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謂夢想
我叫段方,是個日常孤獨的外星人。
在我還認為自己是人類時,曾有過夢想。
身為外星生物的我依舊有夢想,而此時的夢想是在很久前與三五老友一同約定好的。
幾年前的夏夜,校園內。
幾個少年少女並排走着,一路說說笑笑,大談夢想。
我先開的頭,扯着變聲期的破鑼嗓子用輕柔的語調說,我以後要去盜墓。於是三三兩兩地都承諾要和我一起去,當助手,當苦力,當風水大師,當鑒寶專家。還有人當警察抓我們,然後立馬有人說要當律師讓我們少坐幾年牢。
話語聲隨着幾聲蟲鳴消弭在夏季黑黑的夜、閃閃的星、痒痒的風中。後來才發現癢是因為被蚊子咬了幾個包。
校門口的路燈,校園內四散的點點光源為黑夜打上了綺麗夢幻的色彩,點點飛蟲反射着光芒,比繁星柔和,又有着青春的活力。
這畫面在我的記憶里是煥新的,偶爾拿出來懷念一番也是別有風味。
無數經歷構成我們,不論是人類,還是我,總得承認有些回憶永不褪色,令人貪戀又不舍。
至於我嘛,我現在的對未來的規劃,大概就是白天當警察晚上去盜墓,周末做偵探。收回你的鄙視,我沒在開玩笑。但是因為沒有人類願意真的大半夜找個荒郊野嶺被我監督着挖土,所以晚上的計劃只好暫時擱置了。
我對人類的文明感興趣,但是也沒有很看重。至少是沒有看重到願意放棄自己寶貴的睡眠時間去研究沒爛的腐爛的掉渣的完整的人類屍體,以及對人類意義非凡對我毫無意義重大的古代文物。
同理,我對不放假的節日興緻缺缺,當然,多數人類對此更不重視。
比如嘛,今天其實並不是元宵節,今天是521。(我也不知道在比如什麼,總之亂說就對了)
早上,我的母親李晨均女士給我煮了一鍋湯圓,我剛吃一個就覺得胃部極其不適,於是快步衝到馬桶邊準備大吐特吐。
吐不出來。
具體感受是,有大坨鏟掉的牆皮灰加上一袋膠水攪拌均勻后掛在我的消化道壁上,引得我一直反胃但是吐不出來。於是我只好強壓着吐意懨懨挪到沙發里趴着,思考點有的沒的。
我的生理結構絕對和正常人類不一樣,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李女士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被燙了舌頭還在吃,但我難受得只能在床上趴着。
想到這裏,我決定做點什麼。如各位所料,我在沙發上翻了個身,面朝熟悉的天花板。如果今天是該死的工作日,我絕對會揮着請假條,甩着長了一截的校服袖子,在班主任面前手舞足蹈地分享我的快樂。但是今天是周六,一個不用上學的日子。
真是可憐啊段方,身為外星高級生物卻再一次被人類暗算到如此窘迫的境地,還洋洋自得地宣稱人類的本質是猴子,你難道就不羞愧嗎。
哈,外星生物不會羞愧。
講道理,自從我不是人類后我就再未體會過尷尬或者羞愧之類的情緒。人類或許能經常體會到,但是往往表現出來的又是另一碼事。他們的表現總是和單純或複雜的各種目的掛鈎,但是不是發自內心就有待商榷了。
在我於腦海中神遊時,李女士的臉色卻變了幾變。這當然不會被我忽略,我心裏暗笑,來了,好戲來了。
李女士經典復刻了一波我的遭遇,快步逃離餐桌,應是吃的比我多,在盥洗室待的時間也更長些。
聽聲音,可能是還在馬桶里洗了個頭。
好,我聽到了沖水的聲音,看來是頭掉了,不是,看來她是吐出來了。
我換了個更放鬆的姿勢堆在沙發上,半闔着眼睛。手邊的沙發突然傳來了詭異的顫動,我便瞭然,李女士也堆在了沙發上,甚至挪了挪腚。
我歪過頭,看見李女士臉上呈現出複雜又糾結的神情,大抵與我之前如出一轍。該說不說,李女士長得和我還是很像的,不能說是中人之姿吧也算得上貌若潘安了。
至於她的丈夫,段就先生,則沒有繼承我和李女士在外貌上的優點,他大腹便便又富有自信,這就很令人不快了。
“兒啊……”李女士擺出了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我知道,她不知腦補了什麼,把自己感動了。
人類本來就很善於腦補,人類中的女性更是如此。而電視台每晚八九點檔的狗血節目可以說是帶給了這一群體龐大的素材,而她們的發揮也令人驚喜,往往感人肺腑。
而我,在這麼合適的時機,當然要力挽狂瀾回歸正題。
“媽,我以後想當偵探。”按理說接下來李女士就應該可高興了,乘着這合適的氛圍掏出什麼我最喜歡的吃的喝的玩的拉的,然後我再玩點尬的接一句“多點關心多點愛”。
“我不管你,你愛幹啥幹啥別和我說,你以後餓死都和我沒關係。”李女士翻了個死魚眼,擺了擺手。
我清楚,如果我剛才說以後要當律師,她肯定喜滋滋地跟我聊起她在我小時候就發現我能言善辯,以後指定能當律師。然後接著說,你以後愛幹啥幹啥,別和我說,你餓死我都不管。
至於我為什麼清楚,自然因為這樣的對話發生過不止一次了,人類的本質里多少摻點復讀機,你很難在上了年紀的人口中聽到對一個事件的不同評價。
“哎哎,好吧,那我以後就去當外星的高級生物了。”我笑着回應了李女士,我總是淺笑着的。
李女士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我在心裏盤算一番,準備轉移話題接着聊,便開口問道:“老段是不是出去打麻將了啊。”
“他不在家更好,”李女士閑閑地接道,“你看他那德行,要是給他也吃嘔了指不定要出去怎麼大發牢騷,平時也煩人,嘴就跟閉不上似的,一遇到朋友做客就開始吹牛,說自己年輕時如何如何,做他的青天白日千秋大夢。”
李女士說完,又從鼻腔里發出了意為不屑的冷哼聲。她也許是剛才不小心把嘔吐物咳到氣管里,然後進了鼻腔。
至於老段的青天白日千秋大夢我倒是清楚,他總說他上學時對醫學很有天賦,手也很穩,是當醫生的料子,以後肯定能當個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醫生。結果嘛,沒成,因為沒好好學習。他的老朋友提到這件事,都是一臉唏噓,滿臉可惜,實際上心裏的鄙棄和嘲笑也沒怎麼掩飾,維持着表面和諧做做樣子都很勉強。
身為外星生物的我不太理解這樣的人際交往有什麼用處,但我想到我和我的老朋友們,我又忍不住猜測,沒準幾十年前他們的青春也曾大談夢想抱負,相互約定。也許,老段只是在保護那個已經褪了色的夏夜的夢。
夢想總會變的,人也總會變的。
我和很多人類都無法達成真正意義上夢想着的職業,但是就我而言,我是不會選擇單調重複的生活。過久了一成不變的復讀機般的生活,也許自己的思想也會被複讀機吃掉。
人類面對灰暗無趣的未來生活尚且感到驚惶,至於我,我一想到有可能忘掉自己是個外星高級生物,被人類同化成更麻木獃滯的人類,我感覺何止身上有蟑螂在爬,簡直內褲里都生了蛆。
所以,夢想即使無法達成,也不能輕易放棄。如果沒有過程,最後只剩下褪色的回憶,豈不是太凄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