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物
亞瑟·西蒙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光臨淪陷的奧格斯，他在瓦礫與碎屍塊上漫無目的地遊盪，灰濛濛如裹屍布般的天空中不時飛過尖叫着的黑蝠狼。而在夕陽的餘暉映襯下，遠處建築群的尖頂顯得扭曲而詭異，如同一隻只從墳墓里探出的手。
這些恐怖荒誕的情景在安居於“天堂”的人們來說便是實打實的地獄。不過對於亞瑟而言，這裏便是他的日常。
亞瑟在一片視野開闊的空地上停下腳步，遠處的地平線奶白色的迷霧漸起，巨大如山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鬼魅一般神秘。
今天的運氣不錯。
亞瑟興奮地取出懷錶校對時間，然後在原地擺弄起他心愛的相機。
霧中的龐然大物就是亞瑟此次前來的目的，只要成功拍下迷霧行者的照片，洗出后交給巡夜人協會，他就可以領取今天的工資。
亞瑟會拿這些錢去買一碗香噴噴的炸霧魚與一大杯約克麥啤，坐在熏魚酒吧的角落裏享受這美味的一餐。
這本來是很完美的一天。
但當刺耳的槍聲劃破城市的死寂時，他的幻想破滅了。
難以形容的嘶吼聲從城市的四面八方響起，數十道黑影從他的不遠處閃過，似乎正奔向那聲音的來源地。
亞瑟不甘地撓着那頭雜亂的棕發，將相機小心地放回他那打滿補丁的背包里。
繼續待在被吵醒的奧格斯里無異於自殺，而且還是選擇了最痛苦的死法，稍有經驗的“黃昏之眼”都會立即逃離這裏。
但亞瑟顯然對今天的收穫頗為不滿。
他決定走小路繞開怪物橫行的街區，萬一迷霧行者會走到教區里呢？反正教區離橋不遠，只比平常的撤離路線多繞了一圈。
亞瑟剛邁開腳步，一匹身着銀白色盔甲的戰馬便從他的面前衝過，直愣愣地撞在土牆上，馬背上的騎士雖然提前跳開，但還是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真是不光彩的出場方式，亞瑟冷冷地看着掙扎爬起的騎士，漆黑的眼瞳露出一絲殺意。
亞瑟不是善類，況且眼前的傢伙大概率是他賺不到錢的罪魁禍首。如果放在平常的日子裏，他大概會爬到高處欣賞騎士老爺與那些早已失去人性的墮人之間的對決。
但當他發現馬頭裏露出的齒輪時，亞瑟意識到那並不是普通騎士的坐騎，而是黎明教會聖騎士的齒輪馬。
那名騎士無視了站在他旁邊的亞瑟，他來不及理會身上的泥沙，而是先去扶那倒在地上的齒輪馬。
騎士的臉龐白凈稚嫩，五官卻因難掩的恐懼而略顯扭曲，他顯然是第一次隨隊執行任務，那些殘忍血腥的畫面大概深深地刻進年輕騎士的腦海里。
亞瑟看着他再次騎上齒輪馬，慢慢地露出微笑。
“聖騎士老爺，方便載我一程嗎？我知道一條最安全的小路。”
騎士早已握住齒輪馬的發條，但亞瑟的後半句話令他稍稍猶豫，像是進行了一系列複雜的內心鬥爭，年輕的騎士最後向亞瑟做了一個上來的手勢。
齒輪的摩擦聲與馬蹄的噠噠聲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亞瑟的身後是成群的墮人，它們的身形佝僂，皮膚潰爛，但四肢由奇怪的肉體與觸手重新堆砌，變得較為發達，遠看就像一群腐爛但狂暴的猩猩。
“你說過，你知道最安全的小路！”騎士的聲音發顫，“發條快磨損完了，那些該死的怪物卻還在我們的身後！”
“只要我們能通過這裏，
前面的教區他們絕對不敢進入。”亞瑟信誓旦旦地說，“我聽見它們是那麼說的，准沒有錯。”
為首的墮人接近了發條馬，它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亞瑟的左腿。
