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 84 章

八月中旬,夏枝去了趟嘉景巷。季言清給她轉了五百塊錢，拜託他交給小鹿的媽媽。

小鹿她還記得，是那個住在嘉景巷的小女孩。

按着季言清給的地址和記憶中的路線,夏枝又一次來到那處斑駁破舊的鐵門前。敲了三遍門之後,才漸漸有腳步聲靠近。

鐵門從裏面被拉開,小鹿站在門內，怯生生看着她。

“你是小鹿吧,我是言清哥哥的朋友，叫夏枝。”夏枝彎下腰,試圖和小姑娘拉進距離。

小鹿點點頭，“我記得你,言清哥哥說了，你今天回來。”

“嗯。”

“那……”小鹿把門拉大,“你進來吧。”

跟着小鹿進了門，夏枝才看到小小的院子裏堆着許多易拉罐和飲料瓶,牆根處摞着一沓又一沓的紙殼子。屋門口站着個女人,皮膚有些發黃。

“是夏枝吧。”女人摩挲着門框，雙眼無焦的往前走了兩步。

夏枝才發現,她是個盲女。夏枝連忙走上前，將人扶住，“您……小心一點。”

女人笑了下，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即便膚色暗黃，笑起來也很好看。

“沒關係，我習慣了,進屋坐吧。”

說完,女人又有些羞赧,“屋子裏也沒什麼乾淨坐處，你要是不嫌棄，就在院子裏晒晒太陽。小鹿，給夏姐姐拿把椅子出來。”

“不用不用。”夏枝忙攔住小姑娘，“不麻煩了，我就是幫季言清來送錢的。”

說著，她從包包里掏出五百塊錢，“這是——”

“送錢？”女人有些微怔，旋即搖搖頭，推開夏枝的手，“不行，我不能再拿言清的錢了。”

夏枝：這……

“夏同學，麻煩你幫我轉告言清，真的不要再給我和小鹿送錢了。我現在找到了穩定的營生，可以照顧好自己和小鹿，言清馬上就要念大學了，以後會比我更需要這些錢。”

女人的態度很堅定，夏枝卻有些為難。她不知道季言清是怎麼和對方說的，最後只能又揣着五百塊錢離開了。

路上，夏枝給季言清發了條信息：【錢沒送出去……要不你有空再打電話和小鹿媽媽說說，等你們說好了，我再送過去】

發完，她猶豫着，又發了一條：【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封閉集訓期間，白天是不允許帶手機。但只要她發了信息，到了晚上，就一定會收到季言清的回復。

可這一晚，夏枝卻遲遲沒有收到季言清的回復。她一直熬到十二點，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可還是拿着手機在等。

夏枝：【今天很忙嗎？】

夏枝：【你不會已經睡了吧？】

夏枝：【睡了就睡了吧，明天再聊~】

夏枝：【季言清，我昨天做了一套數學卷子，考了125分，快誇我！】

……

到最後，夏枝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睡夢裏，她彷彿看到一棟大大的房子，很像電視裏經常出現的那種別墅。

別墅的鐵門拉開，穿着禮服的管家和幾十個傭人立在門口。

光影變幻，季言清出現在了別墅的門口。周遭寂靜，他一步步走向那座幾乎可以將人吞噬掉的龐然大物。

別墅的門緩緩關上，那道挺拔的背影越來越遠。

夏枝驚醒，粘稠的汗液打濕了額邊的碎發。

她怔怔望着天花板，這個夢……實在太古怪了。

夏枝點開手機，短訊箱的最後一條還是她昨天發出去的那條，季言清依然沒有回復。可能是沒來得及看手機吧，夏枝這樣安慰着自己。

她起床、洗漱、吃早飯。在八點鐘的時候準時坐在書桌前，翻開練習冊。

季言清快要回來了，她必須要給他一個驚喜，讓他看看自己這一個假期的學習成果。

*

傍晚的時候，季言清打來了電話。

“我已經和小鹿媽媽說好了，你明天如果有空的話，幫我再去送一趟吧。”

