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京城學習團(一)
去京城！看閱兵！看升國旗！
沒有經歷過這些年的人很難想像到這幾個字的威力，許多人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泣涕漣漣。
更有前兩年剛剛光榮退休的老工人，家裏人攙着扶着跑來廠里，目的只有一個：要學習團名額，去京城！
沒到中午下班時間，廠長就驚動了！
先是開會，后是廣播，意思只有一個——學習團主要目的是去參觀學習，25號出發，未必會留到十月一；想要參加也可以，自主報名，公開選拔，保證公正公平！
這下終於安撫了突然掀起的熱議，人人搶着報名，逼的各部門車間領導不得不先停了工作，安排報名登記。
等熱潮退去，激動的人恢復了理智，也都明白，廠里五千多人，不可能人人都去！
“哼！那些年紀大的、身體不好的，肯定不可能選上！”
“你說，都退休了，不是廠里的人了，憑什麼還要佔學習名額？”仟韆仦哾
“就是，他們就算去學習，回來有什麼用？”
不怪眾人心懷不忿，議論紛紛，只因為廠長給跑來的退休老工人承諾，單獨拿兩個名額分給他們，這不是從廠內工人嘴裏奪肉嗎？
“張大姐你們也寬寬心，上面都決定了，咱們有什麼辦法！再說老工人也不容易，在廠里幹了一輩子奉獻了一輩子，廠里總要照顧他們的情緒！”林嘉禾趕緊做個和事佬，給幾人勸了勸。
要說實幹她沒經驗，那這務虛可算是見多了！
每每有重大事項，新聞里播報時總會帶出“廣大群眾”“各界人民”的字樣，有些人和物的存在，看似不合理但必然有它存在的必需性！
想到這裏，原本還對廠里學習團參加國慶的事不太肯定的林嘉禾，立刻明白了退休老工人的名額意義。同樣，學習團參加京城國慶的幾率也上升到了九成。
“唉！算了，咱們庫房平時清閑，可一遇到這些看錶現爭先進的時候就沒戲，拼先進、拼勞模，哪一個車間不比咱們有實力?我看這次機會我們一個也撈不着！”
沒想到剛知道消息鬧騰的最歡的是張大姐，現在最先扯後腿泄氣的也是她。林嘉禾微微側目，對這個同事大姐的性格有了一定了解——起鬨架秧子行，但沉不住氣。
“哎！小林啊，你這半天不聲不響的，你就不想去？”
林嘉禾怎麼可能不想去，這種時代的參與感、觸摸歷史的渴望，她比誰都更強烈！
“這次我一定要去，親眼去看看那個偉大國家的心臟，看看這個時代最中心的波瀾壯闊！
至於說明年、後年，誰知道那時候還有沒有機會呢？
見嘉禾沒有接話，不等她回答，張大姐已經替她開口解釋。
“也是，你才進廠幾年，怎麼排也輪不到你！咱們這種大廠子，幹什麼不講究資歷和關係，排資論輩，怎麼你都是墊底的……”
張大姐的話固然可氣，但林嘉禾明白這也是實情。不過，她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
從得到消息到確認學習團參加國慶，她腦中已經極速轉動——自己手裏的資源、之前搜集的人脈消息、這次學習團的主導人員……
一道道訊息從腦中劃過，碰撞出火花，又帶起一片片漣漪。
有計劃了！
她心中一定，面上不動聲色，中午趁着吃飯的功夫開始行動。
先是去工會，要說上下聯繫、組織內外還沒有比蔡主任更精通的，這麼大的事兒她必然知道些內幕消息。
到了工會辦公室，一瞧，工位上沒人，倒是小蔡坐在一邊吃東西。
“小蔡姐，蔡主任呢？沒在辦公室嗎？”
“哦！我姑媽去樓上開會了，還沒回來呢。小林，快過來坐，過來坐，要喝水嗎？”
小蔡姐也是個熱情的，年紀只比林嘉禾大兩歲，兩人關係處的不錯，這會兒湊到一起就說到了早上最熱鬧的事。
“嗨，別看你們庫房那邊鬧得歡，這消息還真不是從你們那兒漏出去的。今兒早上一來，三車間就漏了風聲要選拔先進女工，有門路的一打聽就捂不住了！”
“真的？我還以為是我們那兒劉姐的話傳了出去！我還想着這消息傳的也太快了！”林嘉禾拍了拍胸口，一副擔驚受怕的表情。
“這要是一個處理不好，我們庫房就成散佈消息、引動混亂的人了，罪名攤下來，一人一個處分少不了，可真是嚇死個人！”
接着，她又旁敲側擊學習團的事情，小蔡比不上蔡主任資歷深，但有一點好處，她嘴巴不嚴，對着嘉禾這個玩兒的好的朋友很有傾訴欲。
“這次學習團要去不少人，樓上各部門的領導、車間的優秀女工、先進個人和勞模、退休老工人、思想積極分子……，可要論誰最能管事兒，還得是秘書辦的邵大秘！”
“邵大秘，廠長秘書！我聽說過！他什麼來路？”
林嘉禾接茬捧哏，誘着小蔡說點私密消息。
“噓！我跟你說，好多人私下裏傳，邵大秘能當紡織廠一半的家。他給廠長當秘書好些年了，聽說跟在廠長身邊效力十幾年，廠長上任他才跟着做的大秘……”
秘書這種職位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林嘉禾點點頭，把這個關鍵人物記在心裏。
“還有呢？沒人找領導開後門嗎？蔡主任多少年的工會主任，勞苦功高，上下都說的上話，名氣在咱們廠里可是響噹噹！”說著先捧了一句，又玩笑似的打趣，“不說別人，你這個親侄女就不給安排安排？”
小蔡笑着打了她一下，又斜她一眼：“我看是你想去吧！”
