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黃魚
林嘉禾回到正房，地上扔着一個不大的手提包，露出半截衣服袖子在外面，很明顯，男人的行李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幹嘛呢？衣服怎麼不疊好裝起來？”嘉禾給他把手提包中的東西理了理，歸置整齊。
“衣服就這幾件？不多帶一點兒？”在林嘉禾收拾的時候沈明輝已經從卧室出來，於是她隨口問道。
“嗨！帶那麼多幹什麼？你不知道，我們出車的日子過得有多糙，身上這一套凍不着就行，基本沒有換洗的機會。來回半個多月，窩窩囊囊湊合著過唄……
臟就臟吧！反正回來都要洗，少換一套我也能少洗兩件衣服……”
沈明輝已經沒了失意落寞的的樣子，弔兒郎當的翻出了壓箱底的厚棉襖和狗皮帽子，全身裝備看起來很有出遠門的經驗。
林嘉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他的邋遢理念不置可否。
前世女同事們聚在飲水間發的牢騷她沒少聽，男朋友從西裝革履到拖鞋大褲衩的蛻變往往時間會很短。
尤其是兩人感情順利變得如膠似漆，你還在期待共築愛準備巢燭光晚餐的時候，對方已經扔下領帶，換上寬鬆汗衫，樂顛顛跑去玩兒遊戲。
輪到沈明輝也沒差多少。
之前每次見面恨不得襯衫長褲上沒有一絲褶子，現在人也不端着了，衣服也不講究了，和她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隨意和弔兒郎當的狗脾氣。
“你什麼都不帶，身上錢夠嗎？要不我給你拿二十塊，窮家富路的別委屈了自己。”林嘉禾自己也是出差達人，習慣了小皮箱一拉，有什麼需要隨時再買。
二十塊已經不少了，小一個月工資呢，她牢記男人有錢就變壞的道理，要不是怕他沒錢硬撐，這二十也不可能給。
沈明輝一聽樂了，他是賠光了手上的現金，但不意味着分文沒有，拉起媳婦的手就要進卧室。
“哎！你幹嘛？”嘉禾一驚，兩人雖然住一個院子但又不是同居，對正房的卧室她向來沒踏進去半步，親熱的時候更是緊守一條紅線。
“來呀媳婦，唉！不是那什麼，我給你看看我的家底兒有多少，你想什麼呢……”
倆人拉拉扯扯進了卧室，不出意外，也是一間盤了火炕的房間，比自己住的廂房寬敞點，多了兩個大衣櫃。出此以外，沒什麼不同。
“喏！你坐這兒等着，我給你看看我這些年攢下來的家底兒，不讓你開開眼，還以為我養不起老婆孩子呢？”
他一邊慢悠悠的說著，一邊從柜子底下翻出一個大鐵盒，看着像是吃餅乾剩下的餅乾盒子，花花綠綠透着這個年代特有的審美。
“嘩啦~”，盒子被懟在嘉禾眼前的炕邊上，裏面似乎有什麼硬東西，顛簸晃動着發出聲音。
沈明輝也順勢坐在嘉禾身後，胳膊一環，賴皮的把下巴搭在女人白皙的脖頸處。
他剛剛在屋裏收拾行李，忙活一通嫌熱的慌，上身敞開了懷，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結實的胸肌。
“喏！打開看看吧！我全部身家就在這裏面，今天算是給媳婦你交底兒了！”說罷，慵懶的放鬆身體，像只大狗狗一樣等待着主人誇獎。
林嘉禾整個人被他從身後擁住，忍不住面紅耳赤，之前兩個人黏黏糊糊也沒少親熱，但在男人卧室這個特殊的地方總感覺有點不對勁。腦子裏不由得浮想聯翩，哪兒還顧得上看什麼家底兒。
“你起開點！也不嫌熱的慌！”她紅着臉強裝鎮定，反手推開身後厚臉皮的某人。
一不小心，被強拉着貼在男人熱乎乎的胸膛上，她猛的一縮手，對方樂的嘿嘿發笑，聲音低沉，帶動着胸腔一陣陣顫動。
“嘿嘿嘿……”
