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污染者的命運
嚎嘯港位於碎骨海灣的西南角,大量的船隻遺骸與巨石塊散落在迷霧籠罩的海岸上。
每當腥鹹的海風途徑空洞的岩石與甲板縫隙,那如亡靈哀嚎般的聲音便會響徹整座港口。嚎嘯港因此得名。
向海岸后的高地望去,巨石堆砌而成的峭壁上坐落着整座港口最顯眼的建築,那是一座如巨人般高大的燈塔,塔樓頂端那束反射鏡面的燈光徹夜長明,它不僅如守夜人般為來往的船隻提供照明與方向,還為永遠被迷霧籠罩的港口提供一絲光亮,因此它被當地的水手戲稱為“太陽的獨眼”。
當亞瑟吸完最後一口煙,三桅帆船早已穩穩地停入寂靜的碼頭,水手們將重錨拋入水中,而那面繪有烏賊的船帆也被人放下。
“太可惜了,如此精彩的故事卻聽不到它的結局。”大副一臉遺憾,不舍地看向起身的亞瑟。
“我的確不曾聽聞有人能在危機四伏的奧格斯來往三次,你是第一個,亞瑟·西蒙。”滿頭白髮的船長抽着煙斗,帶着欣賞的目光打量亞瑟。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異常調查員,那麼諸位後會有期。”亞瑟丟掉煙頭,笑着向眾人揮手,然後消失在港口的迷霧中。
“所以是真的嗎?那個調查員是個污染者?巡夜人怎麼會招這樣的人?”大副不解地看向船長。
船長收斂笑容,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船長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不,他不僅僅是污染者,他還是能說出扭曲語言的低語者。”
德文·戴維斯的書店在嚎嘯港十七大道的盡頭,書店不大,亞瑟向積灰的玻璃櫥窗探去,昏暗的燈光下擺放着三排書架,書店的老闆則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書。
秘辛書店,那面稍稍發霉的木牌在風中搖晃,發出吱呀的聲響。
亞瑟推開店門,舊書籍的霉味與油墨味迎面而來,木質地板被亞瑟的皮鞋踩得嘎吱作響。
“亞瑟?”德文那年輕的嗓音響起,十六歲的金髮少年正拿手帕擦拭着手裏的單片眼鏡,然後將它放回眼窩。
亞瑟將那些洗好的照片在木桌上攤開,德文低頭細細觀察,然後猛地翻閱手邊的書籍,驚喜的表情很快寫滿他那清秀的臉龐。
他指向照片上模糊的迷霧行者,話語中滿是驚詫。
“你敢相信嗎?這些迷霧中的巨人,它們是裂隙的共鳴者!也就是說,只要能跟緊它們的腳步,我們便能提早發現那些該死的裂隙,而不是等到深淵裏的力量開始侵蝕現世時才作出反應。”一絲瘋狂略過他那藍寶石般的眼瞳,“我四年的研究沒有白費,我就知道它們和裂隙存在必然的關係,不過我還需要做進一步的研究,也許我該加入這一期的‘地獄遊騎兵團’,他們上次只有兩個人活着回到港口,一個瞎了,一個瘋了。”
“說你是伊地那魔法學院最瘋狂的學者一點也不為過,所以你們和我們污染者有什麼區別。”亞瑟聳聳肩,“和上次一樣的報酬,五粒藥丸。”
“在這個發狂的世界裏不瘋不行,不然偌大的學院怎麼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德文在柜子裏一陣摸索,然後掏出一個玻璃瓶,裏面裝滿了褐色的膠囊。
“吝嗇鬼。”亞瑟接過德文拋來的藥丸,一把塞入嘴裏。
他腦中不斷回蕩的瑣碎低語終於得到了緩解,像是每天嘮嗑的鄰居突然人間蒸發,突如其來的安靜令亞瑟感覺很不習慣。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變得有些依賴那些詭異的低語。
