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七章
馮任遠那手剛要觸及美人臉上的綉帕之時,美人猛然睜開了雙眼,虎目怒視着他。
他嚇得一機靈,剛想縮回手,宋青綾左手一拽一扭,迅速側閃而起。膝蓋一抬便抵在了他腰背上。
馮任遠只覺一陣巨痛,頓時大聲呼叫:“你,你快放開我……”
話音落未,宋青綾一個手刀將他砍暈過去。馮任遠第一次狎妓就這般無疾而終。
隔艙有兩個書生正挨在艙板上聽壁角,聽着聲不對,拿眼疑惑地望着正喝酒的孔生。那孔生一下冷了臉,心頭唾棄,真是丟人現眼,連個女子都應付不了。
他嫌惡地衝著外頭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會意,先試着去敲了敲隔壁艙門:“馮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馮公……”小廝話尚在喉,就見艙門一開,裏頭出來個身形嬌俏的綠衣女子。
面容清秀白嫩,娥眉英濃。
長得不俗嘿,小廝先是驚了一瞬,而後腆着臉笑道:“姑娘這是……”
宋青綾嘴角輕扯,二話不說,收着點力道提裙就踹。
小廝不防,立刻被踹倒在船板上抱着肚子直打滾。
“唉喲!”
“怎麼回事?”孔生見着自家下人竟被這般重傷,抬腳就往外走,口中叫囂:“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本公子的人動手?”
除卻膽小的妓子,那群好事的公子哥幾乎全都聚到了船板上盯着眼前的“兇手”圍觀。
喲?還是個標緻的姑娘!
宋青綾漫不經心地彈了彈裙角上不存在的灰塵,冷眸睥睨,仔仔細細審視起面前一群大白日喝花酒的書生。為首那位有些眼熟,聽方才他音色,知他就是馮任遠口中的孔兄。
咦?這不是那孔家大房的嫡長子孔……孔什麼奎嘛!。
洛縣的孔家一族雖然家大業大,但是孔家小輩兒的人品真是不堪說,大多都是些貪財又好色的二世祖。宋青綾極是不屑,沒成想竟然在這花船上遇到了。
宋青綾牽唇冷笑:“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孔大公子啊!”
孔升奎先是一驚,再行打量她片刻,方認出眼前之人就是洛縣唯一的女捕快宋青綾。
“宋捕快好大的火氣,我這小廝是怎麼招你惹你了,要下這般狠手。”孔升奎陰陽怪氣道。俗話說打狗還須看主人,她卻好,直接上腳就踹,是一點也不顧忌他們孔家的面子。
宋青綾佯作驚訝:“怎麼,孔大公子不知?要不,我提醒下公子,衙門現今正在查一起桃溪鎮採花案,本捕快追查至此,公子不妨猜猜我為何會在這條船上?”
說完也不看他,只學着姑娘家一臉羞意地用手指卷着耳邊留下的一小縷髮絲。
孔升奎脫口就道:“我怎知你……”
話到一半,他頓時噎住,又瞧見宋青綾此般模樣,突然想起方才送上船來的清倌人,眉頭一皺。
宋青綾見此,更加確定這孔升奎一定與採花案脫不了干係。她突然心火大動,秀眉倒豎地大聲斥道:“還不老實交代,你們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什麼跟什麼呀?眾書生都被捕快宋青綾的舉動駭住,又見孔升奎臉色晦暗不明,都約好似地趕緊與他拉開距離。
“孔兄,發生何事呢?”
“是啊孔兄,怎麼突然冒出個捕快姑娘?”
“宋捕快,我等今日就是來喝酒論詩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
宋青綾在心底呸了這些書生一口,打量我剛才在隔壁沒聽到是吧?懶得同你們廢話!
孔升奎臉色越發難看,一時也分不出心神與這些狐朋狗友計較。
他定了定神,端起笑道:“宋捕快,你可不能誣賴好人啊!我等方才不過是在船上喝花酒,何時做下什麼勾當?你們說是吧?”他回頭目光凌厲地掃向諸位同窗好友。
於是乎,剛還與他劃清界線的一干人等,又立時同他附和起來。
“對啊。”
“就是。”
“我們壓根兒沒做什麼呀?”
