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賊
“先生,請留步一下。”
公學的修鍊場邊,穿着邋遢的年輕人聽見左鳳泥的話之後明顯有一個停頓,但他很快又繼續想要走遠。
左鳳泥笑了笑,出聲叫住了他。
“你叫謝什麼?”見對方收住了步子,左鳳泥突兀地問道。
“謝?”那人轉過身來,眼裏閃着疑惑,想了想他又作出恍然大悟狀。
“噢,謝啊!剛剛確實在氣頭上,忘了給幾位道謝,現在補過,多謝各位,添麻煩了。”
他躬身說道。
郭玉辰心裏嘆了一口氣,這人還是不夠老道。如果真是有氣節風骨的教書先生,態度不應該轉變得這麼快。
“既然這樣。”左鳳泥眼神立刻冷了下來,“那先生留下了陪我們一會兒吧。
“我們兄弟幾人初來虎村,也是為了尋點東西,本意不欲傷人。既然人生地不熟,有先生給我們噹噹嚮導也不錯。”
“這…”那人面露難色,“實不相瞞諸位,在下也是馬上有課,這才到處找學生,確實抽不開身子。”
“先生不願意那便算了。”左鳳泥回頭對李九道,“你去看看還有沒有落單的小孩,我們去麻煩麻煩他們吧。”
李九聞言便點頭,牟星秋又是嘿笑一聲,順嘴接道:“那老頭子也去看看有沒有不用上課的先生,大人應該是比小娃娃懂事一點的。”
聽到這話,那年輕人終於有點動容。他稍作思考,便抬起頭來對左鳳泥道:
“那還是我來吧。”
左鳳泥笑着說:“真不會不方便嗎?”
“不會。”年輕人苦笑道。
“人啊,還是不能有弱點。”
後面準備離開的李九和牟星秋收住腳步,慢慢走了上來,也不知道是誰沒頭沒尾地小聲說了一句。
……
幾個人就這樣在學校漫無目的走着,年輕人也不問他們要找什麼,左鳳泥也乾脆不提,只是偶爾問問眼前這個人叫什麼、多大了、家人朋友都在不在這些基本的情況。
年輕人說自己叫李虎,虎村的虎,是個孤兒,從小就在村子裏吃百家飯長大。公學修好以後,看守的老頭見他可憐,就允許他去圖書館看看書,書看得多了,後來也就在公學做起了先生。
“還挺不錯的嘛。”左鳳泥嘆道,“一個飯都吃不飽的小孩,沒被餓死就算不錯了,居然還當了先生。”
“君子以自強不息嘛。”李虎答道。
“好一個自強不息。”左鳳泥說,“我們兄弟幾人,不遠萬里從別的洲跑來這,也是想要求得一個自強不息的機會,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求到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李虎,想看他的反應。
“還請說明。”李虎當即抱拳問道。
“這樣吧。”左鳳泥突然停了下來,他們繞了一圈竟然又走回了剛剛的修鍊場。
他指了指場邊一座打起來的平台:“這樣還是效率太低了,我們換個方法。
“李九,你把這公學所有人都叫出來,我們挨個挨個問問。”
李虎一下有些慌神,但還沒說話就見到左鳳泥對他笑着說:
“放心,就只是問問話。”
……
……
許照懷站起來,顧不得拍打整理有皺褶的衣衫,徑直走到院子外面的門邊。
他把門推開一個縫隙,伸出腦袋小心地張望了一會兒,空蕩蕩的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遠處馬車的聲音響起又消失。
“哎!”他急得跺了一下腳,又走回廳內。
“怎麼還沒消息。”他說的是派出去查證是不是許運承的下人。
“老爺,那伙人武藝高強,又窮凶極惡。”管家提醒道,“可能還得等一等。”
“我等不了了啊!”許照懷急道。
“算了!”他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我自己去。”
管家一下愣住,還沒想好該怎麼勸,就見到許照懷已經整理好了表情。
決心已定,之前的焦慮和無措反而在此時放鬆了下來。
“這個,你收好。”許照懷拿出一串鑰匙交到管家手裏。
“其餘的下人,不想留下的,就讓他們走吧。”他說,“但是你要等一等。
“如果我晚上之前都沒有回來,你去主屋衣櫃後面拿到保險柜,鑰匙在這裏面。你拿着這些東西去鎮上交到我娘手裏,之後是去是留你自己決定。
“哦對了,你們的賣身契都在保險櫃裏,一併撕了吧。”
“老爺!”管家鼻子發酸,接過了鑰匙。
許照懷頭也不回,推開大門。
……
……
看着一個又一個的人聚集到了修鍊場上,許運承心急如焚。
李九的嗓門又大又凶,在聽到左鳳泥的吩咐之後,他表現得非常興奮,很快就走到了場地中間。
他將背掛着圓環的大刀取下來,用手托着刀背輕輕拍打,然後扯開嗓門對着那三棟小房子喊道:
“虎村的崽子們!俺大哥左鳳泥,乃聞洲響噹噹的一大好漢,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可惡的是有個沒卵蛋的小賊,偷了俺大哥的東西,就藏在這裏面!
“要換成俺,那自然是把你們這群崽子全殺了!可俺大哥心善,不願見血,所以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所有人都走到外面來,就問幾句話,只要不是那小賊,就都不會有事!