“我都把全部身家上交組織了，領導也不鼓勵鼓勵？咋會熱，我這不是怕你凍着么！要是嫌熱媳婦你也可以脫兩件，我肯定不嫌棄……”
沈明輝嘴上說的流里流氣，手上卻老實，幾下就把衣服扣起來，人也懶洋洋的坐到了對面炕梢。
嘉禾見狀笑罵了一聲流氓，收起幾分羞惱。
對方行事雖然糙了一些，但對自己起碼的尊重和重視她還是看得出來的。不然，也不會容他胡鬧，感情也越來越好。
女人是種感性生物，對感情上關愛、呵護、細緻體貼的需求更高，能滿足她的感情需求，男女關係往往進步神速。
這也是為什麼談戀愛的時候女方容易被男方的紳士作風打動了，這種細微處的討好有時比直接送禮物更有效。
當然，沈明輝和林嘉禾之間早過了相互試探的戀愛初期。
當下，兩人屈着一條腿，頭對頭盤坐在炕梢上，像盤點家底兒的地主和地主婆似的一樣樣清點錢貨。還別說，單論價值，或許比以前的小地主也不差什麼。
盒子被“嘎達”一下打開，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大把亂糟糟的銀鐲子金戒指和金項鏈。黃金的顏色暗沉，白銀更是黢黑，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老首飾，大多數鐲子項鏈還被絞成了幾段，明顯經歷過許多不為人知的波折。
沈明輝毫不在意的一把抓起首飾扔到一邊，同時解釋說：“都是做生意的時候拿來抵錢的，銀行回收一克金子才三塊，我們私下裏能給四塊五。別看東西不少，沒什麼分量，這麼一把也不過十幾兩……”
見她感興趣，又扒拉開一堆金首飾的殘根碎片，挑出兩個完整的細金環遞過去。說
“裏邊沒什麼好貨，為了不被包金包銀的玩意兒糊弄，都絞爛了！你要是喜歡可以擱家裏戴戴，別拿出去讓人瞧見，不然容易惹事。”
隨後徑直挪開上層是雜物，露出壓在老首飾下的大大小小金條，得意的拍到林嘉禾的眼前，帶點小炫耀的說道：“看看，這才是我攢了幾年的老底兒，全部被我想辦法淘換成了大黃魚和小黃魚，大小一共三十七根，足足有三百四十五兩。要是換成錢，能有五萬多呢！”
“五萬！”嘉禾也稍稍驚了一下，知道他混黑市可能有些底子，但五萬的金額也着實讓人吃驚。怪不得他虧了六千也沒多難受，跟這一比，確實算不得什麼傷筋動骨了。
“那是！”他嘴角含笑，得意挑眉。忍不住摸出一根煙，在手裏轉了兩圈，看看對面的人，又方向一轉塞回盒裏。
“你別看是解放前的老黃金，用的是上海金庫存貨，純度高，分量足。金條標的是老秤，十兩市秤是足斤足兩的三百一十克，換算成現在的斤數，這三百多兩黃金就是二十一斤四兩……”
“二十一斤四兩是五萬多……”林嘉禾先是念叨了一遍，隨後立刻發現裏面的問題。
“這價格不對呀？銀行收購價不是3.12元每克嗎？”她接觸過黃金理財，知道早期黃金收購價格低，這前後二十幾年一直維持在262.5元/兩，各地情況稍有不同。
一直到七九年銀行開始逐步調高價格。到九三年底，經過了十三次調價，銀行黃金回收價格才升到了3000元/兩，即60元每克。
按現在的官價算，怎麼也到不了五萬吧？
“真要拿大黃魚換錢，誰會送到銀行去收購？”沈明輝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笑話她的天真。
“一兩個金戒指還罷，真要拿出幾根金條來，人家不得查你的成分和來路？一個不好，別說錢了，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至於這價格，當然是我們私下裏交易的價兒，跟銀行比翻了個翻，前幾年缺糧的時候更是直接用糧食兌換。