隔着聽筒，夏枝能感覺出來季言清似乎有些不對勁，他說話的語氣格外的冷淡，不像前兩次給她打電話時那樣輕鬆。

夏枝想問問他怎麼了，可話到嘴邊，只有一個“好”字。

季言清：“謝謝。”

“……”夏枝咬着唇，猶豫了一下，“季言清，封閉訓練快結束了吧？”

“嗯，還有一周。”

“那你下周就回來了？”夏枝彎起笑，聲音里透着明顯的愉悅。

電話的另一端，卻沉默了片刻。

“夏枝。”

“嗯？”

“我可能暫時還回不去。”

“？”

“南市有些事，我要處理一下。”

莫名的一句話，讓夏枝心中一跳。

“怎麼了？”

“等我回來再說吧。”季言清微頓，“夏枝，好好學習。還有——”

他遲遲沒有下文，夏枝有些急，“什麼？”

“沒什麼。”季言清終究還是笑了下，“認真完成作業，不許偷懶。”

“好。”

掛斷電話，夏枝覺得自己原地滿血復活了，又開掛般的刷了一套英語題，才在小小的興奮和喜悅中，漸漸睡去。

*

第二天，夏枝又來到嘉景巷。這一次，小鹿的媽媽沒有再推辭，收了夏枝幫忙轉交的錢，只是叮囑夏枝，以後絕對不可以再送了，她不會再收了。

在小鹿家裏坐了一會兒，夏枝便打算離開，臨出門的時候，卻看到了貼在牆上的一張照片。

照片里，溫婉的女人懷裏抱着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身邊站在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女孩子的樣貌，和小鹿的媽媽有幾分相似。

夏枝記得季言清說過，小鹿的媽媽從前是他媽媽的學生。

“這是……”夏枝看着照片里的嬰兒，白白嫩嫩一團，而抱着他的女人，眉眼和季言清幾乎如出一轍。

“這個照片里的小孩子，是季言清嗎？”夏枝問。

小鹿媽媽有些微怔，旋即臉上綻開笑，儼然和照片上的少女像了七分。

“是的，是太太和小少爺。”

太太和小少爺？

這樣的稱呼，讓夏枝微微有些意外。

“我小的時候，跟着太太學畫畫，那個時候，言清才剛剛出生。”似是回憶起過往的美好時光，女人臉上的笑容也更濃了幾分。可漸漸地，她又收了笑，神色變得鬱郁，“太太是個好人，就是命苦，這些年，更是苦了言清。”

說著，女人抹了抹眼角的淚，“夏枝，今天謝謝你了，我眼睛不方便，家裏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實在對不住。”

夏枝搖搖頭，又想到她看不見，“沒關係的。”

她想問問季言清的事，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這樣去打聽別人的私隱，似乎不太禮貌。

思慮過後，夏枝放棄了這個想法。她從包包里掏出紙筆，寫下一串數字，“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以後如果有事，聯繫不上季言清的時候，您可以打電話給我。”

“好。”女人收下字條，有些動容的點點頭，“謝謝你，夏枝。”

*

半個月後，季言清從南市回來，一中已經開學快要一周了。新的班級，新的同學和老師，很多學生都不太適應，夏枝卻還好，又因為上學期期末考的時候數學考了128分，得了老馬的青眼，被選成了數學課代表。

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當班幹部，夏枝特別想和季言清當面分享這個好消息。

遇上季言清，是在下午大課間的時候，她去老馬辦公室送作業，季言清從辦公室里走出來。

“你……”夏枝抱着厚厚的作業本，看着和眼前突然出現的人，還有點懵懵的。隨即，她唇角一彎，“你等我一下，我送個作業，馬上就出來。”

一進一出，不過兩分鐘。夏枝出來的時候，季言清還等在辦公室門外。

“找我有事？”他開口，聲線有些冷淡。

夏枝察覺了這細微的異樣，卻還是彎起笑，“季言清，你知道我剛才去辦公室做什麼嗎？”

