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印記
那雙幽黑的眼睛深不可測，彷彿霎那間將她看得透透徹徹……她神經緊繃，站起身來，掩飾自己的緊張，打哈哈道：“我的真名是裴二，沒想到吧！”
他不禁揚起嘴角，這丫頭是在諷刺他，畢竟他說自己叫蕭三，也是夠敷衍的。
清兒回頭看他，兩人一坐一站，視線對上后，不禁都笑出聲來，氣氛一下子鬆快許多。
也罷，是她自己太幼稚啦。不過救了他一次而已，哪裏能奢求人家將身份和盤托出？萬一再招來殺手呢？
正想着，燭光驟然猛烈跳動起來，清兒笑容一滯，看向屋外。
蕭三眉頭一皺，倏然站起身，而後聽見裴伯屋裏乍然傳來一聲慘叫，驚得清兒心頭狂跳。
“大伯！”她慌慌張張跑到裴伯房外，蕭三眼疾手快拽住她護在自己身後，驟然推開門，卻見兩枚飛鏢迎面而來，他揮袖擋去，飛鏢應聲釘在門框上。
她尚未適應黑暗的眼睛只感覺一團黑影快速掠過來，而蕭三順手抓過牆壁上的蓑帽向黑影擲去，力道之大以至於她甚至聽到了蓑帽快速旋轉帶過的風聲，影子一聲悶哼，手中武器哐當落地。
蕭三眼疾手快，一個打滾抄起對方掉在地上的刀，清兒只聽見黑衣人一聲哀叫，蕭三已經將刀抽了出來，黑衣人應聲倒地，空氣中的血腥味又添一層。
這一切發生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她還沒來得及尖叫，窗口又跳進來幾個蒙面黑衣人揮刀朝蕭三和她砍過來。立在床邊一時怔愣的黑衣人回過神，正欲加入戰鬥，不料床上已經被捅了一刀的裴伯突然不顧一切地抱住黑衣人的大腿，黑衣人眼神一凜，刀柄重重擊中裴伯的肩骨，裴伯痛得大叫，手依然死死拖住黑衣人的腿。
“你……你是……”裴伯口裏不斷地湧出血來，瞪着眼睛，目眥盡裂。
黑衣人一刀劃過裴伯的手腕，裴伯手一松，整個人一頭栽到地板上。
這邊蕭三和幾個人打得難捨難分，清兒被護在他身邊急得直哭，眼睛盯着裴伯這邊，嘴裏一個勁兒地對他說著：“蕭三哥，我伯父，他，他……”
他驟然打開一個缺口，一掌把清兒推出打鬥圈，清兒連滾帶爬到了裴伯這邊，這邊這個黑衣人正好轉過身來，清兒奮力撲過去奪刀，兩個人摔作一團，清兒這才察覺到自己壓住的這個身體……天，女的！
這人惱羞成怒，翻身把清兒壓制住，一手肘砸在清兒肩上，清兒痛得眼淚汪汪，另一隻手還不忘去抓對方的手腕，這一抓，意外地看到對方手腕處的青黑色印記……她震驚地望着對方的眼睛，對方已經將她甩開，快速持刀奔向蕭三。
裴伯的呻|吟把她的神思拉回來，她捂着肩膀翻起身，跪在裴伯身邊，顫顫巍巍地抱起他的上身。
血。
全身的血。
溫熱黏稠的液體。
她眼淚嘩嘩往下掉，張口欲言，卻又吐不出一個字，只覺眼睛裏，鼻子裏，耳朵里，還有嘴巴里，全是鮮血的味道……
裴伯奄奄一息，緩緩抬起手來，終於抓住她的胳膊，張着嘴，艱難道：“銀……銀子，藏在，在……”
都這時候了還說什麼銀子啊！
清兒抓了一團衣服堵在他傷口上給他止血，他啊啊叫着，極力想說清點什麼，可終究，還是慢慢闔上了眼。
清兒囁嚅着，終於發出聲音，“大伯……”她目光轉向父親流着血的手腕，腦中有一股負隅頑抗的力量頃刻間分崩離析，撕裂般的疼痛乍然襲來！
她緊緊摟住裴伯，頭深深埋在他的頸窩，感覺到眼耳口鼻充斥的血腥味愈發濃烈，腦海中驟然湧現的無數種陌生的畫面快速更迭變換，雜亂尖銳的聲音幾乎要刺穿她的耳膜！
又來了。
第三次了。
這是什麼……
這些到底是什麼？她完全看不到，她完全聽不見，可為什麼這麼多人和事，這麼多聲音，瞬間湧上來，逼迫她……
另一邊，蕭三一對五，這五個蒙面人顯然不像倒地的那個那樣粗心輕敵，且十分默契地配合著對付他一人，並不理會那邊的清兒，他早猜到這些人沖他而來，裴伯怕是當了替死鬼。
他餘光瞥一眼清兒，心中焦慮，加之舊傷並未痊癒，腳步開始凌亂，揮刀的動作也變得遲鈍，一不留神，旁邊一刀側劈伴着凌厲的風聲逼近了他，他猛然提神，側退急閃，方才那個位置的藥箱頃刻間四分五裂，裏面各色各樣的藥物撒落一地，還有打破的色彩斑斕的藥罐子，發出刺鼻難忍的氣味，幾個黑衣人一驚，不約而同地迅速掩住口鼻。
為何他們對此十分熟練的樣子？
窗戶、門口突然衝進人來，氣勢洶洶地和蒙面黑衣人纏鬥在一起，後面幾個迅速護衛在蕭三身邊，黑衣人一見對方足有十幾人，勢頭不對，也是毫不戀戰，快速而有序地從窗口逃了去。
