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外婆欠的錢我會還的
得虧王奶奶事先知道這事，此時聽聞此事，倒也能保持不慌不忙。
走到外面，和討債的打了招呼，請人進客堂坐下，倒了一杯白開水請人喝。
這人自稱姓張，輪船到鎮上，再一路問着來到外婆家，又累又渴，當下也不客氣，咕嘟嘟一碗水一氣喝光。
王奶奶和張會計開始打太極，互相試探、詢問。
看在一眾老太太眼裏，怎麼有點《蘆盪火種》中阿慶嫂智斗刁德一的味道。
心裏對王奶奶越發佩服起來。
有兩個平時背地裏編排王奶奶的，現在也嚇出一身冷汗，原來王醫生她媽不是不敢和她們吵，而是不屑於。看人家今天的架勢，連蘇城大醫院的會計也給她問的連連拭汗。
此時王奶奶說道：“顧大寶昨天走了，今天是出殯的日子，現在她的家裏人都去送她了，一個人也沒留。我們都是她家的鄉鄰，來幫忙的。你如果信得過，就讓我們等下跟她家裏人說一下這事；如果你信不過我們，那就在這裏等着，等他們回來，你對着骨灰盒……”
王奶奶說罷看着張會計：“不說對着骨灰盒討錢，但起碼要鞠個躬吧。”
說的好瘮人，張會計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也是單位里分派的工作，走個過場。
這幾年，類似這樣的情況醫院裏時有發生，大家對患者也是同情萬分。
但醫院是國有資產，欠債不還，醫院總要有個態度。
至於能不能討回來，那是另一回事。
這幾年，醫院財務室的人，都會領到這樣的任務，對於他來說，今天到了患者家裏了，儘管人沒見到，但至少他已經告知對方了，儘管告知的是患者鄰居，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想到這裏，張會計蒼白着臉，對王奶奶勉強笑笑：“那麻煩大娘跟顧大寶家屬說一下，半年內，來還錢是不收滯納費的，超過半年要加收百分之兩點五的滯納金。”
說完，對大家點點頭，轉身倉惶離開。
走出院子，張會計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今天真是出門不利，居然碰到患者出殯的日子，真是的。
“我外婆欠醫院多少錢？”忽然一個童聲響起，嚇了張會計一跳。
聞言一看，只見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衣服不新卻很乾凈，眼睛很大但眼皮紅腫，話中帶着很重的鼻音。
小女孩抬着頭，重複問他：“我外婆欠你多少錢？”
張會計忍不住問：“什麼？誰是外婆？”
小美……這個人莫不是傻子？“顧大寶欠醫院多少錢？”
張會計忍不住拍了下腦袋，該死，剛才心慌慌的，居然連患者欠醫院的數額都沒有講。
他打開公文包，拿出賬本，翻到其中一頁：“一共七十三元五毛三分錢。”
七十多元，在這個年代，是一筆相當大的錢了。
“我們花了那麼多錢，你們沒有看好病人，反而讓外婆一直痛一直痛着死掉。你們欠我們一條人命。我們還沒問你們討呢，你們怎麼有臉來討錢？”小美大聲問道，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小妹妹，話可不能這麼說哦。”張會計也是老討賬人員了，聞言馬上對小美說教：“我們是整個蘇城最好的醫院，我們的醫生醫術是最高明……”
“那為什麼把我外婆看死了？”
“那不是你外婆那病是不治之症嘛。”
“所以看的好的病人，是你們醫生本事大，看不好就是生的病的原因。你們
醫生總是對的是嗎？”小美的淚眼瞪着張會計：“你們醫生不能多學學，多想想辦法看好病人嗎？現在病人都死了，死得還這麼痛苦，你們醫生一點都不會難過嗎？我們滿懷希望到蘇城最大的醫院，去的時候外婆還好好的，可是回來的時候是怎樣？除了欠了一屁股債，還有皮包骨頭只剩一口氣的外婆。你們知道我們的心有多痛嗎？”
“好孩子，不要跟這種人講道理。”幾個老人聽到聲音都走出來了，舅媽的媽媽忍不住抱住了小美，她也哭了。
本來女兒嫁到顧家，事事如意，婆婆做事利索，家裏一點不用她操心。現在親家走了，還欠了那麼大一筆錢，舅媽媽媽感覺天都要塌了，此時聽小美這麼說，眼淚怎麼也忍不住。
張會計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此時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倒是小美，在舅媽媽媽懷裏哭了一陣，抬起頭，把眼淚擦了一下，紅着眼說：“你回去跟你們領導說，外婆欠的錢，半年內一定會來還上的。”
“哦喲你這孩子，你舅舅舅媽都不在呢，你怎麼可以替他們做主。”舅媽媽媽急了，這人都出院了，人都死了，這帳能不還就肯定不還啊，俗話說，千年不還萬年不賴。打太極唄，有沒有欠？欠的。啥時還，有錢了還。這現在不是沒錢嗎，我又沒說不還。
“阿婆你放心，外婆欠的欠我還。”小美斬釘截鐵。
“好，小美，奶奶和你一起還。”王奶奶拉過小美，拍拍她的背，讚許道。又對張會計說道：“張會計，你還要趕輪船呢，就不留你了，我孫女的話是作數的，你們等着這半年內，我們一定會把錢還上的。”
張會計自詡討賬老手，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碰到，心裏到底被小姑娘責問得有點虛，當下胡亂點了點頭，轉身匆匆走了。
天擦黑時，送殯隊伍回來了。
村裡人都下工了，也是這個時候真沒啥娛樂，大家把看人家哭靈當成現代看歌星演唱會一樣，紛紛趕到舅舅家，來看哭靈。
其實顧花娥和她兩個姐姐顧綉娥、顧金娥哭了兩天了，嗓子老早啞了，眼淚也流不出來了，此時又累又餓。
顧綉娥和顧金娥還暈車，在城裏時吐得一塌糊塗，好在從葑門到家是坐船的，水鄉地區的女兒，不暈船。如果連船也暈的話，那肯定是倒下了。
即便如此，骨灰盒放置時，幾個女眷還是要哭一場的。
看的人很多，人擠人，有幾個乾脆站上了舅舅顧長生家的洗衣台。
這鄉下人種地衣服容易弄髒，所以都要用板刷刷刷才能洗乾淨，基本上每家都要砌一個洗衣台，檯面是水泥板。
今天，洗衣台上站的人太多了，洗衣板從中間斷掉，台上的人掉了下來，有幾個人還受了傷。
好一陣兵慌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