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封閉的世界
少年把球拍擱在身旁的一個還在發愣的男生的手中，然後邊往這邊走便對電話里的人用德語說：“是的，教練，找到他們了。好，我會把他們帶回去的。”
說完，他合上手機，視線掃過球場中央的趙空，然後移向格蘭特，卡馬克。他的眼神平靜無波，但看在卡馬克的眼裏就是他最恨的居高臨下。他，瞧不起他。
格蘭特走上前拍了拍卡馬克的肩膀，將他手中的球拍拽了出來，搖了搖頭說：“他來了，我們走吧。”
卡馬克一把掃開格蘭特的手，臉色陰沉地說：“你怕他，我可不怕！”
格蘭特一攤手，“怕倒不至於，不過，在日本他代表的可是教練。”
卡馬克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時手冢已經一腳踏進球場邊線。
不動峰的人默默地退了回來，真正救場的人來了。伊武深司看着不遠處那個風華內斂的少年，神色複雜：才一年不見，他的球技增進了這麼多嗎？
“我說，手冢，教練沒說我們什麼吧？”格蘭特笑嘻嘻地對着他用德語說。
手冢瞥了他一眼，“停賽一次，回去加大訓練量一倍。”
“憑什麼！”卡馬克跳起來。
“你若不服，明日我們打一場，等你贏了我再說。”淡淡地說完，竟是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趙空身前，伸手遞過去一塊手帕，改用日語對他說：“我帶你去看醫生。”
趙空的耳朵里仍舊是一片轟鳴聲，不過他雖然暫時失去了聽覺和視覺，但還是能感覺到有人站在他面前，於是開口用英語道：“你能幫我把我的球拍撿起來嗎？我看不到。”
驚訝在手冢眼裏一閃而過，他收回手帕，低頭仔細看了看這個男孩的眼睛，發現他的瞳孔確實沒有焦點。球拍就躺在趙空腳邊不遠的地方，中間的拍弦斷了一點，手冢彎下腰撿起來，放到趙空伸出來的手中。
趙空雙手摸到球拍，露出了一個微笑，用英語對面前的人說：“謝謝。”
他頭上的鮮血已經在開始慢慢凝固，左邊的半張臉是一片令人心驚的暗紅色，右邊則佈滿了汗水和灰塵的混合物，髮絲凌亂，但他的嘴角卻還是淡淡地勾着，對着一個陌生人表達着謝意，彷彿並不知道自己受了嚴重的傷。
手冢本就是少年老成的人，但看到一個冷靜如斯的男孩，心中仍是震動了一下。他伸手在趙空眼前揮了揮，確定他的確是看不見。他伸出單手牽住趙空的手腕，清楚地感受到那隻纖細的胳膊在他的手中抖了一下，這是出自一個人身體保護自我的本能反應，這個男孩該是立刻控制住自己才沒把他的手大力甩出去吧。
趙空感受到一股熱氣輕輕地觸碰着自己的臉頰，他知道，這是面前的人在對他說話。他猜這該是一個男生，因為在他的耳朵那些雜亂的音頻里，他隱約能聽到一個奇妙的調子，好像是一個被扭曲的少年嗓音。
從握住他手腕的修長的手指來看，他的個子應該比櫻下雪要高，他揚起頭，很誠實地表明了自己現在的困境，“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用球拍向上一指，那是他耳朵的方位，“我也聽不到。”
然後，那一縷調子就戛然而止了，過了一會兒，趙空的手臂就被一股柔勁的力道牽動，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他現在被屏蔽在了一個沒有光和聲的世界裏，唯一的感覺就是來源於牽着他的那隻手。趙空的記憶力非常強，他記得這個露天球場周圍的所有景物和路，也知道上下坡的台階在哪裏，現在他閉着眼睛，腦海里就自動呈現出了一副以露天球場為中心向四處展開的路線圖。不過，趙空並不清楚現在身在何處，那個人帶他去哪，因為閉着眼睛的他分不清方位。
但是，他心中明白自己腳下的每一步路都是安全的。
遇到台階的時候，他的膝蓋會被輕輕地拍一下。剛開始趙空並不知道這個暗語，但當他一腳踏空差點滾下去的時候，他的身體被那隻手大力地拉了回來。
就這樣，走了一段路，然後被扶上車，下車，等聞到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道時，趙空就知道他們到醫院了。然後，那隻手就放開了。
接手的是一些戴着橡皮手套的冰涼的手，他被弄着躺在一個帶軲轆的小床上，手臂上一陣尖銳的痛感過後，他的大腦開始迷糊了。
在睡過去之前，他一直想問那個人一件事——那醫藥費，誰付啊？
趙空被送進CT掃描室。手冢出來打了個電話，向教練說明情況，並申請延遲歸隊，那邊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謝謝您，再見。”手冢合上手機，坐了下來。一低眼，卻掃到了趙空落下的那支球拍，他拿起試了試，偏重了，而且拍面有點搖晃，翻過來檢查一看，原來是固定的那根鐵絲鬆了。
他看了看錶，再抬頭望了一眼前方的檢查室，拿起拍子走出醫院玻璃門。幾分鐘后，他手裏拎着一袋東西再次回來。用鉗子夾開鐵絲，他將強力黏膠慢慢地塗在球拍裂縫裏，然後纏上一層輕薄的固定帶。
醫院的等候廳的座位上分佈着零零散散的幾個人，牆上的電視屏幕一明一暗。他低垂着頭，只注視着手中的動作，明暗的光影里勾勒出半張沉靜俊美的少年容顏。
趙空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睡在床上是什麼時候了，柔軟的被褥，舒服得他的腳趾都放鬆了。他輕輕地舒了口氣，慢慢地睜開眼睛，是一片雪白而模糊的顏色。眼睛眨了眨再次睜開，還是一片模糊，怎麼回事？
“你的頭部受了輕微的腦震蕩，導致眼睛神經受了點傷，暫時影響了視力，過幾天就可以恢復了。”流利的英語自病房門口傳來。
趙空轉頭，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走進來，對着他迷濛的雙眼，鞠了一躬：“我代表我的隊友鄭重向你道歉。”
少年的態度是這種年齡少見的穩重和誠懇，趙空心中微微感嘆，伸手想去拍拍少年的肩膀鼓勵這後輩一句，沒想到眼睛不好使，一拍卻拍了個空，少年抬頭靜靜地看着他，趙空訕訕一笑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