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聖人（四）
此時，阿爾巴赫格勒的星火上，所有機甲都已部署進軌道空降倉，黃昏的流焰的空降倉還被特意漆成與機體相同的青色。
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而且距離空降行動開始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足足兩個多小時接近三個小時，如果只是靜坐等待而不做些什麼，無形的惡魔早晚會把戰士們的勇氣啃食殆盡，讓他們的鬥志變得破碎和遊離。
曾經有位上過戰場的老兵告訴過黃萬里，戰前可以適當吃些東西，但一定不能吃得太飽，一方面吃的太飽會讓反應能力變得遲緩，另一方面戰場顛簸容易讓人把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嘔吐出來。
本來軍隊裏應該會很注意這些，在戰前不會給士兵供應太多食物，可這頓晚餐卻豐盛異常，簡直像是一場盛大的晚宴，廚師甚至還專門為他這個首席機師準備了一條大龍蝦，渾身赤紅的大傢伙趴在冰上，後背被打開，露出一身晶瑩的白肉。
要知道他們現在是在阿爾巴赫格勒的星火上，這艘重型星宇巡航艦離開泰拉已有兩個月零二十八天，其間沒有經過任何的補給，目前停泊在距離泰拉五千五百萬公裡外的火星近地軌道上，他們從哪掏出來的大龍蝦？莫非是出征前就準備好的？
據說中隊隊長、中隊副隊長、中隊隊長秘書、中隊書記官、中隊督察、中隊督察秘書、中隊檢察長、中隊總檢察長他們今晚的餐桌上也都有一隻同樣的大龍蝦，不過不知道他們都跑哪裏躲着偷偷吃獨食了，最近這幾天總找不見他們人。
也沒什麼關係吧，反正他們不是戰鬥人員，不會開機甲也不用被丟進戰場，自然不用和他們這些馬上要身陷死地的機師共同進餐，增進不必要的感情。
看着眼前分外鮮美的食物，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早就敞開肚皮大吃大喝，開開心心胡吃海塞，但現在他沒那個心情，他只覺得是，最後一餐。
在他老家那邊有一種說法叫“斷頭飯”，意思就是將死之人在受刑前得吃頓好的，正所謂，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黃哥，不吃？”一位機師站在黃萬里身後，兩隻眼睛直勾勾盯着黃萬里一口沒動的大龍蝦。
“想要？”黃萬里回頭，抬起一邊眉毛，賤賤兮兮地問。
“嗯。”機師點點頭。
“叫聲爸爸。”
“去你的。”機師把手搭在黃萬里肩膀上向前推搡。
“端過去給大夥們都分點。”黃萬里側身卸力嬉笑着說。
“好嘞。”機師一口答應下來，端起盤子邁起小碎步，往食堂中央跑去，“誒嘿嘿嘿嘿，大龍蝦來嘍！”
黃昏中隊其他十六名機師早已把幾張桌子拼成一張大桌子，坐好等着這道大菜上桌了。
“誒，給我留點呀。”黃萬里說著，端起自己的餐盤也往那邊走，正好有個位置是專門空出來留給他的。
如果戰鬥勝利後有慶功宴，加上步兵，加上其他中隊的機師，會比現在熱鬧十倍吧。黃萬里心想。
“老黃，你說地面戰鬥現在怎麼樣了，還順利嗎？”
黃萬里剛一坐下，鄰座的機師就來找他搭話。
“我哪知道，不過應該還行吧，如果步兵行動受阻，我們的作戰計劃應該也會有所調整，現在沒有任何消息，多半一切順利咯。”
“唉，我有朋友在當步兵，我們講好，回去要一起喝酒的。”那個機師說著，拿起筷子夾了片肉放進嘴裏，又放下筷子，慢慢地咀嚼起來。
“戰前flag可不興立呀。”一旁年輕的機師說。
“所謂flag，只是藝術作品慣用的手法套路而已，我們又不是生活在小說裏面，flag該立就立，有點念想說不定真能回得去。”黃萬里說著，也夾起一塊菜咀嚼起來。和隊友在一起，他覺得安心好多，雖然黃昏中隊也是臨時湊出來的隊伍，規模只有其他常規機甲中隊的一半，除了管理層齊全，其他啥都缺個一點兩點，但是機師們都很熟絡，若說兄弟之情，不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培養起來的么？
飯菜該吃就吃吧，管他呢，距離行動開始還有那麼長時間，總能消化掉的。
“經此一役，我們黃昏中隊在軍中也算排的上號了吧，畢竟是為數不多參與過實戰的機甲中隊，到時候所有人都該對我們高看一眼了。”另一位機師說。
“想的挺美，我們的任務只是在敵後發動奇襲，戰功的大頭怎麼也該給正面進攻的四零四師。不過戰後黃昏中隊補至滿編，再編入其他正規師麾下，應該是沒啥問題的。”黃萬里說。
“人生嘛，不想得美點怎麼行呢。”機師撓撓頭。
“你還是多考慮考慮怎麼提升你的技術吧，就你那駕駛水平，不要等到時候新人入伍，你在中隊裏的地位就減一減一減一減一……”中隊裏年齡最大的機師打趣說。
