到頂峰。
白色的小石頭看起來平平無奇,卻在輸入靈氣后呈現出許多動態的畫面。
渾身鮮血的少年被妖狼擊中,狼狽地退入岩洞時,一閃而過的篝火旁現象出季子隨瑩白如玉的面容。
畫面一轉,季子隨遞了丹藥給他,隨即兩人設下傳送陣一齊消失在荒漠。
看到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到了季子隨身上。
喬志行以頭磕地,「從留影石的畫面可以看出兩人關係甚好,丹藥和晶石都能互相使用,想必認識已久。」
季子隨的心一下沉到谷地,喬志行來勢洶洶,他只能攅緊了手指,疏淡的眉眼終是透出一絲慌亂,「我與烏瞳瞳是在荒漠認識的,結伴而行也不過是臨時的,與其他修士結伴而行的道理一樣。」
「我看她是女子,這才多了些照顧。」
「女子?你的這個借口也太過拙劣了一些。」喬志行宛如找到了他的錯處般,笑容譏諷,卻看向閻戈,「閻戈長老想必能看出與季子隨同進同去的正是魔門少主烏瞳,他謊話連篇,莫不是以為我們無人識得?」
閻戈神情有些複雜,但仍是肅着一張臉點頭,「此人確實是烏瞳。」
誰都知道他是刑法堂的長老,私底下捉拿魔門女干細進行審訊的最多,他也確實與那雌雄難辨的烏瞳有過一面之緣。
不管季子隨認為烏瞳是男子還是女子都關係不大,重要的是留影石的畫面一出,跟鐵證如山沒什麼兩樣。
畢竟,對待魔門,仙門向來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
玄蒼手臂被握得有些緊,他垂眸看了看季子隨,正與他驚慌不解的眼神對上,「太過巧合,只怕有人蓄意為之。」
他看向了瞿承福,可惜對方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麼破綻。
「難道我有那個本事能讓魔門少主配合我行事嗎?」喬志行單手指天,眼底暗涌非常,一字一句說道:「我以道心起誓,若所言有假,此生仙途斷絕,再無飛升之日。」
他說得堅決,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最後會用道心起誓。
修士的道心是證道的基礎,摧毀一個修士的道心比殺了他還要來得慘烈。
玄蒼臉上神色終於變了一瞬,魔門是所有仙門的公敵,即使現在表面和諧,但暗地裏的鬥爭廝殺從未停止。
「若你根本不稀罕你的道心呢?」事情的走向十分明了,季子隨反而冷靜下來,「既然你說他是魔門少主,為何你在他受傷后不直接出現把他抓了。」
「若即使是你也難敵那時的他,那又為何你留影時他沒有察覺。」
他一句一句指出喬志行話中的破綻,「道心的重要性我知道,若你此回說的是謊言,或者是受人指使而言,說明你往日也是一個口腹蜜劍之人。」
「這樣的人,又何來道心穩固。」
「一個本就不穩的道心,即使不以此起誓,恐怕也難等到道心圓滿之日,飛升之時。」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這是季子隨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修士或許壽命悠長,修為高超,甚至能與天地同壽,但他從不覺得凡人就會低下一等。
凡人百年嘗遍喜怒哀樂,悲歡離別,更有王朝興替,詩禮流轉,所得感悟和知識並不比這些修士少。
他時常痛恨自己身為凡人不能與玄蒼比肩,但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命更賤。
季子隨此話一出,瞿承福的眸光簡直如沉海底。
「子隨說得沒錯。」玄蒼摩挲着他手心的嫩肉,嘴角噙着薄笑,「喬志行,你該知道在我面前亂言會如何吧。」
他嗓音淡薄,雖是笑着,但眉梢掛着的冷峭顯示出他心情不佳。
季子隨沉下的心終於慢慢浮起,此時的他只覺得玄蒼宛如巍峨的山嶽,是他最強大的後盾。
喬志行無法反駁季子隨的話,只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瞿承福冷着臉站了出來,「先不說道心,只留影石上的畫面定是做不得假。」
「大魔出世已經證實乃是魔門少主烏瞳所為,季子隨與烏瞳在蓬萊仙府中結伴而行實在太過巧合。」
「玄蒼,你覺得烏瞳是一個會與凡人結伴而行的人嗎?」
魔門向來無利不起早,此次大魔出世既是烏瞳所為,他又何必在緊要關頭把精力浪費在一個凡人身上。
這個道理,在場的所有人都懂,這也是玄蒼不能直接把季子隨帶走的原因。
他不過半年就要飛升,屆時的季子隨需要青雲宗的照拂才能安然地等他回來。
事情一下子膠在這,季子隨微微仰頭,正好與玄蒼微微發沉的風目對上,剛才好不容易浮起的石頭又再次沉了下去。
七星峰的峰主章紫打破了僵持的沉默,「我看不如讓仙尊去尋蓬萊仙府的府靈問個明白,讓其用回溯的法子查看大魔出世前後的畫面。」
他看了自家宗主師兄一眼,卻也覺得自己說得沒錯,「雖然這個法子會損耗府靈的元氣,但為了能把大魔重新封印,想必它也是配合的。」
「這樣一來,也能更好地還原事情的本來真相,以還清白。」
「仙尊,你覺得如何?」
玄蒼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他銳利的眼神總算舒緩了一些,「也可。」
得到他的回復,章紫這才加上一句:「為了防止事情泄露,我建議把喬志行跟季子隨放入刑法堂中,讓閻戈長老看管。」
「當然,在事情真相水漏石出之前,閻戈長老定不會對他們用刑,此舉不過是怕外界猜疑不斷,影響我青雲宗的聲譽。」
季子隨聽得心頭一跳,當即就說:「我回蒼梧峰不出,也是一樣的。」
沒想到章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態度極為溫和,「想必你不知道魔門中人手段千奇百怪,時常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有其極,唯有刑法堂有專門克制他們的陣法,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說完,他看向玄蒼,顯然在等他的回復。
季子隨想要說的話被堵住,只能拉了拉玄蒼的衣袖表示抗議。
主殿內再次恢復安靜,過了許久,才聽見玄蒼緩緩開口:「可。」
季子隨抓着他衣袖的力度猛然一緊,在瞥到瞿承福一閃而過的笑容時更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