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京城學習團(二)
有了劉姐這位“大媒”牽線，當晚林嘉禾就坐到了邵家客廳里。
邵大秘沒有住在紡織廠的家屬樓，相反，和林嘉禾一樣在外面租了房子。
“我這些年跟着我們家老邵啊，是東也跑西也跑，幾年換一個單位，租房子住慣了，反而不願意擠家屬樓那鴿子籠……”
王大姐看着三十六歲左右，容貌不算漂亮，親和度卻極好，圓臉深目，笑起來和藹可親。
“倒是你這孩子，頭回來家裏這麼客氣幹嘛？去，去，這些東西都拿回去……”
“第一次登門沒有空着手的規矩，再說我拿的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聽說家裏我姐剛生孩子，我不得拿點東西看看嘛？這奶粉麥乳精都是給孩子孕婦補身體的，您可別攔着我和我姐的情誼……”
林嘉禾這種周全人怎麼會貿然送重禮，打聽了家裏情況，藉著孕婦孩子提了袋奶粉和麥乳精，都是沒票不好買的東西。
“你這孩子，家裏怎麼教的？這麼懂事！哎！那我就替你姐收下你這份滿月禮，等回頭給孩子辦酒席，你這當小姨的可不能缺席啊！”
說罷，王大姐拉着嘉禾的手誇讚起來，言說和自家孩子一樣看着就可親。沒辦法，家裏頭一個孫輩兒，哪有不偏愛的。
林嘉禾也深知，當著家長的面最討巧的就是誇她的孩子，這裏也一樣，誇孫子效果更好。
“哈哈，那我可要湊個熱鬧了！咱家孩子真有福氣！這日子前後不是中秋就是國慶，都是好日子……”
等到剛榮升爺爺的邵大秘回了家，雖然對這種找上門的事有些反感，但等夫人一誇，又是上門賀喜，態度也好轉許多。
“有什麼事情進來談吧！”說著對方拿着公文包進了客廳旁邊的廂房。
“那是老邵的書房，你有事兒就進去說吧！嬸子能幫你的就這些了，你也別太為難你叔！”王大姐說話很有分寸，雖說一直笑呵呵，但到了正事明顯態度分明。
林嘉禾也知道，自己一個陌生人貿貿然上門，能有這待遇已經是看劉姐和禮物的面子了。也不廢話，直接跟着進了書房。
關上門，外面說話的聲音都低不可聞。
這房間隔音可以啊！她第一時間想到。
“坐吧！這邊有沙發，喝點什麼嗎？我這兒沒什麼好茶！”
聽話聽音，自己還沒到喝茶的關係，趕緊開口說出目的。
“聽說廠里中秋要發的豬肉沒湊夠，不知道我能不能幫上點忙？”
邵大秘一愣，今天找自己的都是為了進學習團，忙到很晚回來又有人追到家裏，說實話他是有點生氣的，沒想到一開口竟然是來幫忙解決問題！
不過邵大秘也是陪着老闆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物，並沒有被嘉禾幾句話就打亂心思。
“小林是吧？你這話問的有意思，廠里的豬肉確實有點缺額沒補齊，不過嘛，各部門有各部門的意見，大家還是要討論一下開會做決議，是不是需要繼續採購，還是換成其他物資，這都是沒有定論的！要集齊多方意見，共同商議……”
這段官腔打的話確實深得“廢話文學”的精髓，但嘉禾不得不承認，這番連削帶打之後，自己手裏的籌碼價值被貶的大打折扣。
如果說一開始自己是想以採購豬肉作為交換，平等的換取學習團的名額。那麼現在自己已經被壓低一籌，或者說兩人之間一直是不平等的。
好在，林嘉禾低的下頭，也沒想過跟誰較勁。官本位么，後世難道少了？
“是我想要為廠里同志們盡一份力！”她坐直了身體，表情誠懇的開口。
“我自去年入廠，一直積极參与工作和活動。今年連續給廠報、黨支部投稿，僥倖過了兩篇，積極幫助工會組織活動，已經成為入黨積極分子……”
說完自己的表現后，林嘉禾畫風一改，略顯低落。
“參加學習團去京城是我一直的夢想，可是我和其他人比了比，既沒有評過先進個人也沒有機會成為進步女工和勞模，資歷年齡也排不到前面去……”
話音剛落，又變得堅定有活力。
“但是我還是不想放棄這個難的的機會，想靠我的能力為廠里職工謀一些福利，之後我聽說了廠里豬肉有缺額，於是有一點不成熟的建議想試試！”
“我知道邵大秘和廠長考慮的都是大問題，豬肉這種小事兒不該拿來打擾您。只是廠里中秋福利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朝令夕改，終究避免不了一些議論和影響……”
嘉禾說完，邵大秘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安靜了幾分鐘，他才開口：“能為大家謀福利嘛，也是一種能力！”
有了這句話，嘉禾心裏鬆了口氣，但她知道這只是一個基調，想讓雙方滿意還有的談。
不過這次她沒有急着開口，只等對方表明態度，畢竟上趕着不是買賣。
邵大秘也在猶豫，豬肉這種優質資源就沒有不缺的時候，不談廠里中秋福利的缺口，平時他們幾個大廠的秘書交換資源，屠宰廠也是很佔優勢的。
只是，這麼個小丫頭能弄來多少？量少了，呵呵！
“小林啊，不是我為難你，只是廠里這缺口可不小呀！廠里職工五千多人，一人發半斤，折下來至少要三千斤的豬肉，現在還有一半的缺口呢！”
