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回家
在高梁煤礦年度表彰大會上，李礦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煤礦全體同仁一年以來的辛苦付出表示感謝，對春節期間依然堅守在工作崗位上的廣大勞動人民表示了深切慰問，對安順物流這個新生事物表達了殷切的期望。領導不止有期望，還有一筆‘鼓勵金’。
在年度會議晚宴上，高梁煤礦版‘春晚’親情上演，礦工們忙裏偷閑排練了各類節目，相聲、小品、獨唱、合唱一應俱全，在煤礦這個封閉的生態圈內，大概只有這天才能體會到生活滋味。煤礦作為生產單位，春節期間是要聯產的，很多一線員工無法回家過年，闔家團圓，就連中高層幹部都要輪流值班，向天涯就是其中一員。
輾轉到了次年三月份，在安順公司各項業務步入正軌后，向天涯請了一周的假，準備回老家看看。回來的這幾個月，向天涯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只給家裏打過兩次電話，寄過一些錢。因為他害怕面對，害怕面對這個時代自己的家庭。向天涯在市區給家裏買了一些日用品后，踏上了回家的大巴...
向天涯，80年代的某年某月某日出生在祖國西疆一個邊緣地帶的小山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概是這個地區的基本生活操作。雖天大地大，奈何農作物似乎並不喜歡這方水土，自然也無法很好的養育這一方人，個別年份天公耍脾氣，甚至會餓着肚子向前進。出奇的是這一方的父輩們在溫飽解決不了的情況下確很在乎教育成才，估計是窮怕了，讀書成了唯一的出路。村裡唯一的“豪宅”竟然是學校，豪宅有多豪呢，不瞞你說，共計兩孔窯洞，外加院子（操場）。一孔是老師辦公室兼宿舍，另一孔是學生教室。那麼請問貴校有多少名教師呢？答曰：一名。全村有多少名學生呢？答曰：不超過30名。沒錯，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說錯，全校共設4個年級，共計1名（民辦）教師。上下課沒有時間規定，老師講完所有年級的課程就下課，學生和老師打成一片，玩夠了就上課。什麼體育課統統沒有，因為學生利用這個時間上山幹活去了，素質教育，純粹的素質教育。
那麼貴校的教育質量怎麼樣呢，不好意思，當時應試教育情況下，學生的課本都倒背如流，考試都不能用思如泉湧來形容，簡直比開卷考試還簡單，沒考100分都不好意思報告家長。雖然窮山惡水，但人窮志不短，在有限的資源下創造無限可能。
向天涯就是在這個環境下三步並作兩步的成長。別的孩子都不想長大，可是這裏的孩子卻盼望快快長大。小學、初中、高中一溜煙的就過去了。在考取省城礦業大學后，向天涯學習更加努力，希望自己能讓這個家庭過得好一些，可好景不長，大三的時候，父親因為胃癌去世了，父親的去世讓這個原本很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甚至結了冰。從此母親一個人孤獨地撐起這個家，照顧着還在上高中的弟弟向天問。我們常說等我發達了報答父母，你可曾想過，等你發達了，你的至親有可能已經不在了，子欲孝而親不在...
山路崎嶇不平，向天涯的心波瀾起伏，他想起父母為了供他哥倆讀書，在烈日和暴雨下辛苦耕種着一畝三分田，套着牛車去集市賣小米換學費，低三下四求人借錢的樣子，人生而不公平，別人含着金鑰匙出生，奈何你出生就是貧民，不管是什麼境遇，我們一定要有一顆滾燙的奮鬥之心，即使在最平凡的崗位上，即使在烈日和暴雨下。還是那個群山環繞的孤村，
還是那幾孔破舊的窯洞，當向天涯拎着大包小包出現在母親面前時，他再也忍不住了。
“媽...”向天涯扔下包袱，撲過去抱着母親。母親骨瘦如柴的身體此時更加單薄，雙手就像冬天乾枯的樹枝，枯瘦的臉龐被風雨吹打的皺紋斑斑，兩隻眼睛深深地陷了進去，滿頭儘是白髮，母親雖然年齡不大，確是一副老年人的狀態。
“你回來也不打個招呼，我去給你做飯！”母親被向天涯的動作震住了，這是向天涯長大以後第一次抱母親。
“哦，做什麼好吃的啊！”向天涯鬆開母親，偷偷地擦了眼淚。
“做你最喜歡吃的土豆燜飯！”母親邊說邊走向廚房。向天涯拾起帶回來的包裹，提到屋內。屋子裏還是20年前的佈置，牆上貼滿了哥倆的學習獎狀，這是哥倆學習成果的展示，也是父母最引以為豪的東西。牆上掛在一副一家四口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父親還是那麼帥氣，那麼精神。床頭的電視已經成古董了，這大概是平日裏母親身邊唯一的陪伴。
“媽，我幫你做飯吧！”看着母親步履闌珊忙碌的身影，向天涯真的很心疼。
“你剛回來休息一會，我來做，再說你也不會做呀！”母親繼續她的動作。
“我幫你削土豆吧！”向天涯隨手拿起幾顆土豆，用心的削着皮，在曾經那個鬧飢荒的年代，土豆幾乎是全家唯一的主食。
不一會兒，母子配合下，一鍋熱騰騰的土豆燜飯便出鍋了，還是老家熟悉的味道，還是母親的手藝。
“天涯，吃完飯去給你爸燒張紙！”母親一邊盛飯一邊對向天涯說。
“哎，我一會就去！”如果有天堂，但願父親在那邊一切安好，如果父親能收到，祈求父親能原諒這些年兒子的不羈和不孝！
向天涯在父親的墳頭跪了很久，回想起兒時父親的教誨，回想起每一個在村頭等父親回家的場景，回想起父親那一桿老煙槍，回想起父親醉酒時吹牛的樣子，還有父母吵架，自己和弟弟躲在地窖的那些瞬間...閉上眼睛的某一刻，向天涯覺得父親還在自己身邊，睜開眼，卻是夢一場，一個人安息在黃土裏，卻留給在生的人無盡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