“對啊！我想去，誰不想去呢？”
林嘉禾大大方方直接承認，自己就是來找關係跑門路的，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
“唉！那你還好，能往上湊湊，我就沒辦法了！”小蔡故作嘆息，話里卻故意留個尾巴。
“怎麼回事？”
看小蔡表情林嘉禾哪兒還不知道她就等着自己問呢，得，今天這個哏她是捧定了！
“我國慶結婚，日子都定好了！”小蔡這話說的似是不耐，實則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她的嬌羞幸福。
行吧！今天看來還得隨份兒禮。
“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啊！你放心，到日子我肯定給你隨份兒大禮，男方是幹什麼的呀？什麼時候認識的？對你怎麼樣？”
想要討好一個即將步入婚姻的幸福小女人，那就死命的誇她對象好、誇她有福氣就行了。抓住這點，再添一點吃醋和不舍，你和對方的關係絕對突飛猛進。
一通恭維后，林嘉禾滿意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學習團說是選拔，其實位置都是定好了，先進個人、進步女工這些自己都靠不上，想要弄一個名額只能走關係了！”
唉！林嘉禾心裏也惆悵，她並不是一個喜歡玩弄心計的人，只是多年的人生經歷讓她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就能有回報的。
而這個社會的規則中，關係往往比努力更重要，你清高，你看不起找關係的人，人家就把你擠下去。
兩不平等者相遇，無所謂道理，權力即道理也。
想着小蔡剛剛提到的問題。
“現在我姑媽還在樓上開會，一個是早上的學習團選拔，另一個就是後勤豬肉放空炮的事兒。原本提交了每個工人半斤豬肉的中秋福利計劃，上面也答應了。結果採購去養豬場和下面村裡搜羅一圈，才堪堪湊夠一半額度，這會兒消息都漏出去了，怎麼補這個窟窿？”
“豬肉？廠里還拿不到供應嗎？”
“唉！誰想到養豬場的定額昨天被市裡拿走一半呢？剩下的幾個大廠分一分，咱們只分到了一千多斤。要是節前弄不來另一半，我姑媽說就只能每人發二兩過節了！”
想到這裏，林嘉禾心思一動，學習團自己使不上力，豬肉自己可以幫上忙啊！
關鍵是怎麼沒有風險的拿出來，還要廠里說的上話的人能同意。
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如果不能共同達成，那麼自己就算不去也不能冒這個險。
遊戲空間暴露是一方面，廠里某些人黑吃黑坑自己是一方面。不要覺得好笑，一千斤豬肉放現在絕對是一筆大錢。
黑市豬肉一塊三一斤，約合一千三百塊錢，是月薪30左右的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四年的工資。而這會兒，幹部領導的工資待遇並不比工人高多少。
她仔細想了想，覺得還是先打聽打聽剛剛說的邵大秘，這個人手裏權力夠大，堪稱廠長的代言人，如果他都不能保證給自己一個名額，那找別人也是白搭。
而讓人更安心的一點是他的職位夠敏感，位卑而權重，一舉一動就更要注意影響，多半是看不上自己這點東西的。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能坐穩市裡重點單位的一把手，這位紡織廠廠長必然是個有手段的人——能力、背景缺一不可，行事處世必定慎之又慎。
有這麼一位老闆，這位邵大秘前途廣闊，應該不至於和自己一個小女子多計較……
想到就去辦，林嘉禾着重打聽了這位大秘的人際關係，身為廠長的助手和各部門頭頭打交道的時候自然不少，但沒聽說和誰私交過密。
“聽說是跟着領導從別的省調過來的，本地沒聽說有什麼親戚！”
這下可把她難住了，直接上門不是不行，可多半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與其貿貿然找上門，還不如找個中間人搭搭橋，牽牽線。
好在，這個中間人還是被林嘉禾想到了！
“別的車間傳出來的消息是車間領導透漏的，那辦公室劉姐是從哪裏聽說？畢竟庫房的李主任還沒吱聲呢？論消息靈通，怎麼也該是張大姐吧？”
辦公室這位劉姐向來不愛出頭，說話做事也悶的很，林嘉禾還是晚上下班跟出了紡織廠才把人攔下來。
一問，果然有些門道。
“這麼說，你和邵大秘的老婆不僅是同鄉，還算得上是鄰居？”嘉禾驚喜，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對，我外婆家和王大姐家在一條巷子裏，小時候見過，現在處的也不錯！”
那是自然，久在異鄉遇上兒時朋友，那和親人也沒什麼兩樣了！
“姐，我想認識認識王大姐，你看能幫我介紹介紹嗎？”
從被人攔下打聽，劉小桃就知道她是為了什麼，這會兒也不推脫，倆人一邊說一邊走，很快消失在重重小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