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掖庭

第 10 章 掖庭

宇文衷看她這麼認真的態度,凝眸細細思索了一番,像是搜索自己記憶中有沒有這樣一個人,而後緩緩搖頭,“姓孟的?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你要尋的那個故人?要不要我派人幫你找找……”

他自稱為“我”而不是“朕”,本就是不希望與她生分,可她顯然絲毫沒領悟,冷冰冰地轉過身去:“不必了,民女可不敢勞煩陛下。”

她剛才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可是裏面波瀾不驚鎮定自若,她判斷不出他有沒有撒謊,但九爺明明說,師父被宇文衷所殺……她該相信誰?

若師父真被宇文衷所殺,那她這樣明目張胆地問也真是不要命……可看他的反應又不像有假。不過,他原本就深不可測,九爺更是善於偽裝,她一個都看不透,話說回來,她連自己都看不透……

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太雜,她有太多的不明白,還有他們遇襲后她做的那個奇怪的夢,支離破碎,每次想要深思,五臟六腑就糾結到一起,像是在排斥什麼,緊跟着頭也可開始痛,整個人像被分成了兩半,自己跟自己打架、廝殺……

一連七天,清兒把自己關在裏面足不出戶,宇文衷政事繁忙,之前受傷還未完全康復,便也不常來。

當然,他來了也見不着人。宇文衷十分驚奇,哪有這樣當細作的?沒見她打探消息,盡看她耍小脾氣。

他倒要看看,這裴清到時候要如何沉不住氣。

果然,七天之後,裴清托宮女過來,說是想見陛下。

他一進殿,看見清兒等在那裏,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安分地東張西望。見他進來,神色稍斂,似乎是猶豫着要下跪:“民女參見陛下……”

宇文衷快步過去拉住她,假意關切道:“氣還沒消嗎?你這是故意要與我疏離了?”

……

真能演啊。

清兒無語極了,遂也故作嬌弱,黯然神傷地輕輕掙脫他的手,戚戚然道:“陛下九五之尊,清兒不敢造次。”

宇文衷登時被噎住,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噁心,還是對方更噁心,只能接着演:“瞞着你是我不對,你心有不忿是應該的。可是生氣歸生氣,飯還是要好好吃,這才幾天,你就瘦了這麼多。”

清兒差點吐了。

我瘦你個頭!

我這幾天除了吃就是睡!

當然,也驗證了自己失去了味覺的事。

一旁站着的繪時、繪蕪驚詫不已,看看陛下,再看看清姑娘。

陛下何曾這樣哄過誰?後宮那位舒妃,除了剛來那會兒,之後一年到頭都見不了陛下幾面,皇後娘娘倒是見的次數多一些,但也從未被陛下這樣寵過。而且,陛下居然……認錯?她們詢問的眼光落在莫焰身上,莫焰眉毛一擰,理都不理。

“不過是不習慣這裏的飲食罷了。”清兒低頭,在心裏對御膳房道了個歉,雖然她嘗不出味道,但看菜色就知道很好吃,而且她從不挑食。

“你初來乍到,感到不適很正常。宮人們一時半會兒也摸不好你的喜好,你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儘管吩咐他們去做,想去哪裏逛了,也可叫他們陪着……”

清兒終於面色稍霽,“既然陛下都這麼說了,清兒就斗膽向陛下討個恩典。陛下可否撥兩個人供我差遣?”

“這繪時和繪蕪……”

“我不要她們兩個。我要自己親自去挑。”

宇文衷眸光一閃。

“他陪我去。”清兒指着莫焰。莫焰瞪大眼睛。

這是哪出?

“至於我喜歡做什麼,也就擺弄一下藥材了。陛下可以幫我弄一間藥房,或者准許我去太醫署轉轉也行。”

宇文衷笑了,眼裏似乎充盈着寵溺,又似乎含有一絲深意,點頭應允了。

清兒眼睛彎彎的,笑嘻嘻地說,“多謝陛下。陛下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莫焰目瞪口呆。這過河拆橋的,連裝都懶得裝了!