“黃哥，上一次我敗給你只是意外，在私下裏我偷偷練了不少，等會上了戰場我肯定能殺得比你多，黃昏中隊首席機師的稱號就準備好讓給我吧。”中隊裏年紀最小的機師剛剛從大龍蝦身上卸下一隻鉗子，放進自己餐盤裏。
黃萬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放馬過來吧，我會讓你輸得很光榮的。”
黃萬里對自己的硬實力還是很有自信的，正好，也該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又確實未來可期的臭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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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楊朗剛剛聯繫上失散的隊友，還沒來得及交流情況，就聽見一聲轟然巨響。爆炸發生在十米之外的另一座廠房，縱使防護頭盔有着完整的降噪功能，但巨大的聲響還是讓他的聽覺喪失了幾秒，尖銳的耳鳴在頭顱中回蕩，暴躁地撕扯着人類脆弱的神經，衝擊波在瞬間摧毀了那座廠房的外牆，石棉瓦房頂被拋到三四十米的高空，在空中分解，狠狠地砸在地上，灼熱的氣浪拍擊在楊朗所在廠房的外牆上，牆的外層如紙一般一層層剝落。
楊朗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切，然後窗戶在衝擊中崩碎成無數的碎渣，楊朗被掀翻在地。
怎麼回事？那是溫壓彈嗎？阿米瑞卡軍使用了亞核武器？
溫壓彈屬於常規武器，但卻具有超常規的殺傷威力和毀傷效果，其產生的高溫和高壓會顯著提升爆轟時的威力，衝擊破壞力巨大但成本相對低廉，所以被稱之為“亞核武器”。
楊朗不顧頭疼耳鳴，趕緊爬起來。
白城也和楊朗一樣，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森羅暫時隱蔽待命，楊朗和我來觀察情況。”白城下令。
“是。”楊朗回答。
薄暮的天龍座全裝甲閉合鎖定，全武器解鎖進入待擊髮狀態，熱量從散熱口噴薄而出，機械核心發出高速運轉的轟鳴，機甲進入臨戰狀態！
楊朗和白城趴在窗戶邊，舉起盾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在爆炸的余焰中，數台機甲混着少量步兵正在穩步推進，如城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廠房的廢墟里橫七豎八地躺着一些突擊隊員被燒焦的殘肢斷骸，一些沒有被炸死的士兵正在用自己手裏的武器對敵人發起反擊。
“是不是阿米瑞卡軍的地面防線已經組織完畢，開始清剿防線內的殘兵了？”森羅問。
“大概，是的。準備轉移，不能待在建築里。”白城說。
白城和森羅開始移動，可楊朗卻挪不動腳步，他不是挪不動腳步，他是忘了。
他看見子彈橫飛炮火轟鳴的戰場上，有個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孩站在那裏，就在一根在剛剛的爆炸中被炸毀的立柱邊上，一手扶着柱子，站得筆直。
突擊隊員和阿米瑞卡軍似乎完全沒看見他一般，自顧自地開火，自顧自地從他身邊走過，看也不看他一眼。
乍然風起，掀開了男孩的兜帽，露出他稚嫩的臉龐，那是如少女一般清秀的面孔，似乎，怎麼都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之上，給人一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遺世獨立感。
他突然和楊朗對上了視線，楊朗在他的眼神中，讀到了某種極深邃的哀傷，那是一種彷彿看透這個世界沒救了卻又不肯就此放棄的哀傷，他彷彿已經為此努力了很久很久，卻仍舊看不到任何，所謂的希望。
楊朗讀不懂。
楊朗只是疑惑。
“楊朗，你愣着幹什麼？快走呀！”白城對着發獃的楊朗大喊。
一道人影在楊朗和男孩之間閃過，男孩消失了，沒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楊朗驚醒，想要跟上白城，可是。
那個人影是一名阿米瑞卡軍的火箭兵，他已經舉起了單兵火箭筒，對準了楊朗，准心已將楊朗鎖定。
火箭兵扣下扳機，反裝甲火箭彈噴射尾焰揚起塵沙向他直飛過來。
楊朗下意識地舉起盾，縮頭防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