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 24 章
烏洵是個小地方,南歲禾下了飛機之後輾轉又換乘了幾輛車,最後坐了輛大巴才到。
這些年旅遊業興起,像這樣的江南小鎮都開始辦民宿,可烏洵不佔地利,山多水也多,位置偏僻,來這的遊客不多,大部分是為了找個清靜。
但勝在山明水秀,偶爾還能看見山頭雲霧繚繞,像極了披着薄紗嫁山神的青綠少女。
天氣預報上顯示今天最高13℃,晚上更是一股濕冷,南歲禾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手裏握着杯剛燒熱的開水,倚在陽台木質欄杆上藉著微弱的月色遠眺出神。
門外傳來交談聲,她從陽台側身望進去緊閉的門口,握着的陶瓷杯被她手心慢慢收緊。
聲音聽起來很熟,像——
許宴青。
隨即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手機上的時間顯示23點55分。
這個時候許宴青應該在千里之外浮華的南城才對。
喝下最後一點水,溫熱熨貼着食道暖到了胃裏,心滿意足的躺到床上裹緊被子玩消消樂。
她沒有刻意調鬧鐘,卻又在四五點醒來,晨光微熹,天際線上一抹赤橙色的雲霞昭示着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民宿老闆是一對中年夫妻,南歲禾下樓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樓忙碌起來了。
“南小姐也這麼早?”老闆娘手裏端一盅什麼東西從廚房出來。
她沒注意老闆娘話里的副詞,莞爾一笑從樓梯上下來,“醒的早。”
“這是什麼?”她看向桌上的白色瓷盅問。
“昨晚在你後面入住的客人的粥,我特意分開的。就住在你樓上,我問他有什麼忌口,他說不吃蔥。”
不吃蔥。
長這麼大她見過不吃蔥的人只有一個人。
南歲禾微微偏頭瞧了一眼樓梯口,“他下來了嗎?”
老闆娘又拿來一塊抹布擦了擦桌子,“你說林先生呀?他早上很早就出去了。”
是林先生不是許先生。
南歲禾斂了斂眸子,自從他喝醉那晚說了那些話,以及那滴像烙鐵一般的眼淚,燙的她脖子隱隱作痛。
她變得像一團亂麻,理不清別人,也理不清自己。
最近真是瘋了,許宴青怎麼可能來這。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忙?老闆呢?”南歲禾喝了一口面前的豆漿,味道很濃不算甜,是她喜歡的程度。
“他呀,很早就起來去買菜了,早上的新鮮。”老闆娘笑着解釋,閑聊般問:“南小姐是哪裏人?來這裏旅遊?”
“我……小時候跟爺爺一起住在烏洵,很久沒回來了,去看看他。”
“你爺爺叫什麼名字?”
“南霖,我爺爺叫南霖。”南歲禾想起許多跟爺爺的故事,還記得他說吃的西瓜不吐籽來年肚子裏就會發芽,西瓜苗會從嘴巴里長出來,嚇到她好幾天不敢吃,唯恐不小心吞進去一顆。
不自覺間眉眼染上笑意,“不過……他十幾年前已經去世了。”
“不好意思……”老闆娘面露尷尬。
南歲禾搖了搖頭,心思清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是什麼不能提的。”
“十幾年前那會我剛嫁過來,我老公應該認識,他從小在這長大的。”
南歲禾笑了笑沒說話,靜靜吃完早餐后從樓上拿了相機出去。
民宿她特地定的離原來跟爺爺住的地方不遠,青石板路還是那些青石板,青石巷也還是那條巷子,只不過沒了那些在背後用方言戳她脊梁骨的老人。
在一個巷子分叉口她轉了出去,與去爺爺家背道而馳。
來到了一個不算墓園的墓址。
墓碑歷經風霜,飄搖的立在這一片空曠的草地,孤寂肆虐着這一片土地,她彷彿又置身於十幾年前,不同的是這次她哭出來了。
碑上只有文字,沒有照片,南歲禾拿出那塊老懷錶摩挲了很久,打開相機一張一張在墓前翻給爺爺看,她說了好多好多話,不知道老頭會不會嫌她煩,她也只敢跟他說。
她也不知道在那呆了多久,只感覺有些餓了。
南歲禾憑着記憶走到小學舊址,那兒賣糖葫蘆的人還在,她想試試烏洵的糖葫蘆到底是什麼味道。
其實哪有什麼區別,不過是一種執念在促使她。
“老闆,這個黑色的糖葫蘆怎麼賣?”
“這個五塊一串。”老闆拿下她指着的那串遞過去,色澤透亮。
南歲禾剛接過,笑容僵在臉上,她不死心又在口袋裏摸索一番。
總算是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了,她忘記帶手機出門。
口袋裏只有上次去超市買水果找的一角錢紙幣。
她成功的看見賣糖葫蘆的老闆眼角抽了抽。
南歲禾有些心虛,瑟縮了下腦袋,“要不……”
“多少錢?”