清兒還真就不在意別人眼裏她是不是過河拆橋。宇文衷這個人很奇怪,說他是演的吧,許多行為細節又像是真的對她好,說他是認真的吧,那又顯得太莫名其妙。

他到底圖什麼?她能有什麼好圖的嗎?不論他目的是什麼,她且順着他來,看看他究竟要“寵”她到什麼地步,他的底線究竟在哪裏。

次日,莫焰奉命跟隨清兒去“選人”,卻見清兒四處閑逛,走走停停,沒有一點目標的樣子,把他這個大活人晾在後面不聞不問。

他不禁提醒道:“清姑娘想去哪裏挑人,莫焰可以帶路。內侍監管分派宮人的差事,可以去那兒看看,掌事定會推薦溫順懂事的人,還有梅西閣那裏多得是今年新入宮的宮女……”

“我就是想四處看看。”清兒回頭瞄他,“怎麼,你不耐煩了?”

“……莫焰不敢。”

清兒呵呵一笑,“莫大統領有什麼不敢的。看我不順眼就不順眼,何必裝作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說罷抬腳就走。莫焰心思被戳穿,當下尷尬得臉都紅了,好在清兒沒空看他的臉色,他摸摸鼻子,忙跟上清兒的腳步。

連續兜轉了許多地方,清兒面色愈發沉鬱,秀眉緊蹙,左手掩在寬大的袖子裏,一直攥着拳頭。

莫焰看着她每經過一處所在,或大殿或池心亭,往往看一眼就走,絕無逗留,而逛過的地方往往人跡稀少,就是遇到了人,她也是視而不見匆匆而過,他堂堂一個禁軍統領還要給她善後,末了還得不到一個好臉色,憋不住問她“究竟想去哪裏”,依然不被理會,真真鬱悶至極。

直到清兒踏上最寂靜幽森的那條路,莫焰不得不快步跟上,擋在她面前。

“清姑娘止步,前面是掖幽庭,都是些幽禁在這裏的罪奴,不能再去了。”

她緩緩抬頭,看着莫焰,聲音澀澀的,“你剛才說,這是哪裏?”

莫焰起了疑惑,探究似的望着她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回答:“掖幽庭。”

她二話不說越過他就走,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話。

“陛下沒有規定我不能來這裏挑人,你若嫌棄這裏污垢晦氣,大可不必跟來。”

莫焰心中嘀咕一聲,快步追上她。

她走在這幽深的通道中,極力保持着自己腳步的平穩,腦中快速運轉着,彷彿很快她就能得到一個結論,不,她已經得到一個結論。

她來過這座皇宮。方才她走過的每一處,她心中都準確無誤地想起了它們的名稱,抬頭它們的牌匾,又一一核實,就連這掖幽庭,如果她的直覺沒有錯,她從前只來過一次,可卻記住了它的方位……她緩步而行,憑着直覺,或者說記憶,徑直踏入了一個晾着許多白簾帳的院子。

後面的莫焰剛與掌事嬤嬤打好招呼,轉眼就不見了她的身影,急急忙忙到處找人,跑進來時只見清兒對着一個跪在地上的女孩子,直愣愣的站着。他鬆口氣,走過去:“清姑娘,嬤嬤給你挑了兩個,選好了就回吧,日頭正毒着呢。”

跪着的女孩子縮着肩膀,臉色是不健康的白,衣服暗黃陳舊,袖口磨破了,眼睛睫毛都發著顫。清兒望着她,神色怔怔,低低地說了一句:“大了。”

莫焰耳朵靈光,“對啊,還是選年紀小的省心。”

清兒晃過神,看他一眼,“就要她了。你去和嬤嬤說一聲,我就先帶她回去了,你不必送。”莫焰眉頭一皺,正欲開口,清兒忽然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他連忙上前扶住。

她臉色發白,緊緊抓着莫焰的胳膊,莫焰急忙喊她:“清姑娘?清……”清兒站穩,掙脫他的手,蹙眉解釋道:“許是早上沒吃飯,氣血不足,再加上日頭一曬,頓生暈厥感。”轉頭對跪着的姑娘說:“起來吧。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似雲。”

莫焰卻還在思考剛才的問題,早晨沒吃飯會站不穩?他也沒吃飯啊,繪時一大早來請他,他只來得及往懷裏揣一個肉夾饃,現在還沒咬一口呢……

清兒打斷他的思路:“莫統領帶了吃的嗎?”

