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懷玉
羲和宮，繪時繪蕪守在殿外，偏殿裏，清兒找了一套衣服讓似雲去內室換，剛攤開紙要落筆寫點什麼，窗邊傳來鴿子的叫聲，清兒手一頓，倏地站起，窗口衝進來一個鴿子，拍打着翅膀氣勢洶洶撞進她懷裏，她又驚又喜，又氣又恨。
“九哥！你死到哪裏去了，還知道回來？”仟韆仦哾
九哥“咯咯”叫着，不滿地啄一下她的手心以示懲罰。
“還不許我罵你是不是？膽子越來越肥，小心我關你三天，看你去哪找你的相好！”
九哥蹭在她懷裏撒嬌，她哼一聲，嘴角卻笑起來，撇到九哥的腿，臉立刻垮下來。
上面系了一個小竹筒。
她氣得把九哥丟掉：“你的正主終究是他對不對？”
九哥猝不及防被她一摔，尖叫一聲掉在地上，扒拉幾下翅膀，這才站穩，可憐兮兮地看着她，把自己系竹筒的腳一抬一抬，示意她取走。
她蹲下來，兇巴巴地看着它，“他是你正房，我是小妾是不是？”
九哥咯咯叫着在地上打了個滾，彷彿腳有千斤重，竹筒不解下來它寢食難安。
“把你喂胖這麼多，還是只記得他的好！”她憤憤取下竹筒，打開塞子，裏面沒有字條，她奇怪地往外一倒，掉出來一段深黑色焚香。她蹙起眉頭。
忽然察覺身後異樣，她驟然轉身，看到換好衣服的似雲，戰戰兢兢地看着她。
她嘴角動了動，“似雲，過來。”
似雲低頭快步向前，跪倒，頭死死地埋着，“姑娘有何吩咐？”肩膀卻在抖。
她蹲下，“看着我。”
似雲抬起頭，對上清兒的眼睛，渾身打了一個顫，下意識把目光轉向別處，“奴婢，奴婢不會說出去，姑娘放心，奴婢不會……”
“錯。”清兒糾正她，“不是你會不會，是看我讓不讓。”
似雲連連點頭。
“你以為我和外界私自溝通宮裏的機要事件？”
似雲驚恐搖頭。
“不怕給你看。”她向似雲展開手掌，“這是我故人寄來的一段焚香，以示安好無虞。”
似雲擦一把汗。
“但剛才的事讓我想到一個問題。”
似雲的心又提起來。
“我將來會不會養一頭白眼狼呢？”
似雲背後一涼。
“似雲，我對你好不好？”
“姑娘，姑娘把奴婢從掖幽庭救出來，猶如奴婢的再生父母。”
“正是。你沒有自由，身份是罪奴，挨打受餓是常事，日日勞作，沒有月俸，住處擁擠且冬冷夏熱，遭人白眼，受人歧視……”
似雲哭了。
“我把你帶出來，我對你有再造之恩。你該如何？”
“奴婢，奴婢誓死效忠姑娘！”
“不僅如此。”清兒盯着她的眼睛，聲音清冷，“你的命是我的，你只能效忠於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包括，陛下。”
似雲瞪大眼睛。
“否則，”清兒淡淡一笑，“我會讓你，連掖幽庭都回不去。就看你是我的敵人，還是朋友了。”
“奴……奴婢是您的忠僕。”
“很好。”她站起身，呼了一口氣，“起來吧，該吃飯了，叫外面兩個傳膳。”
似雲腿都軟了，好半天才站起來，抹着汗往外走。清兒四下一掃，瞄見九哥躲在角落裏，瞪着鴿子眼看她，她過去抱九哥：“你也嚇壞了？”
九哥責怪地啄一下她手心，開始伸長脖子叫，她無奈，找了一個碟子盛水給它喝。
看它喝得正歡，想起昨天看到一個鳥籠，立即找了出來，九哥一看見籠子，一溜煙跑進了寢殿，清兒追過去，它東逃西竄，最後溜進了床底，清兒氣急敗壞，扶着床腳趴下：“死鴿子，出來！”
九哥得意地叫着，趴地上欣賞她的氣憤。
她卻察覺到了指腹間異樣的觸感。她湊過去看自己抓着的床腳。
反覆觀察，終於發現雕花交接處刻着一個字，平常不用心摸，根本察覺不出它的異常，大多數人會認為它是雕花的一部分。
那個字，是“佑”。
她腦子忽然猶如被閃電擊中，一片空白。
————
明熙十二年，懷玉公主遇見了改變她一生的人。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她偷溜到掖幽庭周圍，鬼鬼祟祟轉了好幾遍都不敢進，最後改道進了不遠處的棄園，靠在假山上左思右想，決定下次再來，帶上尤喜，事情就好辦多了。正想着，忽然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她豎起耳朵。旁邊假山後忽然閃出一個人影，身着月白色錦服，左右望了望，快步離開。
她跳出來，大喊一聲：“什麼人鬼鬼祟祟在那邊？”
少年腳步頓住，眉頭微跳。聽聲音……他慢慢轉身，目光準確地落在聲音的主人身上。
嗯，果然是個小屁孩，五歲不到吧。看衣着身份不低，氣勢囂張不知天高地厚，相貌不凡，再加上這個年紀……他心中瞭然，拱手行禮：“小的參見懷玉公主。”
