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在橫濱開馬甲的第八天
小鹿御鈴子有些費解。
太宰治他是怎麼得出這個離譜結論的?
她還沒有自戀到能愛上自己的程度啊!
趕緊打咩住。
聽到這樣篤定的言論,狂信徒臉上溫柔悲憫的笑容淡了淡。
他將柔和的目光從懷中的少女慢慢挪開,轉向太宰治,不解地皺了皺眉頭,語氣依舊低沉緩慢。
“您在說什麼?請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
帕斯卡伊否認了名為“愛”的情感。
太宰治擺明了不信的態度,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聳了聳肩,接話道,“這可不是玩笑啊。現在否認收斂也太晚了吧?”
黑髮少年尋不到剛才一絲一毫的忌憚,笑眼彎彎,嘲笑他般道,“帕斯卡伊先生,你剛才的情緒流露明顯到傻子都能一眼看出來。”
當信教者虔誠狂熱的目標變成某一個人時,才是最為可怕,最為恐怖的事情。
但與此同時,他又是無害的。
因為信仰神,會無情。
而信仰人,會變成真正的人。
帕斯卡伊好像看着一個得意地叫嚷着自己發現的孩子,輕輕搖頭,鄭重地告訴他,“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的。”
“她是我發誓終身追逐的理想者。”
狂信徒安靜地陳述他認定的事實。
“她的道路即是我的道路,她的理想即是我的理想。這是我發過的誓言。喜歡或愛?這種東西於我們而言太過膚淺。”
“我們都對她滿懷尊敬和孺慕。如果這是愛……不,依舊太過褻瀆。”
蜜色皮膚的青年男性穿着聖潔的白色長袍,垂下銀色睫毛,開口言語,宛如站在華麗玻璃窗的教堂中禱告的神父,每一個字吐出來都帶着天然的讓人信服的力量。
說到最後,他再次搖頭,神色里滿是不認同。
太宰治沒有說相信,也沒有說不相信,只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注視着眼前完全對自己的感情不知不覺的狂信徒,心想。
不管怎麼否認,你眼中的溫柔都在不自覺地透露出你對她的在乎,也早已超出你口口聲聲說的理想者和追逐者的界限。
你的外表神情,言行舉止都在偽裝合適的距離,拚命克制,但心臟跳動的頻率卻無法改變吧?
太宰治不認為自己會在這方面的判斷出錯。
同時,他也聽出了帕斯卡伊的弦外之音。
站在小鹿御鈴子身後的不止他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於無數個,宛如一道道靜默的黑色影子,立在她的背面,支撐她站在最高點。
他們是整體,是一個組織,小鹿御鈴子是他們眼中首領般的存在。
太宰治忍不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可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蒼白的,孱弱的,身體脆弱到下一秒就會死去也絲毫不讓人意外的少女,居然會是組織的首領。
根本就無法將這二者聯繫到一起吧?
他這樣想着,想着,抬起眼睛,又開始問別有用心的話。
“好吧,那我們換個話題吧?我在想一個事情很久了,和鈴子有關,帕斯卡伊先生可以好心解答嗎?”
帕斯卡伊沉吟,道:“請問。”
太宰治摩挲下巴,語氣歡快,“提問~鈴子是橫濱人么?我在橫濱呆的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算短,對她完全沒有印象呢。”
“……”
狂信徒用那雙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斟酌什麼。
太宰治屏息凝神。
他有一種直覺,帕斯卡伊的回復,會顛覆他對小鹿御鈴子目前單薄的認知。
狂信徒無比慎重地思考半晌后,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不是……但她曾經是。”
“鈴子認為,橫濱是遺棄她的故鄉。”
帕斯卡伊說到這,神色第一次變得冷淡起來,語速加快。
“哪怕需要不斷給自己的身體施加痛苦,哪怕這裏有過她記憶中的陰影,她也要回到這裏,因為這是沒有辦法的選擇。”
“她沒有第二條路——那些人已經將她的後路堵死。”
“他們根本就沒想讓她活着。一次都沒有過。鈴子被他們惡意放棄,這一切都讓我們很憤怒。我們無法忍受,所以——”
隨着話語深入,狂信徒的神色變得悲哀,又在很快意識到自己透露過多時,猛地頓住。
“抱歉。多言了。”
這句話落下尾音,帕斯卡伊垂下眸子,閉口不言。
不管太宰治再怎麼試探,他也只是搖了搖頭,甚至反過來警告他不要再問下去。
“不要探究。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狂信徒恢復了那副面具般的笑容。
太宰治有些扼腕。
但目前得到的信息也足夠他進行整合,初步得出結論。
出生在關係複雜的大家族裏,他見識到很多很多,比任何人想像中還要多得多的黑暗和腌臢。
這讓他比同齡人更加早熟,思考更加深沉,挖掘到的東西也更加完整。
橫濱,故鄉,身體因故嚴重受損,藥劑帶來的痛苦折磨,哪怕是活着都要拼盡全力。
被迫遠離,回歸,重新開始……
慘烈。
太宰治想。
無論怎麼樣都只能用這個詞語來形容。
非但如此,太宰治還在這些話里剝離出一個非常關鍵的詞語。
她的曾經。
小鹿御鈴子在不知道多久前,屬於橫濱,甚至可能在幫某方勢力做事。
她到底在橫濱經歷過什麼?實驗室?政.變?意見分歧?