“追！”
“不必了！”蕭三喝止。
莫焰驚詫，“主上，他們受了傷，定然跑不遠……”
“我們的目的是什麼？”蕭三冷冷地看着莫焰，莫焰驚惶地低下頭，額頭直冒冷汗，想想方才若是晚來一步……他撲通跪倒：“屬下救駕來遲！”
護衛們立即跟着咔咔跪一地。
蕭三凝眸，不耐煩地說：“回去再領罪。”他丟下手裏的刀，回到裴清身邊，輕輕蹲下，扶住裴清的肩。
“裴清？”他把裴清的臉扳起來。
她臉上還沾着裴伯的血跡，眼睛寫滿了絕望和恐慌，駭然注視着他，又好像穿過他注視着另一人，張着嘴，久久發不出聲音，無論他怎麼呼喚都沒有反應。
莫焰焦急地催促：“主上，此地不宜久留……”
蕭三眸光一頓，以手作刀劈向她腦後，她眼皮一沉，軟軟地倒在他懷裏。
幽深的夜裏，僻靜的河邊，幾個黑衣人解開蒙面，向一位背對着他們的翩翩公子抱拳行禮。
“辦妥了？”白衣公子悠悠開口。
立在最前的黑衣女子恭敬答道：“正如爺所料，他們的人很快前來護主。只是……我們誤傷了裴伯。”
白衣公子默然，片刻方道：“無妨。”目光落到黑衣女子身上，輕輕一掃，淡淡問道，“受傷了？”
黑衣女子受寵若驚，低下頭，鏗鏘發言：“區區小傷不足掛齒，只要爺有需要，屬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可千萬別死，我留着你還有大用處。”
女子輕輕垂眸，“只要留在爺身邊，屬下做什麼都甘願。”
“若一心為我辦事，便是不留在我身邊又何妨。你說是不是，伊伊？”
水路走了兩天，昏迷的清兒仍是蹙着眉頭沒有醒，蕭三輕柔地撫撫她的眉心，為她蓋上薄毯，拉整齊了，輕手輕腳走出船艙，看到外面等候的眾多暗衛，正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一見他，齊刷刷閉上了嘴。
他逕自走過去坐下，目光在他們臉上一掃，他們個個尷尬地別過臉，看天看河看風景，就是不敢看主上。
“留了幾個人料理裴伯的後事？”
“回主上，留了兩個。”
他頷首，看着暗衛們時不時飄忽過來觀察他的眼神，淡淡開口道，“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憋在心裏可不是你們的風格。”
眾人齊齊望着莫焰，顯然默契地拿他當出頭鳥，畢竟他是十八暗衛的首領。莫焰瞥一眼蕭三，語氣支吾着，“我是越來越不懂主上在想什麼了。”
“怎麼說？”
“譬如這次去南彥，不過是一些不着調的謠言，甚至可能是他們故意放出的誘餌，亦或是他們和前朝餘孽聯合起來着意擾亂民心的計謀，可主上竟視之不顧執意以身涉險！幸好主上如今無礙，否則，我等萬死不足以謝罪。”
莫焰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情，發現他竟無慍色，像是聽進去了自己這一番並不委婉的勸誡，不由大了膽子，“恕屬下直言，這一趟並無收穫，證明謠言就是謠言，沒有可信度，也毫無根據，主上何必……主上明知那人已經死了，您親眼看到的屍體……”
蕭三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莫焰堪堪住了嘴，看到主上的眼睛瞥向船艙，不知死活地又問：“主上預備如何，帶這個裴清回去？”
其實以莫焰來看，這位裴清並不十分像那位……
“有何不可？”他神情變得柔和，交疊背在身後的手摩挲着虎口。
“她來歷不明，且與她在茶樓見的那個人關係匪淺，這次襲擊我們的人和之前的那批人馬，招式相似，但狠辣程度又不像是同一夥……而且主上在瘴氣林遇險，偏生她就住在那附近，恰好又救了您。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主上，還不夠明顯嗎？”
他眼睛一眯，“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才有意思。”
莫焰若有所思。
其實莫焰覺得，既然這裴清如此可疑，直接殺了就是，何必繞那麼大圈子。
“通知宮裏那位，我要帶個人回去。他知道該怎麼做。”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