他眉頭一跳,“唔,並不曾……”

“我都看到了。”她盯着他的胸膛。

他乾笑一聲,“姑娘說笑……”

“胸前凹凸不平。”她無情的揭穿他。莫焰紅着臉掏出懷中的肉夾饃。

直到清兒帶着那小丫頭走遠了,他這才轉頭去找掌事嬤嬤,心裏還在念着,不吃飯會暈倒?要不要去問問太醫……

清兒把肉夾饃塞給似雲,似雲惶恐不已:“姑娘使不得,您自己還沒……”

“收下,不要多話。”

似雲噤聲,小心翼翼的。

清兒瞧她這樣的可憐模樣,嘆了口氣,“我心裏悶,不是故意凶你。你不用客氣,瞧你的樣子,被嬤嬤罰得早飯都沒吃吧?”

似雲頷首,低下頭咬一口手裏的食物,眼淚掉下來。

“還沒滿十五吧?”

“回姑娘,下個月滿十五。”

清兒默然走着,看着這條長長的甬道,突然低聲嘆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長大了。”

似雲小心地抬起頭。

“沒你的事,好好吃你的東西。”

勤政殿,宇文衷胃口不佳,坐在卧榻旁,吩咐宮人將膳食撤下去,莫焰恰好風風火火地進來,見有下人在場,斂了神色,欲行跪禮:“拜見陛下……”

“免了。”宇文衷揉眉,“午膳不用撤了,你們都退下。”宮人們應聲,低着頭退下。

宇文衷看他,“選兩個奴婢,逛了大半天?”

莫焰眼睛直往桌上的佳肴上瞟,“可不是,還只選了一個,一個……可憐兮兮的小丫頭。”

宇文衷抄起手邊的花糕當暗器扔過去,莫焰臉一偏迅速截住,瞧了一眼,高高興興塞進嘴裏。

宇文衷無奈一笑,指着桌上的美食示意他別假惺惺裝客氣,“早晨沒吃飯么?餓狼似的眼睛。”莫焰咧嘴,坐下開吃。

“可不是,一口沒吃上就被喊走了。”

宇文衷耐心等他吃了好半晌,他終於抹了抹嘴,開始彙報:“逛了許多地方,圓心亭,依蓮池,紅逸居,理慶堂、博雅長廊……但都沒進去,只望了幾眼,像是興緻缺缺,總之面無異色。”

宇文衷沉吟,若有所思道:“這些都不是什麼熱鬧的地方。”

“臣也覺怪異,清姑娘最後竟去了掖幽庭。”

宇文衷目光投向他,只覺匪夷所思:“去掖幽庭選的人?”

“正是。她的所為可真讓微臣想不通,她有陛下諭旨,那麼多人任她挑,偏選了掖幽庭中最卑賤的罪奴。她選的那個丫頭叫似雲,微臣也查過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明熙二十年獲罪入的掖幽庭。”莫焰說著,手悄悄拿起一個雞腿。

宇文衷微微而笑,想到裴清那雙靈動的眸子,眼睛眯起來。

明熙二十年,宮裏根本沒有裴清這號人,裴清不可能認識掖幽庭的罪奴。他雖然當時人在北沂關,但對京城的動向還是了如指掌的。

“陛下,”莫焰突然想起來,“不吃早飯會暈倒嗎?”

宇文衷目光落在手抓雞腿的莫焰身上,忍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朕沒給你飯吃嗎?”

“不是這,是,是清姑娘說的,她差點兒暈倒,自己給我解釋的,什麼‘氣血不足’,還從我這討了一個肉夾饃,我都沒吃一口……”

“肉夾饃值幾兩銀子,朕替她還給你!”他簡直被莫焰逗笑。

莫焰說:“陛下不用客氣,把俸祿給微臣往上提一提就好了。”

“她真的差點暈倒?”宇文衷恢復冷肅。

莫焰見好就收:“是真的,差點暈倒,屬下看她臉色發白,就問了一句。依屬下之見,清姑娘……似乎身體有恙。”

宇文衷默然,起身來到案桌旁,提壺,緩緩給自己倒了杯茶,不動聲色晃動着水杯,看着茶葉在裏面旋轉。

在他印象中,裴清一直是生龍活虎的。總不至於這也是裝的?

再者,南彥送一個病秧子到他身邊,有何意義?

“醫者……不能自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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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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