懷玉一驚，叱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
“公主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您偷偷跑到棄園來？”
懷玉噤若寒蟬，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確定無人察覺這裏的動靜，這才小心翼翼挪了幾步，忽然又醒悟過來，自己身為公主，何必對這人擺好臉色，頓時端起架子，壓低聲命令道：“你，過來！”
少年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走過來，俯首聽令的樣子。懷玉正欲開口審問，忽覺他對自己形成了身高壓制，遂責令他蹲下來與自己平視。他笑着照做，面前的小女孩裝作很威嚴的樣子開始問話。
“你大膽，皇宮禁地你也敢闖！”
“小的知罪。小的不會將公主‘誤入’棄園的事情說出去的。”他笑。
她來過這裏的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啊！他竟拿着個要挾她？懷玉氣得眼珠子瞪圓了：“你敢！”
“公主言重了，小的自然不敢。”他嘴角弧度恰到好處，注視着懷玉，懷玉好歹還是個公主，何時受到過這等對待，放狠話給他點顏色瞧瞧，卻見他忽然神色冷下來：“別動。”
她被唬住了，然而死要面子：“憑什麼你說……”
“小孩子，要聽話。”他淡淡地望着她的眼睛。
四周詭異的靜謐。
她終於察覺到了腳腕滑膩的觸感，冰涼冰涼的……她一動不動，不敢往下看，直直望着眼前的人，眸中含着恐懼和乞求。轉眼間，她將自己的信任和希望都交給了這個初次見面且交談不愉快的人。
她聲音軟趴趴的：“好哥哥，我，我腳下……”
少年聽了她帶着討好的稱呼，眼角輕輕一彎，默不作聲，目光緩緩下移，落到懷玉腳下的三角頭毒蛇身上。
懷玉鬢角的汗珠往下滑，眼睛睜得大大的，癟着嘴，快哭了。
他驟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蛇的頭部，高高拎起，蛇痛苦地扭曲着身體，拚命往上卷，發出毛骨悚然的叫聲，懷玉早嚇得爬出好遠，密切關注他這邊的動態。
只見他迅速踩住蛇身，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小瓷瓶，把蛇頭強行按到瓶口，迫使毒牙里的液體流進瓷瓶，直到流光了毒液，他反手將毒蛇重重一摔，毒蛇痛苦地卷了卷身子，隨即鑽進雜草叢預備竄逃，不料下一刻便被他三根飛針扎中身體，垂死掙扎了幾下，動不了了。
懷玉眼睛都直了。
他從容不迫地將瓶口封好，揣進懷裏。
懷玉小心地蹭過來，目光帶着敬畏，試探地問：“那個，死啦？”
“差不多。”
懷玉大着膽子過去，圍着蛇看了幾圈，蹲下去觀察它身上的針，“這細細的針好厲害啊！你怎麼不早用呢，我白白嚇一身汗。”
“那針有毒，早用就不能取它的毒液了。”他收拾好東西，站起來，“公主請自便，小的先行告退。”懷玉忙跑過來，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頭：“你取它的口水幹什麼用啊？”
“它的‘口水’用到對處，是良藥。”
“你是新來的太醫嗎？我聽太醫丞也這麼說過。”
“不是。”
“那你住哪，叫什麼，我以後怎麼找你玩啊？”懷玉扯他的袍子。
他無可奈何回過身，蹲下，“公主殿下……”他突然瞥見懷玉脖子上的紫色玉墜，臉色驟然變冷，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扯掉她的項墜，低聲叱問：“這玉墜你從哪兒偷來的？說！”
懷玉脖子生疼，嚇得結巴，“這這這，好，好哥哥，你怎麼啦……”
“老實交代！”他眼睛要冒出火來。
“你神經病啊！這玉原本就是我的。”懷玉哭了，“奶娘說我生下來就帶着它，不是偷的不是偷的。”
“信口開河！誰生下來含着玉？”
“你愛信不信肩膀痛死了肩膀痛死了……”懷玉一邊哭一邊嚎叫。
他惡狠狠地盯了她許久，略一思索，終究還是鬆了手，把項墜塞回她手裏，站起來，虎着一張臉走了。
懷玉立即不哭了。擦擦臉上的淚，心疼自己的玉墜繩子斷了，嘀咕着：“遇到一個王八蛋，瘋子王八蛋，虧本宮還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