“孔大公子,你這是打算抵賴嗎?”宋青綾撲閃着大眼,緊接着便是一副認栽的樣子嘆息道:“也罷,左右我也就是一小小捕快。審問的事,尤其像審孔大公子這樣的人物,幾時也論不到我。還是交由知縣大人處置吧。”說完就掏出腰牌,快走幾步,高聲叫喊船夫。
如此,不是把事情鬧大了嗎?
這下書生們又不願了,被人知道他們這些學子大白日狎妓,於他們的名聲可有損啊!一時間,便有書生上前攔着宋青綾。
宋青綾原也沒打算直接帶着一群人捅到知縣大人面前,畢竟那船艙里還躺着人家的親兒子,剛才她不過裝腔作勢罷了,於是她順勢停住腳步,扭頭拿眼意味深長地睨視着孔升奎。
意思是: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宋青綾擺明不會擺手,可孔升奎當著同窗的面兒也輕易放不下臉面妥協。正為難間,他忽然見到方才被踹的小廝已經緩過勁兒來,正往他身邊湊。他暗戳戳地使了個眼色過去。
那小廝雖然是新調到孔升奎身邊伺侯的,但十分機靈,慣會揣度領會他的心意,十分着他待見。
宋青綾是小廝親自指揮人接上船的。
只見他一對小眼珠閃了閃,將前情後果細細一理。隨即擋在他家主子面前,沖宋青陵恭着身面露歉意道:“宋捕快,都是小的不是,還是讓小的與你回話吧。小的與那桃溪鎮紅娘廟的廟祝相識。前些日子小的與他吃酒,說起了我家公子想納個貌美又身子清白的小妾這事兒,他一聽便說自個兒有門路給咱少爺介紹清倌人,我家大公子信以為真,這才租了花船與他接頭,誰成想他送來的姑娘竟是宋捕快,小的還道是那清倌人不願,被青樓媽媽先行灌醉才送了上來。”說著又氣憤道:“都怪那廟祝,差點害得一船的公子們吃官司,我呸!宋捕快,你可得為我家大公子和其他公子們做主啊!”
書生們聞言紛紛同仇敵愾。
小廝幾句話就把自家公子給摘開凈了。厲害啊!宋青綾不禁刮目相看,對他也多留意了幾分。
她面露狐疑地問他道:“果真如此?”
小廝忙不疊地點頭。
孔升奎此時滿意地就坡下驢,擺了擺手,讓小廝退後,自己則上前與宋青綾說道:“宋捕快若是不信,左右那人的船尚未行遠,我等追上去一問便知。”他指了指遠處河面上隱隱綽綽的許多船支,又犯難道,“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艘,嘖,倒是記不清了。”
孔升奎自認與採花案無關,且已自圓其說。倘若人被抓住,他只消推脫不知便可。眼下不慌不忙,還生出了心思看宋青綾的笑話。
宋青綾面目絲毫不見失望,只聽她笑着道:“無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且容他人去收拾,只是諸位公子恐怕得與我一同回桃溪鎮上,畢竟審案嘛不可只聽一面之詞,當場對質方才能見分曉,孔大公子您說是不是呢?”
說來說去,這女捕快就是要揪着此事不放。偏生孔升奎又不願將事情搞大,他着實有些惱了。
宋青綾笑容依舊不改,語氣卻隱有威脅:“孔大公子若實在嫌桃溪鎮偏僻,不如咱們這就回縣城去,到時知縣大人那兒少不得要請諸位公子們過堂一敘,屆時……”
眾書生一聽又都心有戚戚地悄聲私語起來。
孔升奎環顧左右死捏着手中的摺扇,為了名聲終於咬着牙道:“成,本公子今日就隨你走一遭。”
宋青綾勾起唇,立時揚聲叫船夫開船。扭臉兒又笑得十分殷勤燦爛:“諸位無需站在船板上吹冷風呀,只管進去吃好喝好。”隨後又朝艙裏頭招呼,“姑娘們還不過來好生伺侯着,仔細怠慢了貴客!”
那手上就差一張粉帕搖曳生姿了。
怔愣的諸生:”……”怎的有幾分老鴇子的錯覺。連妓子們聞言都開始嬌聲招呼着公子們往船艙里去。
孔升奎嘴角抽了半天,氣得轉身就要回艙喝上兩壇好酒解恨,醉倒了更好,看她作何對質。
一腳剛踏入艙內,他瞄了眼隔壁忽然回過神來。馮兄不也在船上嗎?有他在,知縣大人為著官聲着想,無論如何不都得出手幫他們將此事遮掩過去嗎?他為何要在此時出這個頭呢?