她被摧毀過身體,意志和精神,陷入全盤崩塌的境地,又因不知名的原因重獲新生,成功逃離后,卻在橫濱最混亂時義無反顧地回來……
理由是什麼?
就連太宰治,也忽然有點茫然。
帕斯卡伊看穿他的疑問,知道沒有隱藏的必要,低低地嘆了口氣,簡單解釋:“鈴子喜歡這裏。僅僅只有這個理由而已。”
“喜歡這裏?”
太宰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彎起眼睛,“橫濱?戰後的,混亂的橫濱?”
狂信徒看向他的眼睛,靜靜地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他尊重並理解少女所有的期盼和願望。
無論那是什麼。
看出這點的太宰治停止了笑聲,捂着肚子,擺擺手道,“沒有問題喔。只是稍微有點出乎意料了。”
他得到了部分信息,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沒有繼續探究下去,轉開了話題。
“鈴子和我交換的條件是港口Mafia的情報,這件事情你知道嗎?我猜你知道。”
太宰治興緻勃勃,“要不要暫時約個時間和地點?等鈴子醒后再告訴她?”
“哎呀,還沒分別,我就忍不住開始期待和美麗的鈴子的二次見面了~”
黑髮的少年笑吟吟。
帕斯卡伊禮貌拒絕:“不用這麼麻煩。你可以把港口Mafia的信息告訴我,我會轉告給鈴子的。”
太宰治奇道:“咦——?你有可以越過鈴子代替她做決定的權限嗎?不怕你敬愛的首領生氣嗎?”
帕斯卡伊不緊不慢解釋:“抱歉,這是鈴子的意思。她告訴我,不想和你交流太多。”
“欸?!怎麼可以這樣!簡直冷淡到讓人傷心啊……”
太宰治吃驚地睜大那隻鳶色的眸子,嘀嘀咕咕抱怨了好久,還是妥協似的同意了。
小鹿御鈴子完全不想繼續和面前的人搭戲,假裝自己沒有聽到這些嘟囔,專心記下來他告知的重要信息點。
港口Mafia的老首領年事已高,重病纏身,精神脆弱敏感,喜怒無常,昏庸殘暴,他下達無數可怕又讓人難以理解的命令,不斷尋找能讓他身體恢復健康,甚至「長生不老」的醫生,只要能夠緩解他的痛苦,都會受到他的重用。
港口Mafia內部已經分裂成了好幾股勢力,他們彼此敵視着,人心作祟,蠢蠢欲動,虎視眈眈地盯着同一塊肥肉,只等首領去世后衝上去爭搶撕咬。
港口Mafia目前的五位幹部還剩下兩位。
………………
太宰治說完了。
他拍了拍手,站直身子,隨口說,“如果鈴子真的打算將勢力滲入港口Mafia的話,個人不建議從老首領的專屬醫生下手喔。”
森先生可不會容許有人打亂他的計劃吶。
要是真的有人去找森鷗外麻煩,太宰治樂見其成。
但鈴子的話……
他想了想,還是選擇性給了這句忠告。
小鹿御鈴子:你越說不要,我就越要。
正好她早就有相關的馬甲靈感——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應用並實踐。
太宰治被安全送離了這座實驗品供應基地后,拒絕了帕斯卡伊繼續護送的建議。
他嫌棄地說了句“非必要情況,我可不想和男人接觸這麼多啊”,晃悠悠着雙手插在西裝兩側口袋裏,哼着歌離開。
如若有形的海風,鹹鹹地吹在清秀黑髮少年的面頰上,太宰治無聊地拋接着一枚硬幣。
他決定瞞着森鷗外偷偷去查小鹿御鈴子的身份。
。
小鹿御鈴子會和太宰治說這麼多廢話,將錯就錯,當然是故意的。
她在讓太宰治盡心儘力幫她完善身份和背景,邊說,邊時不時根據系統半透明面板上顯示出來的信息隨時調整台詞。
藉著太宰治反應和腦補完美編出一套說辭的小鹿御鈴子:好耶。
她抱着柔弱無害的本體站在原地,思考片刻,遺憾發現自己暫時沒辦法丟下本體不管。
“系統。”
「玩家你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你在暗網上幫我發佈雇傭任務,任務內容保密,錢的問題的話……很好解決,從橫濱某些爛攤子賬里悄無聲息扣除就好。”
小鹿御鈴子使喚系統使喚得理所當然。
「好的。玩家。」
這方面系統倒是半點不廢話,也不和她來回拉鋸戰扯皮,毫不含糊地去辦事。
暗網效率很快,小鹿御鈴子還沒有等多久,就收到了系統提醒,她發佈的任務已經被接下,不出兩三分鐘,很快就有一個暗紅頭髮的少年出現在他面前。
“你好,你是我的僱主么?”
小鹿御鈴子點了點頭,心裏有點驚訝對方的年輕。
看起來年紀有點小……但氣質意外很穩重靠譜?
得到肯定的回復,對方顯然放心了,表面上繼續語氣毫無波動地報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織田作之助。你的任務由我接手。”
“現在可以告訴我任務內容是什麼了么?”
小鹿御鈴子就喜歡這種直來直去的交流方式,非常省心。
她乾脆利落地將本體交給對方。
突然被往懷裏塞了個少女的織田作之助:“?”
他遲疑片刻,想了想,將昏迷的少女塞回去,果斷退後幾步,語氣依舊平淡。
“——不好意思,我不接人口.交易的單子。可以退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