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
未時一刻,吳放並謝二勇兩人揪着一個身着藍色道袍的男人進了大宅正堂。
謝二勇一把將此人推上前,之後隨意揀了張下首的椅子癱坐了上去,嘴中直嚷嚷道:“可餓死我了,有吃得沒?”他望向里正羅富貴。
羅富貴早有準備,立時笑着道:“有的,有的,女差爺方才就吩咐羅某預備下了幾個小菜,就是防着二位公務繁忙,顧不上吃飯,我這就叫人端上來。”接着快步走至門口招人去廚下催促。
謝二勇一聽,立刻高興起來,渾身又有了力氣。剛要誇誇宋青綾,突然發現宋青綾旁邊坐着的華衣公子特眼熟,方才沒功夫細瞧,還道是那位姓沈的老爺,如今一看,這不是孔家的大公子孔升奎嘛。
他見孔升奎和他的小廝此時正死死地盯着紅娘廟廟祝,眼中帶恨,不覺就坐直了身子。吳放剛附耳與宋青綾彙報情況。早發現孔升奎他們。兩捕快相視一眼,都覺奇怪。最後二人齊齊疑惑地望向了宋青綾。
宋青綾給了他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站起來伸了個小懶腰,轉動脖子,活動手腕。自始至終也沒瞄上那廟祝一眼。
待見着外面有人端着飯菜至這大堂一側的屏風後頭。她當即手一揮喊道:“阿放,二勇,咱們吃飯。”
謝二勇和吳放高興地跟着宋青綾轉到裏頭吃飯去了。
宋青綾先前吩咐羅富貴自行看着備幾個下飯的吃食。只特意叫留些五肉片和蒜苗切好,等着人回來便現做一份蒜炒回鍋肉。眼下端上來的還有一鍋紅棗党參雞湯並一大盆酸菜水煮魚。
菜一上,蒜香、肉香、油香、魚香、雞湯香頓時瀰漫了整個正屋。
廟祝尚未來得及吃上一頓午食,就被吳謝二人抓了回來,此刻聞到這誘人的菜香,頓時口水泛濫,不停地咽着唾沫。眼神兒不由自主地瞄向了屏風后。
孔升奎其實已經用過了午食,還是羅富貴從鎮上最有名的酒樓里定的一桌席面。
此時他肚中並不飢餓,奈何現炒回鍋肉的香味濃烈惑人,將他的饞蟲又給勾了起來。
但到底是吃慣山珍海味的富貴人,一盤迴鍋肉而已,也沒甚好再意。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趁着三名捕快都在用飯,故意咳湊了聲,招回了廟祝的視線,眼神警告他一會兒別亂說話。
旁邊的小廝更是兇狠狠地加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嚇得廟祝點頭如搗蒜,縮在一邊。
宋青綾已用過午食,因着食量大,將整個席面吃得一點不剩。徹底驚呆了孔家主僕並羅富貴等人。現下只陪着吳謝二人用了些湯。
她拿着調羹盛了碗蒸騰清亮的紅棗党參雞湯。端起來微微吹了吹碗中流散的滾油。再仔細喝上一口,鮮甜暖和,實在好喝得緊。
要說吃食,宋青綾偏好咸口,唯獨這雞湯她衷愛清甜之味。這還是她母親常燉給她吃的緣故。
一碗雞湯喝畢,宋青綾施施然地從屏風後頭出來,也不坐下,圓圓的大眼眯起,圍着站在下面,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廟祝轉了一圈方道:“你就是紅娘廟的廟祝,哦……叫什麼來着?”
“小人張有才,見過差爺。”張有才彎着腰行了個禮,只抬頭覷了一眼宋青綾,立馬又低下頭去。
還別說這廟祝長得和沈雲御有五六分相似,只一雙充滿濁氣的眼睛分明透着做賊心虛。
宋青綾心頭冷笑,盯着他開門見山道:“張有才,本捕快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懷疑你就是近日在桃溪鎮出沒的採花賊子,你可招認?”
張有才聞言一臉驚恐:“差爺,您可得明察秋毫啊,我也算是半個出家人,怎麼可能是什麼採花賊。您肯定是弄錯了。”
宋青綾信他個鬼,臉上卻故作疑惑地問:“是嗎?那你看看前面椅子坐着的人,你可認得?”