“你，能提供多少的幫助？”
對自己這種小嘍啰想來也沒有多少耐心，邵大秘問的直接，林嘉禾也不磨嘰。
“我認識的一個老鄉說，他們手上有些生豬，二十幾頭差不多，是開春才抓的豬仔，個頭還不夠大……”
“不過，這些豬來路不好說，沒法兒開大隊的售賣證明，但豬是好的，可以要活豬也可以只要肉！”
邵大秘一聽心裏就有了譜，這會兒農村養豬嚴格執行“派養”“派購”，食品公司統一簽合同和大隊交易，想弄來這麼多豬，來路必然有問題。
於是他眉頭一皺，有些不悅：“小林啊，你想幫忙廠里解決問題的心是好的。可你這個年輕人，做事還是還是太莽撞了！這種來路不清楚的東西是能隨便碰的？”
這話說的嘉禾心頭一驚，誰知話頭又是一轉。
“不過好在只有咱們兩個，以後出去可不要亂說！”
邵大秘先叮囑了一句又接着問，“你能確定對方的豬都提供給廠里？現在不到年底出欄就不養了？對方要什麼價？會不會有後續的麻煩？”
好傢夥！這胃口不小啊！
林嘉禾聽到前半段還以為對方謹慎不敢要了，沒想到話鋒一轉胃口還挺大。
可自己只是想換個名額，並不想一直當個地下“豬販子”，那就不能給他留下自己能持續提供豬肉的影響……
想到這些她理了理思路說道：“邵秘書您也知道，他們都是私下裏偷着弄的，上頭查的嚴，這豬越大消耗的糧食也越多。他們養了半年多有點撐不住，想着清了手上的貨收手不幹了！”
“我也是偶然從鄉下的熟人那兒得到消息，來之前已經去確認過，如果能直接全部吃下他們也很樂意，只不過嘛……”
“什麼？”邵大秘眉頭一挑。
“那邊也有兩個條件，一個來么……，是不想跟太多人接觸，讓我做這個中間人，可以直接由我來經手交易……”這是為了方便她動手腳。
邵大秘默了默，對方不想聲張是一回事，這個小林怕被搶“功勞”也是肯定的。
不過自己也不想沾手這些麻煩事，有人代勞也不錯，反正她人在紡織廠里又跑不掉，以後自己有需要她還能不出力？
“可以，這種事大家都要放心嘛！小林，那就要辛苦你了！要是能成，廠里不會忘了你的功勞的……”餘下的話未盡，但兩人都明白。學習團名額在別人那千難萬難，自己嘛，也就是塞個人的事兒。
林嘉禾抬頭注視，從對方神色中得到肯定，心中一安，沒想到讓自己最為難的事這麼輕易就答應了？
自己不想讓“外人”插手，或許對方也不想招惹麻煩，不管怎麼樣，總之這次事情已經成了一半。
她來之前已經想好，如果對方非要派出人手接管這攤子買賣，自己會先在口頭上答應，回頭就說賣家對這邊不信任，已經找了其他買家。至於事情沒辦成的後果，自己已經不想多考慮了，總沒有小命重要！
好在，第一步的走向是好的！
“那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個錢的問題！”事情發展不錯，林嘉禾也更積極，“大概有二十五頭豬，少說每頭也有一百斤，就算百分之七十的出肉率，也有一千七十斤左右的豬肉。”
她想了想，給出了兩種價格。
“價格肯定要按黑市的價格，不要票，如果要毛豬，一斤一塊一。如果只要豬肉，一斤一塊三毛五。貨可以送到郊區的某個地點，但錢要當場清賬給完。”
“要自然要毛豬最好，豬頭下水也有人要。只是……，錢嘛？那就是兩千多塊錢……”價格的問題邵大秘根本不考慮，一來是價格公道，二來又不是他出錢。
“這樣，小林！這件事我需要考慮考慮，如果有消息，明天我再通知你。”
這會兒邵大秘的態度已經悄然轉變，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完全看不出剛剛的不悅和生氣。
林嘉禾也清楚這事急不來，看人家端着保溫杯吹茶沫子的姿態就知道，這場談話差不多該結束了。
“好的，邵秘書，有事儘管叫我，能為廠里做事是我的榮幸！”
“嗯，小林你的思想覺悟還是很高的，不過兩千塊錢不是小事，這錢是屬於紡織廠這個大家庭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要用到實處去。”
“我雖然作為廠長秘書管着不少的事兒，但也只是個跑腿辦事的管家，能不能出、怎麼出這筆錢，還要領導們商量了來辦！”
這話說的謙虛，但林嘉禾是一句也不信的——就憑廠長大秘的位置，這種事他完全可以一個人決定，做的好了就是他一個人的功績。
把功勞分給別人？呵！那和分自己嘴裏的肉有什麼區別？
見兩人出了門有說有笑，王大姐態度又和氣幾分。
“我一見這孩子就覺得親近，和咱們家蘭子一樣又精神又能幹，真會討人喜歡！”
等送到大門口還招呼着下次再來家裏坐坐什麼的。
至於邵大秘，當然不方便也不會出來送她，對方能在客廳門口站一站已經是客氣了！
林嘉禾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後的大門和隱約可見的人影，回過頭，走入漆黑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