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職責
後面坐車的年輕人膽子小些,站在摩托車旁邊,身體有些發抖。看我和房指導員過來,怯怯地注視着,待走近時,我端詳着這個年輕人的臉,好像有些似曾相識。
沒想到年輕人看見我,忽然問道:“你是風雨叔叔嗎?我爺爺這幾天一直在說你又回藍湖來了,我們家有你和我爺爺的合影!”
這應該是焦所長的孫子,我和焦所長一起工作時,焦所長談起過孫子在青鎮老家跟愛人上學,焦所長的愛人是中學的老師。
“哦,你爺爺還好吧?他不是到外地看孩子去了?”
“真的是你啊,風叔叔!我爺爺到外地給我小姑家看孩子,現在回來了,不願意住在縣城,回老家和奶奶我們三人住,我是焦白。”
我側臉看了一下房指導員,房指導員說道:“這小子,都長這麼大了,小時候在青鎮見過你。你爺爺還好吧?我們都很想他吶!”
我說道:“你這孩子,晚上不在家裏陪爺爺,瞎跑什麼,快騎車回家吧。這兩天我正想去看望你爺爺吶,回去讓你爺爺準備好毛尖,說你風叔叔去喝茶。”
焦白大出意料,沒想到爺爺的名號這麼管用,這樣就輕易過關了,急忙從懷裏掏出煙給我和房指導員點上,然後騎摩托車一溜煙兒地向青鎮方向駛去。
我說道:“焦白這小子肯定也有事兒,不過咱們留置他有些不妥當,肯定會驚動老所長,到時咱還得把他送回去,那太尷尬,反正他跑不了,這幾天有空我正準備去看望一下老所長。
有關頭幾天這起搶劫殺人案的協查材料陸續傳來,犯罪嫌疑人沒有留下什麼DNA證據,倒是省局專家根據日漸恢復的女司機描述而做的嫌疑人畫像,令我和房指導員感到震驚,因為其中一張與焦白有某種相似之處。
我坐在辦公桌邊,點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上一口,把煙氣吹到桌上的模擬畫像上,腦海中仔細地回想昨晚焦白的形象,極力地想把他從眼前的畫像中排除。
畫像是根據受害人的描述,加上人面的構造模擬出的,只是作為參考。當時的情況,性命即將不保,極度恐懼之下,沒有人再關心嫌疑人的長相面貌,受害人的表述多是基於當時殘留的直覺,故此模擬畫像的準確性非常低。
我不甘心地從工具箱中拿出放大鏡,對着畫像再三斟酌,結論還是讓我吸了口冷氣。隔代遺傳,焦所長遺傳給孫子的特徵我太熟悉了,畫像線條的神奇之筆,隱約間復現了焦所長眉宇的特徵。
我頹廢地扔下放大鏡,身體後仰到椅背上,頭仰起來,看着煙氣裊裊地在臉前彷徊,直至凝止不動,好像與時空一起定格。
這一刻太漫長了,如果這是事實,命運之神當有何等的殘酷!
直到煙蒂灼痛了手指,我才緩慢地站起身來,扔了煙頭,背着手在房間裏踱步。腳掌與瓷磚發出一些輕微的摩擦,好像是鐘擺有節奏地敲打着我的意識。
院子裏有車開進的聲音,沒大會兒,我辦公室里的門響了兩下,我還正沉浸於對案件的思索中,剛轉過身來,門卻被推開了,進來的竟然是河渭汾,這讓我有些意外。
她直接把門開得很大,用手在鼻子前扇動,說道:“這才幾年不見,小帥哥什麼時候變成了老煙槍了?”
我也趕緊打開窗戶,讓煙氣透出去些,一邊說道:“河大鎮長,也不讓鎮政府辦公室通知我一下,你這是突擊檢查工作啊?”
“你不去彙報,
還不興我來檢查?”
我們兩個人都笑了,我把她讓到沙發上,在她對面坐下來,沏上一杯茶,遞給她。
“剛來幾天,正趕上大案纏身,沒能及時的向鎮黨委政府彙報工作,請河鎮長諒解。”
河渭汾撇撇嘴說道:“你不光是綠鎮派出所所長,你還是藍湖縣公安局副局長,都升到副處了,下一步就接局長了,我充其量才是個小正科,說起來,我得向你彙報工作才行。”
說著,她臉向我湊近,端詳了半天,女孩子特有的香氣讓我有些無所適從,最後她搖着頭說道:“嘖嘖,真看走眼啦!當年我怎麼看都是你臉上土氣太重,不是當官兒的料,還是我爹的眼光老練,那一年,你去省城進修,我爹遺憾地說過:‘小風離開藍湖太可惜了,他眉宇間有股正氣,前途無量啊!’這要是姮丫頭還在,見你回來,不得把她興奮得幾天不睡覺!”
河渭汾無意間提到了西蕪姮,讓我的心沉了沉,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沒有說話。
“你看我,故人見面,凈提些不愉快的事兒,近日回來,生活還習慣吧?也和我一樣單着吧!”
