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心如鐵,何懼情義難償!
暮色漸濃的時候三好回來了,他沒騎馬,卻抱緊了懷裏的那支長槍。雪停住了,天氣也反常得沒有一絲的風,不冷,但卻沉悶得令人難以忍受。陳兆龍沒問小二梁,伍大柱和馬帶弟的去向,三好也沒有提。
有幾個弟兄留下了槍順着鐵路走了,陳兆龍沒為難他們,也沒像古書里的大俠那般大大方方的送他們每人一包金銀。
他只是冷漠的望着前方被他下令炸毀的鐵路,和頭頂撲了個空正在返航的日本飛機。
“大當家的去了錦州醫署,身邊沒人,你要不要去照看他?”沒看三好,但陳兆龍知道,三好肯定能猜到這是他在給三好鋪路,鋪一條可以光明正大離開的路。
“腿疼,我不想走了。”三好的公鴨嗓帶着淡淡的寒氣。
陳兆龍道:“沒死的,還能動的,準備拉開架勢和小日本拚命的弟兄還有五十九個人。”三好沒說話,但陳兆龍卻明白了他眼神的意思:“包括你我在內。”
“人不少。”三好提了提快拖到地面的褲襠,一邊緊腰帶,一邊道:“黑透了他們會上來。”
陳兆龍道:“我大概能夠猜到,所以我告訴弟兄們,只要能夠擊退小日本的一次進攻,大家就可以撤退,去溝幫子,去錦州,甚至是回山裡,都可以。”
看了看趴在壕溝里警惕的望着日本人方向的義勇軍戰士,三好的臉色陰沉的有些可怕,沉默了片刻后說道:“我想和弟兄們喝碗酒。”
陳兆龍微微愕然,但轉瞬就點頭道:“也好。”扭過頭,陳兆龍大聲吩咐道其他人去找酒。三好不發一言的轉身走向了陣地的後方,因為在哪裏,躺着很多弟兄。
同樣沉默的陳兆龍跟在他身後,靜靜的看三好蹲在屍山的邊上發獃。時間不大,就有人搬了酒過來,陳兆龍下令,讓所有人都過來,當人員基本到齊后,三好站起了身。
他一言不發的看陳兆龍,看了很久。
隨後他從地上的籮筐里拿起了一隻缺了沿的碗,捧在手裏,依舊看着陳兆龍沒說話。
但陳兆龍卻看懂了三好的眼神,他一把提起腳邊的酒罈,二話沒說,直接給三好滿上了一碗酒。三好的手很穩,端着酒靜靜的站着。陳兆龍提着酒罈挨着個的給弟兄們倒酒,直到每個人的酒都滿上后,三好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着陳兆龍。
長出了口氣,陳兆龍端起了酒碗向地面撒了一些:“這是敬上了路的弟兄們的,陰曹路遠,給他們去去寒。”
“給弟兄們去去寒。”所有人都將碗中的酒撒了一些到地面。
陳兆龍看了看三好,見三好毫無說話的意思,表情也顯得十分冷漠,不由得自嘲地端起酒碗,對在場的所有人道:“天黑了,小日本估計也快打過來了,十九旅的弟兄們接到命令去溝幫子設防,這裏就剩下咱們這些弟兄,我知道,光靠咱們這些弟兄,根本就打不過對面的小日本鬼子。”
眾人嘩然,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其中一名戰士更是忍不住出聲:“二當家的,這大敵當前,您怎麼能漲敵人的士氣,滅自己的威風!”
陳兆龍端着酒碗,自嘲的笑了笑,正色道:“安靜,我只是實話實說,咱們弟兄還有不到六十人,可對面的鐵甲車裏的小日本鬼子就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在場的人安靜了下來,因為陳兆龍所說的都是實情。
“所以我陳兆龍從來就沒想過咱們弟兄們就能把那些小日本鬼子都殺光。”
三好向前邁了小半步,看神情分明是有話要說。
但陳兆龍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說道:“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看到那邊已經上路的那些弟兄們了嗎?他們不能白死,這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小日本鬼子想白殺我們的弟兄,然後唱着歌踏着他們的屍體走過去,我們答應嗎?我們能答應嗎!”
