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捏手 換將

送走老薑后，我回想了一下與他認識和合作的過程，覺得這個人心術倒不是怎麼壞，就是有點貪。本來我除了支付他高工資之外，還主動給他每口井提了1500元，但他動不動給我擺譜，非要我給他做出承諾，他才服從調動。他一二再、再二三地拿捏我，我覺得這樣下去，他的胃口會越撐越大，勢必會有翻臉的這一天。到了翻臉的那個地方，那事情就複雜了，首先跟我合作的人也會學樣子提條件，順桿而爬，到了那種地步，不是亂套了？在油田上乾井的人，本身就野狼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如果自己太軟了，別說老薑這類人，單就工人和技術員都把你吃了。所以，思來想去，我決定不要老薑了。

為此，在春節前夕，我打算去一趟江漢井下處，給黃處長、陳處長等主管領導拜拜年，把我的想法給他們說說。

拜年帶什麼禮物呢？考慮到年關將近，過年離不開土特產，什麼華池蕎麥麵、環縣羊羔肉，陝北燕麥等等。想到我在井隊工作時，曾在鎮子的集市上看到好多黑山羊，就叫了我的助理楊軍，去了附近的集市，想買幾隻黑山羊，屠宰好，給人家帶過去。

那天，集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除了吃食攤、成衣攤、百貨日雜攤、農具攤、水果攤和雞蛋家禽攤之外，還有牛羊豬禽交易攤，總之，城市農貿市場上有的東西，這裏基本都有，形形色色，琳琅滿目。

牛羊交易市場在一個坑形的地段上，是走向集市中心的必經之地。我和楊軍找了個空地把車停下，然後走向山羊和綿羊聚集的羊群處。這裏牛吼聲、羊叫聲、豬哼哼聲彼起彼伏。待價而沽的家畜很多，當然來來往往瞄貨的人也不少。我見一群黑山羊或站或卧地聚集在那裏，就兩眼趕緊盯了起來。就在這時候，我看見兩個人手握在一起，用袖子捂着，好像在捏指頭議着價格。

一個說：“這個錢，行不行？”

另一個說：“不行啊。現在城裏的房價都動彈開了，啥都在漲，咱們這裏是多少，你是知道的。”

在這兩人對話時，我發現他倆身旁的斜坡上，坐着一個姑娘，雙手支着下巴，抱着腿，兩眼盯着羊群，木雕似的一動不動。她的身旁，放了個手提袋。我只掃了一眼，感覺這個小姑娘好像那兒見過，因為她脖子上纏着一條厚圍巾，把臉堵了半面，沒看清，因貪聽這兩人的對話，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這裏。

捏指頭議價，這是老年人的習慣。而且這個習慣就是在集市上形成的，多用於給牛羊牲口議價時採用的方法。現在見了兩個中年男人在搞這一套，我自然想到是給羊捏價，就把手伸了過去，意思問你這羊要賣多少錢？因為我的老家鐵李川也有集市，將手縮在袖筒里議價的方法我也懂。一個指頭代表的是多少錢，兩個是多少，一個指頭彎下來是多少，不用說出來，賣家和買家都心知肚明。

結果我把手伸去時，一個人有點詫異，問我：“你這是幹啥？”

我說：“你不是賣羊嗎？”

這人哦了一聲，微笑道：“我們是商量彩禮呢。”

旁邊的那個姑娘立即說道：“你倆就好好捏吧，捏得再好，我不同意，你們是白捏呢。”

聽小姑娘這麼一說，我一下想起了，這個姑娘叫翠翠，在丹巴搞壓裂時，曾在一個飯館裏見過，當時給她姑姑幫忙摘菜。好像上了個初一，家裏就不讓上學了。沒想到在這裏又碰見了，更沒想到他父親用這種方式在商量彩禮，就說道：“這麼小，咋給找對象呢？”

翠翠爹說道：“那是個頭沒長下，今年都十九了。”

翠翠也好像認出了我，說道：“還說帶我來賣羊，結果是賣我了。啥時代了，還這樣做，這是油田上的人，你給說說，看人家能做出這種事嗎？”

翠翠爹立即制止道：“你這死女子，叫你來相親，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你胡說啥呢？”然後又微笑地對我說道：“給女子說對象呢，剛才看過了，那娃攢勁得很，所以我和媒人在商量彩禮。”

我說：“再攢勁，看樣子你女子不同意啊。”

翠翠立即說道：“我肯定不同意啊，我現在還小，不想找對象，想去深圳打工，又不讓我去，想學個理髮的手藝，還不讓，就一心想把我嫁出去，好給自己賣點錢。”

我發現這個姑娘伶牙俐齒的，頂撞得她父親火冒三丈，撲去要打，被媒人拉住了。翠翠見她爹生氣了，就起身抓起身邊的提包，頭一扭走了。我意識到自己把人家這婚事給攪黃了，忙說要買幾隻山羊，讓他報個價格。

翠翠爹儘管生氣，但還是跟我談成了買賣。付錢時，我說道：“從你女子說話看，是個有個性的人，她既然不想現在找對象，就按孩子的意願，學個手藝吧。按理說，像她這個個性，應該能讀成書，為啥不供幫她讀書呢？”

翠翠爹嘆息一聲說道：“我們那個村裡，娃娃基本上讀個初中就撂擱了。念成書的娃娃很少，有的就是能念，家裏也供幫不起，女娃娃多數到了這個年齡，都找對象成家了。我這死女子，這麼好的一個相口……唉！”