我有些窘迫地點點頭,這是個尷尬的話題,不過河渭汾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以她的個性,恐怕另有深意,這也是我窘迫的原因。
接下來,我向她彙報了近期綠鎮的治安狀況,她向我談及了鎮黨委的近期決策部署,以及對派出所工作的關心。
最後,河渭汾說道:“派出所里原來的車輛都已老化,你以副局長的身份來坐鎮湖西片區,是縣公安局對綠鎮的極大重視,鎮黨委決定近日為派出所更換兩輛警車,你叫房指導員找我辦理手續就可以了。”
“那太感謝了,請河鎮長一併向黨委班子成員表示感謝,派出所一定緊緊圍繞黨委的工作思路,確保一方平安,為外來客商營造一個良好的幹事創業環境。”
“好,公事咱就說到這兒,下面該敘敘舊了,我爹知道你來了,催我幾次請你到家裏吃飯,他這幾年一直沒有從打擊中振奮起來,身體大不如前了。”
“頭幾年河書記沒少關照我,我還是挺想念他的,閑下來我專門去拜訪老人一下,另外,我聽說你二叔做了橋長,河海洋帶領一幫年輕人支撐着浮橋。”
“是啊,說到海洋就得說到西蕪鸞。前兩年夫子村浮橋碼頭到期,村裡要求增加承包費,原來承包的外村業主覺得費用太高,揚言回本村建浮橋了,不再承包碼頭,當然,對方也有拿夫子村一把的意思。眼看着漲不上價去,我動員二叔挑頭承包,把西蕪鸞從虎口浮橋叫回來,領着海洋他們自己干去。
“村民們踴躍入股,每股一萬元,西蕪鸞也不含糊,從他朋友處借來了十萬塊,入進了浮橋。為了減少阻力,西蕪鸞動員河對岸的頭面人物入股,共同維護浮橋,又在對岸開拓了一條新路,增加了過橋的車流量,開路時確實有幾塊‘臭石頭’作梗刁難,西蕪鸞不知怎麼的一一都擺平了。眼下這浮橋每天收入七萬多,超過了下游的虎口村浮橋,股價已經翻番兒了,也沒人家轉讓,因為分紅利潤豐厚得很。”
我聽了河渭汾的描述,說道:“到底是鎮長,盤活村裡資產,增加了村集體和村民收入,精彩之筆啊,足以在全縣作典發言了!西蕪鸞、河海洋年輕一代衝勁兒十足,才堪大用,夫子村真是人傑地靈,俊才輩出啊!”
河渭汾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恭維了,你比我更清楚,這些人如此年輕,其作為已遠遠超出了他們的經驗,未必是好事。我這整日在思考,要抑制一下這些年輕人的風頭,太順了,助長其膨脹,會栽跟頭的。你回來當所長是最好不過,這些孩子你都了解,可以對症下藥,苗不扶會長偏啊!”
河渭汾久於官場,眼界和思想自然而然地具備了全局觀和辯證觀,她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但在我看來,甚至可能已為時過晚。
臨別時,河渭汾把溫軟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搖了搖,自然、成熟、優雅的職業女性氣質,她表現得遊刃有餘。
河渭汾的談話很有價值,我了解西蕪鸞的性格,知道他可能在什麼地方逾矩,我很想知道西蕪鸞到底破界走出了多遠,因為姮姑娘殷切的臉龐時常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我驅車往黃河對岸,萬吉坐在副駕駛上,與夫子村渡口收費員打着招呼,警車在寬闊的浮船上一節兒一節兒地駛過,像在坎坷的路上爬行,但感覺又不是那麼生硬,而是柔軟地起伏,正如我此時忐忑的心情。
警車在車輛揚起的泥塵中沖向了對岸的黃河大堤,忽然,堤上站着一個中年漢子,敲開車窗,遞進來一張紙,標題的大字是尋人啟事。可能因為天熱,中年漢子赤了脊背,黃沙帳里的泥塵整個覆蓋了他,看上去像個活動的泥塑,這個形象讓我想起了當年父親為了多掙半個工分,赤了脊樑往村裡石灰窯頂擔炭的形象。
我叫司機停下車,拿起身邊的一瓶礦泉水,開了車門,上前遞給了泥汗交加的中年漢子。
我回到車裏,仔細看漢子遞給我的尋人啟事,漢子的女兒上初中,三天前中午放學時在路上失蹤,十三歲半,上面有女孩的照片,穿了農家粗布的褂頭,淳樸中透出些持重,不是那種張狂的女孩兒。
我仔細地閱讀啟事,回味着地上中年漢子在萬分之一期望中找尋的執着。
我走訪了橙鎮和紫鎮兩個派出所,了解到失蹤的女孩兒是橙鎮人,當地刑警隊也正在全力偵破案件,由於鄉道偏僻,沒有攝像裝置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橙鎮派出所長介紹:“頭兩年,派出所轄區有兩宗人口失蹤案子,仍懸而未破,此時又發生女孩兒失蹤案件,我們壓力很大,希望河東各派出所也積極給予協查。”
我問道:“先前失蹤的兩個人是什麼情況?”
所長說道:“一個是五十多歲的假殘疾人,一個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不是在本鎮失蹤,是外出辦事時就再也沒有回來,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