見張有才畏畏縮縮的瞅着孔升奎和他的小廝,宋青綾目光一轉,落在了孔升奎臉上,又不懷好意地笑着提醒道:”你可得看仔細了,可別胡亂攀咬咱們孔大公子。”
孔升奎臉色難看,倒是旁邊的小廝先發制人,指着下面的張有才罵道:“姓張的,你這個中人可做的不地道,你騙我說那女子是清倌人,沒成想竟是你虜劫的良家女子,你這不是陷害我家公子嘛。得虧宋捕快使了招移花接木,否則出了什麼事兒,你擔待得起嘛?”
小廝是越說越氣憤,忽然又似才想起什麼一般指着張有才道:“我說呢,那天你非要請我喝酒,一個勁兒地打聽我家公子,你說,你是不是當時就起着心思,要拉我家公子下水,你好歹毒的心腸啊,我……”說著就要上前揍人。
宋青綾連忙虛攔着,口中還急急勸道:“哎,這事情都沒弄清楚,動什麼手啊,動手也別打臉呀,打壞了,公堂之上,苦主也不好辨認吶?”
意思是除了別打臉,別的地方都可以嘍?
小廝果然上道,立即一副誰攔我都不管用的架勢,沖張有才一陣兒拳打腳踢。
宋青綾冷眼瞧着,突然發現這小廝頗通些拳腳功夫,別看打踹得挺凶,疼得張有才唉喲不止,卻又完全避開了他身體的要害之處。不至於叫他有個什麼好歹。
這小廝身份不簡單啦!
宋青綾垂下眼瞼,藏起疑慮,適時出言呵止了小廝。橫眉厲聲問道:“張有才,現在你招還是不招?”
張有才跪在地上,捂着被狠狠踢了好幾腳的屁股,只好點頭招認,卻又留了個心眼道:“我,我只是見河邊有個暈倒的姑娘,因一時半會兒尋摸不到清倌人,就豬油蒙了心,將那姑娘充當妓子送到了船上。我……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不是什麼採花賊,請差爺明察,請差爺明察。”說完竟撲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宋青綾氣笑了,事到臨頭,還敢如此狡辯,真當她傻嗎?她已經沒心思同他廢話,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眼神凌厲狠然,“你是打量我好欺騙是吧,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那些姑娘們為何會暈倒,你心知肚明,要不要我提醒你。”
“差,差爺,您說什麼,小人不明白。”張有才如何肯認,他心頭的慌亂在想起前日被自己燒毀的迷藥粉時,總算心安了些許。
“不明白。”宋青綾冷冷一哼,鬆開手,立時揚聲下令,“阿放,二勇,搜身。”
屏風后,吳謝二人聽到這話,立刻繞出來當場對張有才進行了搜身。
孔升奎見宋青綾胸有成竹,也好奇地湊了過來,直到吳放從張有才衣內搜出一枚藥包,立刻驚道:“奇了,還真有東西。”
張有才愕然地看着藥包,頓時面如土色,抬眼見宋青綾瞪着銅陵大眼如惡神般,立時匍匐大喊:“差爺饒命,差爺饒命啊!”
宋青綾心下一定,冷着面大聲斥道:“還不老實交代。”
張有才顫顫巍巍地交代了採花始末。原來,他無意中得了個迷藥的方子。本是配來用作迷暈紅娘廟裏的耗子,結果因着花朝節見了漂亮姑娘,一時起了色心,將試配的迷藥粉給了孫桃,江小芍以及方翠春這幾位姑娘。
第二日,孫桃趕集回村兒,張有才跟在後頭,見無人發現,直接打暈將人帶到船上。頭一回得手之後,他膽子大了起來,過幾日又在河邊兒候着江小芍。
江小芍被迷藥所迷,倒省了些功夫,只是他這剛一完事,江小芍卻清醒過來,他嚇得直接把她掐暈過去,還好他當時蒙了面,沒被認出。
他一直懸着一顆心,生怕被人發現,後來聽說鎮上抓到了採花賊,他還慶幸有人當了他的替死鬼。
前幾日在與孔家小廝吃酒時,他聽到孔家大公子要找個妾室,一時又起了心思,想起了方翠春。
方翠春的面相端方有福,舉手投足比一家村家女子更有氣度,當日他就想着這姑娘家裏怕是不好惹,索性將那吉日往後推了推。
眼下有人替他承了罪。他便依着時日去河邊等人。只沒想到,人是等到了,卻是換成了宋青綾。
宋青綾細細聽着,吳放執筆簡單記錄。整個案子已經清楚明了。交代已畢,宋青綾命張有才簽字畫押,當場就綁了人。
