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妄之災
安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四周瀰漫著一股香火的味道,這味道安歌並不討厭,卻也說不上喜歡,他記得白小樓說過,他很喜歡這種味道。
他還說過,他喜歡各種各樣的味道,青草的香味,果子的芬芳,只要是山裏的味道,他都喜歡。
他和白小樓在一起住的那幾年,白小樓經常帶他去山上的一座廟裏,廟裏供着的是一尊彌勒佛。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於己何所不容。
白小樓拉着他一起上香,拉着他一起磕頭,然後將山上摘來的果子放在彌勒佛前的香案上,白小樓說,如果他一個人在這個廟裏,一定會寂寞死的,彌勒佛應該也是,你看我們給他帶了果子,他多開心。
安歌看向彌勒佛的時候,果然看到彌勒佛在哈哈大笑。
那真是一段無比安穩而又溫暖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白小樓說他最近喜歡上了風的味道,然後他就離開了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他什麼都沒有帶,只帶了一柄刀。
他走的時候穿了一件比夕陽還艷的紅衫。
這已經是留在安歌記憶里最深的印象了。
所以安歌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拿了一柄刀,穿了一件比夕陽還艷的紅衫,來到了這充滿殺機的江湖。
在剛剛的夢裏,他摘了好多好多果子,堆滿了彌勒佛的桌子,可是他怎麼也找不到白小樓,他哭喊着找遍了整座山都沒有白小樓的蹤跡,直到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他看不清女人的長相,只覺得這個女人給他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之感。
白小樓倒在她的面前,白衣女人刀上的血,比白小樓身上的紅衫還要艷。
小叫花子走進來時,看到了流淚發獃的安歌。
“你醒了?”
不管是誰都能看出安歌醒了,但他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問這樣一句話。
安歌回過神來,看到了小叫花子,然後說道:“我摘了好多果子,堆滿了整個香案,我在彌勒佛前把頭都磕破了,他都沒有回來……”
小叫花子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他知道,白小樓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於是他說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只見過他一次,他救過我的命,但他是個做事不求回報的人,他告訴我,如果我想報答他,就請他喝酒,我一直想請他喝酒,可是一直沒有機會,以後也沒有機會……”
安歌的狀態極其不穩定,他一邊苦笑一邊流淚,一邊嘶啞着喉嚨說道:“可他還是死了,死的人為什麼是他?他的武功並不在那個女人之下,他為什麼還是死了?這裏面一定有陰謀!我要找到這個女人,我一定要問清楚!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我要報仇!我要為他報仇!”
小叫花子過去按住他,一邊讓他冷靜一邊點了他的睡穴。
安歌又睡了過去。
他將安歌緩緩放倒在地上,然後嘆息着走了出去。
門口立着一把鐵鍬,這鐵鍬是他趕早從鎮上買來的。鐵鍬旁還放着四塊削好的木頭,有一塊木頭上寫着“南宮玉之墓”。
他昨晚帶着昏迷的安歌來到了這座城隍廟時,發現了廟外的四具屍體,當他看清四個人的臉時,他不禁吃驚起來。
四人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年紀最大的一個,是玉虛宮的執法長老之一,江湖上的人都叫他玉衡子,
他的兄長就是玉虛宮當今的掌門玉虛道人。
年紀最小的一個,是武林八大世家之一南宮世家的三世子南宮玉。
還有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是綠林道上惡名昭彰的土匪,此人名叫陳宵,江湖上的人都叫他手眼通天陳當家。
最後一個人來歷有點特殊,此人喚作鬼見愁,刀法狠辣,為人刻薄,先前投在烈火堂下,最後因為與其堂主意見不合,一怒之下砍了烈火堂堂主的頭送去了敵對的霹靂堂領賞,反倒成了霹靂堂的副堂主。
這樣的四個人,且不論身份如何,自身的武功自然不差,如今四人竟然齊齊斃命,均是一刀封喉。
“好可怕的刀法!”
小叫花子分別為他們挖了墳、立了碑,但是他嘴裏卻念念有詞:
“玉虛宮的功法邪門,主采陰補陽之法,門下弟子個個好淫,不知禍害多少無辜婦女,如今死了一個老淫賊,也算是老天開眼。”
“南宮家家風淳樸,但南宮玉仗勢欺人,好勇鬥狠,如今被別人收拾了,也省得以後惹出禍來連累南宮家。”
“綠林道上有着不少好漢,但陳宵這種攔路打劫的死了就死了,聽說最近有人在整頓那條路,欲結成聯盟,少了一個陳宵,倒也是件美事。”
“霹靂堂也算是名門正派,不知道為什麼收了鬼見愁這號人物,這種賣主求榮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然後他插着腰看着面前的四塊墓碑,說道:“本來我是不肯為你們立碑的,但我想了一晚上,念在我師傅經常教導我要有胸懷,我就勉為其難為你們立個碑,下輩子你們投胎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要再做些傷天害理的事,聽到沒有?”