“俺的話你們可有聽明白?!”
沒錯,虎村這好歹說的也叫做“公學”,但規模可能連縣郡里的有些私塾都比不上。就三座孤零零的破木屋子--其中有一座還是圖書館--外面有一個算得上寬敞的修鍊場。若說還有些佔地,那是因為這公學外面,都種這些半高不高的樹,樹間再稍微規劃了幾條不規則的“林蔭道”,也就顯得不那麼突兀了。
如果不是因為大霧,左鳳泥等人走進來的時候,就能一眼望到頭。
公學裏的人也是老實,都用不着李九重複第二遍,三間矮房就依次打開了房門。先出來的先生黑着臉,後面跟着幾十個陸陸續續的孩子們,就連圖書館的劉達,都不敢在裏面逗留。
這些又黑又瘦的,已經是虎村剩下的幾乎所有的小孩了。既然叫“公學”,那就是不收費的,先生們的薪餉都是村子裏支出,反正虎村也很多年沒有向上頭交過稅,只考慮這麼些村民的話結餘還是富足的。
而有條件的富家商戶的孩子,要麼在外面求學,要麼提前得到了風聲,已經隨家人去外地避難了。
左鳳泥很滿意下面這些人的表現,他喜歡這種局勢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覺。看到下面人頭竄動,他招了招手,示意李九走回來,然後自己返身走到那平台上。
找了一圈發現台上居然沒有凳子,他乾脆又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檯子邊緣,就地坐下,把雙腳垂在半空中。
“不好意思打擾到大家了。”左鳳泥笑道,他聲音一出,下面本來還有些嗡嗡的私語聲一下就小了許多。
村民們都是老實,尤其是願意在這裏當先生的。在這個年代這個山村,首先有閑功夫、又願意去讀一下書的人就不多。然後這些人之中,沒有想盡辦法走出去,而是留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是有着比較強烈樸素的故鄉情感。
許運承看了一下,幾位先生都很年輕,要說怕死可能真的不怕,能這麼配合,可能還是顧及到學生太多了,不忍讓他們遭受傷害。
“事情很簡單,就一個問題,問清楚了我們立即離開,也不耽誤大家。”
可能害怕自己的聞洲口音不太清楚,左鳳泥盡量說得比較慢,一字一頓,還抬起一隻手比劃着。
“你們之中有人認識一位叫謝秋璇的人嗎?可能二十齣頭,很年輕,或者你們有人就是他本人嗎?
“很遺憾,我弟弟剛剛也說了,他偷了一件我的東西。不過我也不太怪他,只要他現在出來乖乖把東西還給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左鳳泥笑意愈發強烈,而他背後,李虎的眉頭卻緊緊地皺着。
……
……
馬車的車輪在不平整的石板道路上碾過,車內顛簸抖動,陸通推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情形。
霧一點沒有要散的樣子,再走一段,就可以出村了。
後面還有一輛馬車,坐着隨行的丫鬟和僕人,他的小妾坐在對面,不知道心裏想什麼,從上車開始就一言不發。
“陸通。”小妾突然開口道。
“夫人。”儘管名份上只是妾,但他一直都稱呼對方為夫人。
“我十歲流落街頭,曾有遇到過一個算命先生。”小妾面無表情地道,“他曾說我命薄,一生得不到他人的愛。如果有一天得到了,那也離死不遠了。”
“都是些江湖騙子,胡言亂語罷了。”陸通笑着說。
“你平日裏去青樓、喝花酒、勾搭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我都不在乎。並且我覺得這也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狀態。你貪圖我的美色,而我剛好需要一處容身之所,各取所需。”
“夫人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只是有時候,我會很感嘆命運的無常。”小妾嘆了一口氣,“你想做虎村村長那麼久,-連死都可以不怕。送走大房、送走老母,自己卻偏偏要留在村裡,說是放心不下我,可我卻知道,你是想賭一把,賭這一次大劫能夠你能夠倖免。我知道你已經有了一些後手,足以讓你在這次事情過後扳倒伍乾,領導整個村子。”
陸通沉默了,他之前確實是這樣想的。他在鎮子上的衙門尋了一些聯絡,虎村多年沒有交稅這個問題足以讓這些人成為他的後援。而且據他所知,伍乾多半還與那幫惡徒有過通訊,只要事後他陸通還活着,就一定會在“村長出賣村子”這個問題上大做文章。
“可是今天你又為何改變了主意?”小妾問道,可語氣又不像是在問他陸通,反而有點像問自己。“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情你做了逃兵,那今後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坐上那張賭桌了。”
“因為花。”陸通肚子圓圓的,長得也不好看,可他說出這個的時候,小妾竟然覺得有些恍惚,“昨晚回家的時候,院子裏地上灑着許多花瓣。說來奇怪,這個季節早就不該有這些東西了。
“我想了很久才回憶起,自從你嫁到我們陸家,不管什麼季節,都總有幾朵鮮花開在院裏。我便想啊,這世間如此珍貴的東西,竟然早就在我們陸家了,我又何苦拼了命去爭一個村長呢?”
“原來如此。”小妾恍然,點了點頭,“我今天說了很多話,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你應該感到知足。”
這話有些突兀,陸通不明所以。接着,透過那副黑色邊框的眼鏡,他看到坐在對面,美貌如花的小妾突然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