亞瑟微微皺眉，用肘部猛地重擊墮人的頭部。
清脆的骨裂聲傳來，那墮人很快鬆了口，像麻袋一樣落在地面上，然後在翻滾中變成血淋淋的肉團，成為其他墮人的食物。
發條馬的速度越來越慢，亞瑟感覺自己能夠聞到墮人那刺鼻的腐臭味。
“我們還有半條街的距離！”騎士聲嘶力竭地說，“完了，一切都完了。”
亞瑟嘆了口氣，回頭看着那些張着巨口的墮人，嚴肅地說，“用手捂住耳朵，如果聽見了我可不負責。”
騎士將手指鑽入雙耳。
風聲中多出了一種不協調的聲音，那聲音漸漸變大，刺耳且嘈雜。年輕的騎士頓時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強烈的反胃與眩暈感如風暴般席捲了他。
很快那噪音讓他感到抓狂，強烈的嗜血欲令他直流唾液，嘴甚至不自覺地向手臂靠近。
噪音戛然而止，騎士似乎如夢初醒，緊隨而來的是脫力感與頭部傳來的刺痛。
而亞瑟像是進行完了一場演講，滿意地打量着身後成片倒下的觀眾們。
“呼，我們活下來了。”騎士似乎卸下了身上的重擔，“無論你做了什麼，謝謝你。”
亞瑟只是笑着點頭，沒有回答，畢竟年輕的騎士絕對不會想看到那些倒下的墮人在經歷古神低語后即將發生何等的轉化。
發條馬最終停在了教區的入口處，年輕的騎士咒罵著踢了一腳，然後卸力般地癱坐在地上。
“還要走多久？我得把情報傳回教會。”騎士似乎將恐懼與痛苦甩在了身後，他的語氣變得毫不客氣。
“快啦，快啦，等我拍完照片，我們就走橋離開城市。”亞瑟向逐漸擴散的迷霧望去，尋找着迷霧行者的身影。
亞瑟身後傳來槍上膛的聲音。
“我命令你，立刻帶我離開這裏。”年輕的騎士一臉堅定，他緊緊地握住手裏的蒸汽手槍。
而亞瑟則像看白痴一般看向他。
“你可以在這裏開槍試試。”
“我，我知道怎麼開槍……”騎士不再堅定，聲音發顫，他慢慢地向後退去，然後開始失聲尖叫，朝他們來的方向跑去。
“別跑……所以我才說墮人絕對不敢進入教區。”亞瑟的身後傳來沉重的喘息聲，他瞬間被籠罩在陰影之下，一大攤淡黃色的液體落在亞瑟的左邊。
亞瑟轉過身，巨大的深紅肉團矗立在他的身後。那肉團上血管密佈，臟器隨着肉團的移動也跟着變換位置，那些暗色的器官似乎還維持着一定頻率的顫動。
數條粗大的觸手從肉團中瞬間爆出，如同擁有意識一般朝亞瑟襲來。
呲呲聲中，那些觸手帶着渾濁的血漿紛紛落地，揚起一陣煙塵。
肉團發出難以置信的嚕嚕聲，朝亞瑟壓來。
“是的，你也很難相信吧，我竟然還能保持人形。”此時亞瑟的身體被森森白骨穿刺，他的手臂佈滿散發寒光的骨刃，從遠處看，他就像一具套着破布的骷髏。
那些骨刃削肉如泥，巨大的肉團被亞瑟的斬擊砍的血肉橫飛。毫無招架之力。
在最後一聲絕望的嘶吼中，肉團如同高溫融化一般，變為一灘腥臭的血水與滿地臟器的碎塊。
亞瑟渾身浴血，在一處短牆邊找到了渾身顫抖的年輕騎士。
“怪物！離我遠點！”騎士的眼睛並沒有看向亞瑟，似乎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而自顧自地喊道。
沒等亞瑟說話，騎士便朝着他開了一槍，子彈從他的耳邊擦過，回聲驚起了不遠處教堂屋頂上的烏鴉。
四面八方響起墮人難以形容的嘶吼聲。
“啊，大家，我找你們好久了，你們快跑啊！我的身後是怪物！”騎士的聲音里充滿了驚喜，他跌跌撞撞地朝街角走去，消失在亞瑟的視線里。
“是啊，又有誰不是怪物呢。”亞瑟撿起地上的手槍，將它放入背包。
他的身後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與肉體撕扯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