說著，她還衝季言清眨了下眼睛。

可也不等季言清回答，夏枝又自顧笑眯眯的補充道：“季言清，我去送作業啦，我現在是數學課代表了！”

她昂着下巴，模樣得意極了。

季言清微微勾了下唇，“不錯，恭喜你。”

夏枝：？

就這？

就沒有了？

“只是恭喜，沒有獎勵？”

季言清：“……”

“你不主動給，我就自己要了啊。”像是生怕季言清反悔，夏枝連忙道，“下周蓉市西郊的游……”

遊樂園的一張門票要一百五，她可以和陳淑萍要三百塊，可季言清呢？會願意花她的錢嗎？這麼高的消費，會不會讓季言清為難？

夏枝驀地閉了嘴，她差一點就說出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提議。

季言清：“什麼？”

“沒什麼啊。”夏枝強撐着笑，“就是西郊……哦，好像也不是在西郊，我最近聽說有家新書店，環境特別好，還可以上自習，我們下周一起去吧，正好我這個假期攢了好多不會的題，想問問你。”

季言清點頭，“可以。”

“那……等我再問清楚地址，就告訴你。”雖然心裏還惦記着遊樂園，可夏枝只能硬着頭皮往下編。

等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夏枝才覺得自己真蠢，好端端的遊樂場怎麼就變成上自習了？她編個公園什麼的，去野餐郊遊也好過書店上自習吧……

可夏枝不知道的是，她連一起上自習都沒有等來，學校里就開始傳一些瘋言瘋語。而這些話，夏枝還是從盧燕口中的得知的，大家都在說，季言清是有錢人家的私生子，對方已經找到校領導了，要給他轉學去南市。

轉學去南市？

夏枝心中沒由來的開始發慌，她等不到放學，想直接去問季言清。午休的時候，夏枝去一班找人，季言清卻不在。一班的同學說，上午第四節課的時候，季言清就被叫走了。

叫走了？

這就走了？

夏枝只覺得眼睛酸酸的，卻又不想讓其他人看出異樣，連忙低下頭，一路小跑出了教學樓。

九月的蓉市氣溫適宜，午後的太陽暖暖的照下來，夏枝抬起頭，卻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她漫無目的的在操場上走着，心裏酸酸漲漲，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季言清真的要轉學嗎？

如果他轉學走了，她又要怎麼辦呢？

餘光瞥見白襯衫的一角，夏枝揉了揉眼睛，擦掉模糊了視線的眼淚。

是季言清，他正站在那顆大榕樹下。

夏枝跑過來，腳步聲驚動了季言清，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紅着眼睛，像是突然從天而降，闖入了他的世界。

“季言清。”夏枝咽了下嗓，“你……”

對上他沉靜的視線，夏枝又突然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事情。是問他是不是真的要轉學，還是問他在南市究竟遇上了什麼事情，學校里的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

季言清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夏枝最後還是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就是來告訴你……那家書店在新正街……”

無論哪一個問題，夏枝都不想問。她不想知道結果，似乎只要沒有答案，她就可以當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發生，然後自欺欺人。

季言清笑了下，點頭，“好。”

“你不走嗎？”夏枝微訝，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還是泄露了她的心緒。

“去哪？”季言清笑着問她。

夏枝：“……”

季言清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南市季家？還是蓉市？

似乎哪一邊，都不是他的家。

“不要胡思亂想，帶上錯題集，周末一起自習。”最終，他還是壓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牽着笑，和對面的女孩子說了一句最輕鬆的話。

夏枝有些茫然，又被眼前的笑蠱惑，獃獃的點了下頭，“好。”

初秋的風拂過，如果不是眼睛已然有些發澀，夏枝幾乎要以為，她根本沒有聽說過那些傳言，她和季言清只是約好了，周末一起自習。

如果是這樣，該多好。

季言清倚着樹，垂下眼，微哂。

如果這個假期，他沒有去南市，又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