這種不合常理的感覺讓亞瑟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病情,他的污染癥狀更嚴重了。
“雖然我們當初談好的任務到今天就結束了,但我要是知道竊語者與裂隙的關係呢?”德文露出瘋狂的笑容,他的單片眼鏡滑出眼窩,掛在他的臉頰邊搖擺。
亞瑟在店門口停下腳步。
“和我一起加入‘地獄遊騎兵團’,那樣的話我就告訴你竊語者與裂隙的真相,路上的藥物我可以免費提供。”德文收起照片,將它們小心地夾入那本泛黃的大部頭。
“空手而歸?”尼爾神父面無表情,他身旁的幾位巡夜人紛紛向亞瑟投來鄙夷的目光。
“是的。”亞瑟有些尷尬,他突然記起那些照片應該交給巡夜人協會,而自己卻提前找了德文,現在那些照片應該安靜地躺在德文的書里。
不過這樣做自然有亞瑟自己的道理,他需要那些藥丸來控制自己污染的程度,從而躲避教會的追捕與獵殺。
這是他來到這個發瘋發狂的世界的第三年。他一直在隱藏自己的污染程度,除了瘋子德文以外,沒有人知道如今他的污染程度早已超過了三級的限制標準。
德文對此不以為然,甚至把這件事當為日常的笑話,但放在其他人的耳里便是另一種情況。
那簡直就是邪惡,瘋狂,腐蝕,詛咒的集合體。
尼爾神父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顯得有些為難。
“我們對你已經非常寬容了,你知道大多數污染者的結局,要不是被丟到那些污染的城市裏自生自滅,要不就是被送上教會的火刑架。”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認為你需要進行一次污染程度檢測,我有理由懷疑你的大腦已經產生了異常嚴重的幻覺。”
“神父,請您相信我。”亞瑟那漆黑的眼瞳直愣愣地盯着尼爾,“我有能力管理好自己…”
亞瑟被十幾人五花大綁地放上鐵床,“醫療室”里的幾位醫生正站在角落竊竊私語,他們身着黑袍,由於頭戴鳥嘴面具,說話聲也因此含糊不清。
亞瑟艱難地抬起腦袋,仔細地觀察房間的結構。房間寬敞卻沒有窗戶,似乎是專門用來研究污染者的地下實驗室。
如果他在這裏變態,依靠着骨刃大概率可以逃離這裏。
但他要在教會的陰影下躲藏一輩子,更不用提定居在天堂島了。
最壞的結局莫過於被趕來的教會凈化者們徹底“凈化”,變成無法復活的肉泥或是失去思想意識的行屍。
鳥嘴醫生們將各式各樣的針管扎入他的四肢,一頂綁着怪異裝置的頭盔罩在他的腦袋上。
刺痛如千萬條蛇般鑽入亞瑟的大腦,他不得不停止思考,而是儘可能地控制自己變化的慾望,壓抑那瘋狂的情緒。
尼爾神父正站在房間上方的監視室,吃驚地看着不斷上漲的污染值,直到數值達到計量表的峰值。而指針卻依舊動個不停。
“四格…黎明的主,他居然是個竊語者,我三年來的關照對象竟然是竊語者…”尼爾神父念念有詞,目光獃滯,他在胸口拚命地畫著圓圈。
鳥嘴醫生們驚恐地向出口跑去,由於恐慌,他們甚至將其他人撞倒在地,讓自己獨自跑出房間。
現在怎樣補救都已經無濟於事,他確實放棄了最好的逃離時間,他沒有那麼做的唯一理由便是也許這一切還會發生轉機。
他們是污染者,是被毀滅世界的古神賜福的人類,卻也是人類社會的底層,是那些偏安一隅的人們口中的異種。
他們背負着污染,詛咒與災禍,但他們也同樣渴望生命,生存與生活。
如果瘋癲的世界要把這絕望的命運烙在他的脊背上,他也會聲嘶力竭地抬起胸膛。
當身着銀色長袍的凈化者出現時,亞瑟開始扭動赤裸的身體,用盡全力地大喊:“我自願加入‘地獄遊騎兵團’!我願意為神的聖戰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