他剛說完,赤狐突然在他身後叫喚,嚇的小叫花子跳了起來。
“你個蠢驢,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這個時候叫,我還以為他們詐屍了!”
時至午時,日頭正烈,小叫花子拋下鐵鍬去看安歌,當他走進城隍廟時,卻發現廟內空無一人。
安歌竟然已經憑空消失了。
小叫花子氣急敗壞之際,身後突然有人問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小叫花子回頭,原來是個白面書生。
小叫花子不耐煩的說道:“叫我小葫蘆就行,你有什麼事?”
書生道:“沒什麼事,隨便問問,很奇怪的名字,有趣有趣。”
小叫花子本就有氣沒處撒,看向書生不溫不火的樣子,更是來氣,於是惡狠狠的說道:“你要是說不出來有趣在哪裏,我就把你和門口那四個人埋一起!”
書生笑了一下,說道:“葫蘆不僅可以裝葯,也可以裝酒,既可以讓別人不知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也可以讓別人不知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酒,神神秘秘,有趣有趣!”
小葫蘆聽完更生氣了,眼看就要發作,書生又道:“門口那四個人,該不會是小葫蘆閣下殺的吧?”
小葫蘆想都沒想就說道:“不錯,現在那裏馬上又有個人要躺下去!”
書生道:“殺人埋屍,有道有義,一言不合,蠻不講理,反覆無常,有趣有趣。”
小葫蘆徹底生氣了,已要衝過來撕書生的嘴。
書生突然道:“閣下身後的這位兄台是?”
小葫蘆連忙轉身,他本以為是安歌回來了,喜上眉頭,不料轉身之後並不見安歌人影,察覺上當之後他又轉身,那白面書生卻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小葫蘆氣的垂頭頓足,然後他拔出刀氣沖沖的走出門去。
他在空地上使了一套刁鑽無比的刀法之後,感覺力有餘勁,便接着又使了一套霸氣磅礴的刀法,兩套刀法過後,他身上的汗已浸透衣衫,他氣喘吁吁的收刀,然後心情才平復了下來。
他平復了心情之後,想到當務之急是找到安歌,於是他便牽着赤狐往鎮上去。
他在鎮上四處張望,找了一天都沒有找到安歌,四處打聽也沒有消息,根本沒有人願意去理一個渾身臭汗的小叫花子。
他這會兒極其想喝酒,酒能解渴,也能解乏,他已經感覺到疲倦了。
這條街上喝酒的地方本不多,但還是有幾處,他不願意去那種紅袖飄搖的煙花地買醉,也不願意去那種人聲鼎沸的酒樓痛飲,他只想找個安靜的酒館小酌幾杯。
這時他看到了一塊隨風搖曳的招牌。
逍遙酒館。
“逍遙酒館,可是我一點也不逍遙,我為什麼非要去找一個認識一天的小混蛋?他活着也好死了也好,都跟我沒太大關係,雖然他是白小樓的故人,但他要去報仇,冤有頭債有主,我有什麼理由去攔他?但我應該和他一起去報仇的,白小樓畢竟是我的恩人,煩死了,說到底我就是個爛好人,還是得去找到他……”
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邁步走了進去。
沒想到他一進去就看到了安歌。
安歌一個人坐着,手裏拿着一份捲軸。
他去和安歌打招呼,安歌一看到他就立馬跳起來,緊張的問道:“你是不是叫小葫蘆?”
小葫蘆一頭霧水,然後打趣道:“你怎麼知道?想來是我闖蕩江湖多時,如今已威名遠揚了。”
安歌一屁股癱坐在板凳上,說道:“完了,惹大禍了,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手上的捲軸掉在地上,小葫蘆撿了起來,道:“江湖快報,你也看這個……”
然後他就愣住了。
他一拍腦門,道:“糟了,是他!”
只見捲軸上寫着:
“九月初一,刀叢鎮外城隍廟發現墳墓四座,墓碑主人分別為玉虛宮執法長老玉衡子、南宮世家三世子南宮玉、綠林道手眼通天陳當家以及霹靂堂副堂主鬼見愁,經訪,殺人者名為小葫蘆,叫花子打扮,幫派不詳,坐騎為一頭小青驢,叫聲極其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