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正趕上三年大飢荒。這麼一塊指頭大的金條，剛好換兩袋子細糧，如果換成玉米面兒能多一半兒，一家子五口填補着野菜，能熬過半年多不斷糧……”
“那時候老爺子還在，運輸隊的工資還能正常發放。我那個表叔工作剛剛轉正，雖然有工資但根本養不住他們一家三口，為了蹭糧食也沒搬走，都老老實實的裝鵪鶉，沒一句屁話……”
“現在想起來，那會兒雖然日子苦，可卻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上頭有老爺子在，什麼也不用管，每天糊弄飽肚子就剩下琢磨怎麼弄吃的……”
耳邊是男人斷斷續續的回憶，嘉禾聽着也有幾分觸動，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沈明輝攬過她到自己懷裏，一陣無聲的的依偎后，收了情緒。才催着她看繼續看這些金條。
喜歡黃金是國人的一大特點，尤其是這些明顯是不同時期的金條，林嘉禾忍不住伸手摸上去，冰涼粗糙的金條形狀不一，整整齊齊碼了兩層。
和那堆老首飾一樣，顏色黢黑，完全沒有珠寶櫃枱里的光彩明亮。
有的呈長方扁塊，一面模糊的刻有“民國三十四年”“昆明”等字樣，翻過來，是清晰可見的人物頭像。有的呈長條狀，一面有“天津”“精鍊”字樣，一面是繁體的“市秤拾兩”。還有幾塊刻着“民國廾年”、“中央造”的“伍市量”金條。
很顯然，這些金條多數出自三十年前的“黃金風潮”。當時的貨幣混亂，物價攀升，往往一麻袋的錢換不來一斤白面，民國法幣狂跌，真正達到了錢不如紙的地步。
當時的行政院長宋先生提出以黃金平抑市價，政府隨後鑄造了大量規格不同的金條發行。由此散入民間，被戲稱為“大黃魚”。
想到對方在黑市做生意，錢財來源不好解釋，兌換成金條收藏明顯比存銀行或者現金更方便。
“怎麼會有這麼多金條？你們的生意這麼掙錢嗎？”
把玩過一根根大黃魚，初初興奮過後嘉禾便平靜下來，畢竟她空間裏還放着一塊二十五斤的大金磚呢。單以重量論，可不比這些少。
雖然知道混黑市掙錢，但這是什麼年代，這是三十六元萬歲的時代。你一下子掏出五萬的金條，是不是有點多了。
要知道沈明輝也才二十歲，就算他十五開始賺錢，一年一萬也不是個小數字。
就好比你剛畢業，住着出租房拿着三千六的工資苦逼的給老闆打工。突然發現，同一屆的有人創業，白手起家四年賺了五個億，已然實現經濟自由。
這是何等的傳奇，又是何等的哇塞，讓人只想豎起中指對他喊一句：靠！
嘉禾的驚訝表情明顯取悅了他，沈明輝雖然努力繃著臉不讓自己笑出聲，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他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也沒多少吧！其實真正拉起人在黑市裡佔據一席之地，滿打滿算也才四年多。”
他先凡爾賽了一把才解釋說：“這裏頭最早的本錢是因為早幾年搭上了南邊來的一夥兒人，能搞來海對面的過水貨，香煙、手錶、雜誌什麼的。
主要是香煙，需求多，銷貨快，隨便找幾個人揣兜里一天就能散出去好幾盒。
起初本錢少，只拿的起一兩條的貨，等賣出去換了錢才能倒騰下一批。後來周轉了幾輪，很快就一箱一箱的來回批。
不僅出手方便，利潤也高，只用了不到半年，賺到手的錢就有兩千多。
那時候才多大，十五齣頭的年紀，兩千塊錢真的是老大一筆巨款，跟天上掉餡餅似的。有了這筆錢我才找了工作開始發家……”
末了加了一句：“這世上既有窮的吃不起飯快要餓死的，也有錢多的沒處花挑剔着抽好煙的，這狗日的……，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