聽他這麼說，我無語了，就拉上羊，離開了這個集市。

進了城，經過檢驗之後，屠宰裝箱，然後就開着我的越野，拉着這些東西，和司機、助理三人晝夜不停地往江漢趕。

見面后，我有意在黃處長跟前提起了老薑。黃處長以為我給老薑邀功，說：“姜隊長跟你配合得不錯啊。”

我卻直言道：“效益是創下了，但是，老薑明年就別來了，請你給我另派個帶隊的。”

黃處長一愣，問道：“怎麼了？”

我說：“我曾給他說過，也給您說過，到了陝北，我不虧待他的！可是，他動不動就找個借口不想出工了，經常為難我，搞得我經常給人家下個話才行。一次兩次可以，長期這麼下去，我實在受不了。所以，這個人我堅決不用了。”

黃處長沉思地點了點：“這個我們考慮一下。”

過了年，也就是2003年2月中旬，我們準備開工時，黃處長打來電話，說：“我們尊重我的意見，把姜興平換了下來，遞補了一個人，這個人叫李盛凌，比姜大年輕一些，業務能力強，人品也不錯，希望你與李盛凌好好合作。老薑后季就要退休了，換下來也好，讓他提前休息。”

我說：“好得很，領導，讓您費心了。”

“隊伍和設備有什麼問題，直接給我彙報。”

“放心，領導，只要你們的人把隊帶好，跟上我的節奏，我這邊業務沒問題。”

黃處長給我說了沒有十天，李盛凌就來了。這個人個頭挺高，像個東北人，跟我握手時，感覺很有力。說他來之前，黃處長已經把方方面面給他叮嚀了，一見面就說在工作上，他們會改進，會跟我配合好的。

新隊長初來乍到，我肯定要招待的。除了陝北羊肉，就是酒。副隊長還是我的眼線向兵。在接待李盛凌的那天，酒後，我把向兵叫到一邊，拍了怕他的肩膀，他知道是什麼意思，因為只要他給我提供重要的信息，我就給獎錢，他這個人會來事，和誰都能處好，跟我配合得比較默契。

李隊長來了沒有幾天，老薑自己過來了。打聽到我在延安賓館辦公，就來到了我的房間。進門就說道：“李總啊，你年過得挺精神啊，紅光滿面的。”

我說：“你也一樣啊。”

“唉，我哪能跟你比呢？我現在日落孫山，成了岸邊的王八啦。”

“哈哈，姜大，怎麼這麼說你自己呢？”

“事實啊，你李總現在腰粗啦，說話有底氣啦，在領導跟前一句話，就把我整到河岸上了。”

“你看你，好像工作調換的事與我有關。現在這個李盛凌，我根本不認識啊，不知你們今年的這班子咋調整的？讓李盛凌管事呢？合同可是你談下的呀。”

老薑說：“是啊，我談下的合同，幫你打出的江山，結果別人來坐收漁利了。”

我故意裝得順着他的話題說道：“就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得到這個消息后，我還問過你們領導。領導說你馬上到了退休的時候了，這樣安排，也是為了照顧你，畢竟，陝北這個地方，生活條件跟你們那裏就差遠啦。”

老薑說：“沒事，我就說說，既然上面讓李盛凌弄，就讓人家弄去吧。我這次專程來，主要是來看那點錢啊，你不是答應給我20萬嗎？”

我說道：“你現在不來幹了，我還能給你么？我給你提成的目的，是讓你把這事給我管好，配合好，現在你不管這事了，我這錢不是白給了嗎？”

老薑一下急了：“啊呀，李總，之前你說得好好的，現在你咋這樣說呢？”

我說：“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剩下的錢真的沒有了，你一分錢都拿不到了。”

老薑一下臉色大變，兩眼絕望地看着我，看樣子，已經氣到極限了。

我見老薑生氣了，就說：“你也別生氣，什麼事都有個商量的餘地嘛，急啥呢？”

老薑說：“那你說怎麼弄？”

我說：“開玩笑呢，還是那句話，給你的提成一分不少！這個事是說好的，不管你來不來，我都不會忘記你這個人情的。畢竟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幹事的人，不記人情，那怎麼行呢？現在，項目運行得很好，儘管資金上有些艱難，但艱難歸艱難，該給你的，我不會少你的。但是現在，我手頭還是有點緊張，你年前拿了5萬，我再給你5萬，剩下10萬等錢來了給你。”說完之後，我就給了老薑5萬現金。

老薑來我辦公室的時候，還帶了他那個大舌頭女友小曹，就是那個女財務，但他在上樓之前，把她放在了樓下。我無意中從窗子看見了，我說：“你既然你的朋友帶來了，叫上來嘛，幹嘛放在樓下呢？趕緊叫，我給你們泡茶。”

老薑打電話一叫，小曹就上來了。老薑就此叮嚀我，說以後他沒有時間過來的話，讓小曹過來取就行了。”

我說：“也可以啊，無所謂，反正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沒過多久，老薑的女友小曹來結賬，我就把剩下的10萬都給清了。雖然我與老薑合作緣分的結束了，但每次只要想起與他之間的點點滴滴，就覺得挺有意思，儘管我們之間有這樣那樣的磕磕碰碰，但是在某些時候，我總能想起他，感覺生活中沒有老薑這麼個人，還真沒有味道。他的幽默，他的可愛，包括他的狹隘之處，都是我不斷回味的一個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