孔升奎見事情已了,忙托有事兒帶着小廝歸船打道回府。很快,抓到真正採花賊的消息便傳遍了村鎮。
彼時,除了吳謝二人留下錄取受害人口供之外。宋青綾已經在將罪犯帶回洛縣衙門的路上了。
第二日,知縣大人親審此案,吳謝二人回衙上交了孫江二位姑娘並方翠春等人的畫押口供。
雖然沒有在張有才家中搜出迷藥,但是卻在他身上當場搜出一包,可謂是人證物證俱全。張有才供認不諱。知縣當場判了宮刑,外加流放三千里。張有才一聽判訣就嚇暈過去,旋即被衙役們拖死狗似地帶了下去。
此案終了。
宋青綾因是領頭捕快,知縣大人額外多賞了她一兩銀子。她喜滋滋的接了獎賞,當晚就帶着吳放和謝二勇吃酒下館子。
縣衙附近有一家周記羊肉館,湯鮮肉嫩,價格公道。冬日裏,宋青綾常去吃這家的羊肉鍋子。今兒也是定了一鍋。三人吃得十分暢快。
吳放吃了筷子青菜不無感嘆道:“這回的案子還真有些險,要不是從張有才身上搜出了關鍵證據。還真有可能定不了他的採花罪,你說他是不是太蠢了,原本都將證據清了個乾淨,偏巧卻在身上藏了一包,正好被咱們搜出,成了實證。可見老天有眼。”
“是啊!天理招章,誠不欺我。”宋青綾點頭附和他,嘴角卻上揚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謝二勇涮着羊肉,眼角瞄見,心裏登時一顫,忽然就覺着後背有點生寒。趕緊盛了碗熱湯喝下去壓壓驚。心道這件案子能成功破獲,背地裏肯定少不了宋青綾的手筆。那張有才唯唯諾諾又一向小心謹慎,就連配置迷藥的藥材都是分批分家購得,他又怎會隨身私藏一包?
謝二勇尚且記得,當時被搜出迷藥之時,張有才的表情分明有幾分懵,而後被宋青綾這麼一嚇,只得當場招認了罪狀。
莫非……
宋青綾喝着加了香菜碎的羊肉湯,只覺渾身舒暢無比。她察覺出謝二勇眼神有異,睫毛撲閃兩下,笑着支了酒杯過去。
謝二勇頓了頓,拿着酒杯與之輕輕碰了碰仰脖喝下。聰明人,無須多說,一切皆在不言中,他看破不說破,只管大口吃他的酒肉。
宋青綾滋溜一口喝下杯中小酒。辣出淚來。
秦家村
沈雲御眯着眼半躺在院子裏的一張搖椅中,左手擒壺,又手執杯。小酒酌着,小曲哼着,閑散地翹起二郎腿晃着,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
一旁的落風心下不齒,覺着他家老爺前二十二年學的規矩全都給餵了狗了。
“查得怎麼樣?”沈雲御突然問道。
落風聞聲立刻正色道:“那女捕快名叫宋青綾,住在洛縣衙門附近的石榴街,是洛縣縣丞宋學武的獨生女。宋家原是蜀中人士,宋學武三年前謀了個此縣縣丞的缺,舉家遷到此縣。”
“聽聞宋學武會些武藝,宋青綾亦是自幼習武,天生力大無窮,他爹上任之時,正逢洛縣衙役選拔,這宋青綾女扮男裝報了名,一人就將其餘十來號人全打趴下。後來事情敗露,馮知縣愛惜人才,得知是宋縣丞女兒,便破格將她留在衙門做了個小小捕快。”
沈雲御端詳着手裏的酒杯,酒氣盈盈熏紅了他的一雙修長鳳眸。驀地,他又憶起自己曾經夏練三伏東練三九的習武生涯。再想到如今武功盡散,好不凄慘。一抹恨意瞬間襲上心頭。
落風覺着,他家老爺的眼眸越發腥紅戾氣。情急之下連連喚道:“大少爺?大少爺?”
良久,沈雲御眸光才又恢復方才的清明淡然。他若無其事喝了杯酒,似隨意地問了句:“宋青綾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麼?”
落風鬆了口氣,繼續回道:“除了練武,她還喜歡吃,尤其是一些實惠好吃又管飽的東西。再者便是刺繡和丹青。聽聞她刺繡尚且能拿得出手,丹青就只能算是胡亂塗畫小人兒,難登大雅之堂,還有偶爾會拉胡琴,會……”
沈雲御默默地聽着,思慮再三,他直起身子吩咐道:“落風,你與聽雨快去收拾東西,明日隨本老爺一同進城。”
“進城做何?”落風疑惑地問。
沈雲御笑得玩味,躺回倚背,又變作先前那翻閑散之姿,只聽他悠悠道了句:“開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