“不答應!”
“想得美!”
陳兆龍一擺手,吼道:“我們現在是義勇軍,但在這之前,我們是什麼人?山大王!從來只有我們欺負別人,絕對沒有別人敢打我們的主意!現在我們有優勢,鐵路炸了,小日本鬼子的鐵甲車過不來,天黑了,他們的小炮炸不準,我們有現成的壕溝地堡守着,要說殺光這小日本不太可能,但只要他們敢來,咱們弟兄們狠狠的教訓教訓他們不難!”
“是啊,我們在這守着,小日本兒過來,咱們一槍一個都給他們放倒。”
“這要是天黑了,撩前邊下倆套,小日本兒要是摸過來,准沒跑。”
“對呀,磕唄,誰怕……”
眾人七嘴八舌,氣勢漸漲,只有三好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所以!”陳兆龍拔高了聲音,道:“還是那句話,守着,狠狠的教訓一下那些小日本鬼子,打退他們一次進攻就行了,撈夠了本我們大家就走,去溝幫子,去錦州,找大部隊,然後想當兵的繼續干,不想當兵的就回家!”
“好!”
“干!”陳兆龍一口將酒喝乾,將空酒碗對眾人照了照,吼道:“給弟兄們報仇!”
“給弟兄們報仇!”
情緒高漲的眾人在酒精的催發下,一個個都像紅了眼的餓狼,嗷嗷怪叫的沖回了陣地,一時間摩拳擦掌,就盼着那小日本兒摸過來送死。
人已經散了。
除了陳兆龍安排就地掩埋屍體的兩個人在路邊隱隱傳來揮舞鍬鎬的聲音外,靜立的陳兆龍只能聽到三好憤怒的呼吸聲。
咔吧。
三好拉動了槍栓,將槍口頂在了陳兆龍的頭上。
“你撒謊,你騙他們!”
陳兆龍自嘲的笑了笑:“開槍吧,我是騙他們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做!”三好目眥欲裂。
“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如果我們走了,兩個小時以內小日本鬼子就能打到溝幫子?”陳兆龍反問道。
“小日本兒到了溝幫子又能怎麼樣?那裏有東北軍,有鐵甲車,有大炮!”三好怒吼。
陳兆龍的眼神變得有些淡漠:“呦,你準備讓他們充當救世主?我要不要送給你一條花圍巾?”
“二魁!”三好低吼道:“你別逼我。”
“我逼你?”陳兆龍眼神奇怪的看着三好,道:“是你在用槍指着我的頭,我逼你?”
“他們會死的,都會死的!什麼我們有優勢,鐵甲車過不來,小炮炸不準,這些都是假的,一旦那些日本人開始進攻,他們都會死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陳兆龍鄭重地道。
“二魁!”三好情緒激動地吼道:“為什麼不讓他們走?為什麼不帶他們走?他們這樣相信你,把命都交給你了,你又怎麼忍心看着他們送死!他們也有兄弟姐妹,他們也有妻兒老小,就單單是這份信任,你這麼做不覺得虧心嗎!將來有一天到了地下,你還得起嗎!”
陳兆龍冷冷攥住了三好指在他頭上的槍口:“要嗎開槍,要嗎滾犢子。”
三好目眥欲裂:“別逼我!”
陳兆龍一甩三好的槍桿,扭身就走。
三好大吼:“你給我站住,別以為我不敢開槍!”
陳兆龍停住了,他緩緩的扭過頭,冰冷的眼神毫無一絲的人氣:“從我提槍上馬的那一刻開始,我的世界就開始變得簡單,要麼日本人死,要麼我們死,因為我知道,除此之外無論你我都別無選擇,所以我心如鐵,何懼情義難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