壞了,那丫頭片子的初衷同他們一樣,就沒想鬧大此事,因着要破案,所以才想出了兩害相較取其輕的計策來對付他,而他輕易便中計了。
孔升奎扭頭惡狠狠地瞪着宋青綾,直想罵娘。
宋青綾悄臉頓時一冷,橫着眼捏着拳頭晃動胳膊,一副想打架隨時奉陪的神情。
洛縣女捕快神勇無敵。孔升奎不僅聽過,還當場見過,三年前縣裏選拔衙差那會兒,他就親眼目睹了宋青綾以一打十的駭人壯舉。因而便是今日受她威逼,等閑也不敢對她動手。
眼下見宋青綾如此這般兇惡,他心頭原本升騰的火氣瞬間泄了大半。而他身邊那位慣有眼力勁兒的小廝忙出手將他拉入艙中,對宋青綾笑着關上了艙門。
好漢不吃眼前虧不是?
宋青綾抱着手,鼻中冷哼一聲:“慫樣兒!”
桃溪鎮青瓦大宅的正堂中,里正羅富貴正在招呼坐在上首的宋捕快與孔大公子兩人喝茶。還特意按宋捕快的吩咐給孔大公子上了一杯蜜糖水,隨後立在一旁支着耳朵偷聽。
只聽宋青綾微嘲道:“孔大公子不妨在這裏先用些蜜水解解酒氣,不然等會兒與嫌犯爭執起來,大着舌頭可對你不利呀!”
孔升奎原是打算灌醉自己,省卻這一遭。哪成想在船上時,他一同窗酒醉發瘋,就在眾人提議怎地快速醒酒時,忽聽得宋青綾倚在艙板上冷笑着來了一句:“這有何難,直接踢入河中,讓他撲棱兩下,保管見效。”
此話嚇得他立時冷汗直冒,酒也跟着醒了大半。頓時便息了借醉逃脫之心,生怕被宋青綾給一腳踹下船去。
孔大公子心上懼怕,又覺此刻宋青綾所言有理,只好端着蜜水仰脖喝了,心頭卻在痛罵宋青綾心狠手辣。
見狀,宋青綾悠悠地端着茶盞抿上一口。忽又清眸斜睨,話頭一轉:“孔大公子,我聽說前兩日你們澤化書院裏進了賊偷,似是好幾個書生都着了道,還丟了些貴重物件,不知可有此事?”
孔升奎聞言,袖中的手一緊,面上卻笑道:“哪有的事?宋捕快這是從哪兒道聽途說得來?”
宋青綾但笑不語,擱下茶盞方道:“近來事忙,記不清了。”話音剛落,視線卻挪到了孔升奎旁邊的小廝身上。
那小廝猛然對上那道略帶探究的眼神,心裏不由得打了個顫,不安起來。沉思片刻后他勉強笑着回道:“小的以為,左不過都是一些招人誤會的小事兒,若是真有偷盜之事發生,早該報往衙門了,應當是坊間裏頭以訛傳訛罷了,信不得。”
“啊對,想來就是如此。”孔升奎連忙點頭。
宋青綾聞言目光在這主僕二人間掃了兩回,旋即淡然地笑了笑,揭過不提。
那一日下響,宋青綾正在書院前面巡街,正好撞見正下學的馮任遠。他上前對她甚是親近,還無緣無故對她毛手毛腳做那流氓行徑。宋青綾握緊拳照着他肚子就是一拳。馮任遠立刻捂着肚子被他的書童攙着跑走了。
宋青綾既氣憤又莫名。轉過身忽見書院附近的一條巷子裏,孔升奎的小廝手上正顛着幾個款式不一的錢袋子,大搖大擺地往前走。
她當時並不識得他,只察覺有異,遂趕緊上前追去,結果卻看到孔升奎正在招喚他。
孔家富有,一個小廝身上有幾個款式不一的錢袋,到也不算稀奇。因而宋青綾彼時也只是存疑,並未上前追查。
眼下宋青綾想起此事兒,特意出言詐他,結果沒想到卻詐出了蹊蹺,看來回頭須得想法子查訪一遭,宋青綾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