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氣息有些紊亂。
南歲禾拿着糖葫蘆亦步亦趨的跟在許宴青身後,方才他抿着唇一言不發的掃碼,直到老闆那傳來響亮的一聲“微信到賬5元。”他轉身就走。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談,許宴青應該是生氣了。
跟在他後頭思忖了一會,她非常理直氣壯的覺得應該不是她的問題,雖然許宴青生氣的點她從來沒摸准過。
南歲禾小跑幾步擋在他面前,倒着走。
或許是環境使然,又或者是她今天好好發泄了一通,此時心情還不錯。
哭的太久,嗓音帶着點嘶啞與濃重的鼻音,“你怎麼來這了?”
許宴青眼皮也不撩一下,沒理她。
“你生氣了?為什麼?”
他額前的碎發有些凌亂,緊繃著下頜線,臉色沉沉,眸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南歲禾慢慢停下來,許宴青直接繞過她,還是一言不發。
她對着他的背影,像以前很多次一樣在他身後盯着他的後腦勺。
不過這次不一樣,突發奇想,她有個辦法想試試。
南歲禾清了清嗓子,眉眼彎彎,嘴角揚起了一抹弧度,聲線聽起來倒沒什麼變化,平淡且直,“許宴青,你不理我的話,那我就不跟了噢。”
她停在原地,前面的男人腳步一頓,可也只是僅僅一頓而已,並未停下。
“1,2,3。”她默念。
好吧,沒有回頭。
南歲禾低下腦袋,垂着眸子盯着腳尖踢了踢青石板路上的幾顆石子。
石子被她踢得咕嚕打轉,最後停在闖入視野的黑色皮鞋上,皮鞋鋥光發亮,石子輕易的就在鞋面上留下一個灰色印記。
許宴青拽起她的手腕拉着她,迫使她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惡狠狠的道:“是你說想不跟就不跟的么?!”
南歲禾被他扯的一個趔趄,回過神來后笑意慢慢爬上眉梢。
原來勝券在握是這種感覺啊。
“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會來這?”
這樣看來昨晚她聽到的聲音真的是許宴青的。
“旅遊。”
“來這旅遊?”
許宴青睨她一眼,“就你能來?”
烏潯實在算不上什麼旅遊的絕佳選項,平常他忙得昏天黑地,怎麼會突然有空來旅遊?
南歲禾沒想拆穿他,反正他喜歡死鴨子嘴硬。
“那你在生什麼氣?總不能是因為我吧?”
許宴青停下來,輕嗤一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南歲禾:“??”
他站在南歲禾面前一派肅然,雙手叉腰沉出一口鬱氣,剛毅俊朗的臉上像是在剋制些什麼,語氣清冷,“為什麼不帶手機?從早上到現在你知道幾點了嗎?吃飯時間也不回來,你知道別人會擔心嗎?”
“幾點了?”南歲禾問。
許宴青一怔,看着她漆黑瞳仁里一副認真求知的模樣,卻只是問他幾點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腳底升到天靈蓋。
天知道他剛才急着找她那副狼狽的樣子。
他還真是栽的徹徹底底。
“3點15。”
南歲禾點了點頭,確實出來太久了。
瞧着許宴青無奈的單手搓了把臉,她猶豫着解釋道:“我早上回房間拿相機的時候落下了,這裏……”
許宴青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起來,打斷了她的話。
他拿起手機,又抬眸瞧了南歲禾一眼,沉吟片刻,“在這等我,別動。”
好幾步開外,南歲禾只能看見他略顯沉重的臉色,以及一些間歇性被風吹過來的詞彙。
“確定?找到、在ta之前、不能。”
諸如此類,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掛斷後許宴青迎着她走過來,接電話時的凝重已不復存在。
可他騙不了南歲禾,她向來會察言觀色,他不經意間皺起的眉心就好像在告訴她,這是我的馬腳。
南歲禾沒有再提剛才的話題,而是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餓了?帶你去吃飯。”
“吃了冰糖葫蘆不餓了。”她搖了搖頭,學他剛才一樣,拽着他的手腕,“帶你去個地方。”
烏洵有一條河九曲迴環的河貫穿着整個小鎮。
南歲禾帶他來到一處橋邊,幾艘烏篷船停在那。
“你好,這個烏篷船多少錢坐一次?”
船上的人比劃了個數字,南歲禾又問:“我們去中下游的孖子橋那,可以教教他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她直起身子側頭看向許宴青,眉眼盈盈朝他挑釁,“許總,敢不敢?”
她的笑眼太過爛漫,原本盛着一池清泉的眸子,彎成了一抹上弦月,不點而紅的唇輕輕漾起弧度。
如同午後的陽光那樣熱戀,就好像她本該就是向陽而生的嬌花,白牆黛瓦的江南詩情被她添了一抹艷色。
許宴青不自然的移開眼。
“撐船而已,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