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7 章 萬咒皆終17
牽引繩繃緊了,魔鬼魚撒了歡兒,一個躍進,拉着眾人從高坡直接墜下,眼前的道路也倏地變了模樣。
沙丘從地底亮起來,宛若一條金色的河流蜿蜒綿亘,兩邊拳頭大小的燈石埋在沙子中,像兩行燃起的蠟燭。
它們整齊地排列通往極遠處,而在那盡頭,灼眼的光點連成一片,正閃爍着。
對流風穿梭過狹長的廊,被風沙侵蝕的城區呼嘯着,沒有點燈的窗戶黑洞洞地,錯落佇立在河流兩旁。
魔鬼魚的身軀隱沒在昏暗中,只背上反着熒斑,漂浮在佈滿星光的大路上,一頭扎進魔窟一樣的城市。
黑暗星體打量着周圍,原本心裏還暗暗盤算着來時的路程,記了一會兒才發現根本沒什麼用處。
像是憑空穿過幾道屏障,不過半個時辰,就看見了富麗堂皇的城堡。
門更加高大,上下點綴着一排巨大的燈石,照亮了整個門扉,氤氳的光芒下,精美的石刻裝潢成一幅幅圖畫,顯得神秘而久遠。
夜離他們遠去了,方才半個時辰的黑暗彷彿是一場夢境,亦虛亦幻。
目光所及依舊是蔓延無盡的沙漠,但不一樣的是這裏有城樓高鑄、長廊逐戶。
先前還平庸的沙子在這裏竟如一地黃金散落,絲絲縷縷地閃着碎光。
巨大的白色石柱就從那堆黃金中生長出來,頂起高拱的穹頂,投下一地陰涼。
從那中間走出一個人來,他一身黑色,眼部被襤褸的黑紗蒙上,頭上長出乾枯的、如樹杈般的角。
車夫下地,魔鬼魚也匍匐下去,“雲祲大人。”
來人抬起枯槁的手掌,環在心口給車夫回了禮,被遮擋的深凹眼窩下,眉眼彎彎,“無須多禮,單脊眾的諸位辛苦了。”
車夫站得很直,他的聲音洪亮,“大人們才是辛苦,我們不過出一些便宜的力氣,算不得什麼,您今日怎麼有空到外庭來?”
雲祲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嘴角微翹,聲音微低,“閑逛罷了,此次如何?”
車夫站到一邊,露出車上的孩童們,也不再咋咋呼呼,“有幾個天賦不錯的,大人可以看着安排,對了——”
他頓了一下,向雲祲示意黑暗星體,“有個特例,自己摸到了城門樓子,被護衛撿回來的,大人應該也察覺到了。”
“黑暗屬性。”雲祲一下點透了星星,他咳了兩下,面上閃過一絲凝重,“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今天……倒是應急,看來天意如此。”
“大人們今日又占卜了?”車夫皺起眉頭,也看向黑暗星體,“看來要發生的事情,終究是躲不掉。”
雲祲嘆了一口氣,“是啊,歷史的齒輪始終都在轉動,從來都不是我們這些身處洪流中的小人物能改變的。”
車夫沉吟,“要不,我重新把他送回去好了。”
“算了,不是他,也會是別人,”雲祲揣手,“那個護衛說得對,我們確實要充分實驗,才能做好萬全的準備。”
他面向那些因為好奇而望向這邊的孩童們,雖然看不見全部面目,卻讓人覺得他眼中必定帶着淺淺的悲憫。
“帶他們入殿吧。”
“是。”車夫拱手,走了兩步又想起來什麼,“大人,我想問一個問題。”
雲祲知道車夫要問什麼,他微微垂頭,露出些愧疚與憂慮,長長嘆了口氣,“尚未。”
車夫似乎沒料到這樣的結局,他看了雲祲良久才垂眸,“這樣啊,我曉得了。”
雲祲叫住他,“不問為什麼嗎?”
車夫一愣,回首看他。
“既然這樣沒有效果,那為什麼還要繼續找尋新生星體,還不肯停下——你為什麼不問呢?”
車夫拱了個禮,動作標準,目不斜視。
“大人們自有道理,我們仰仗大人而活,也知道自己的腦袋怎麼也跟不上大人們的思路,既然如此,又何必有太多自我思想,只需聽命行事便好。”
這般說著,他恭敬道,“屬下退了。”
車夫的腳步逼近,魔鬼魚忽靈一下翻過身,帶着車上的人都晃了幾下。
“坐穩了。”車夫輕輕一跳,側坐在車轅上,魚骨鞭往地上啪地一甩,魔鬼魚便搖動着翅膀衝進門去,拐過幾個彎,停在一處殿堂之下。
這裏的人步履匆忙,大多數人的懷裏都抱着些書卷厚紙,在階梯上來回奔跑,很是忙碌。
車夫用潔白的魚骨敲敲車璇,對着孩童們的語氣多了一絲不耐煩,“下車。”
孩童們沒敢猶豫,連磨蹭都沒有,陸續跳下車,局促地站成一堆。
車夫不曾回頭看一眼,也不管人是不是都下完了,直接又是啪的一聲,車輿飛快,消失在盡頭。
黑暗星體站在隊尾,不留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嘈雜的聲音傳入耳朵。
“哎,看見了沒?是單脊眾的車夫。”
“又一趟?真是閑散。”
“單脊眾都連續一個月遊離在城外與邊境了,每天撿回來些新星,也不知道是要幹什麼。”
“一個月?哦喲,那要照你這麼講,這些小屁孩也得有幾百個了,我每天在這邊來來回回,那也沒見幾個。”
“那是你沒碰上,我倒是見過一次,不過只瞧見幾個孩子跟着使者進神殿,也不知道被安排到哪裏了。”
“神殿?哎喲,禁言禁言,那肯定是大人們吩咐做的事情,不可妄加揣測。”
黑暗星體透過人群眺望過去,說話的是幾個人身着灰褐色的兜帽袍,渾身遮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這裏的人為何都這樣打扮?衣袍嚴謹到這種程度,若在戶外還能說是遮擋風沙,可在這瓊宇之內,為何還要如此嚴密?
“你們就是新來的星子?”
又是一聲詢問,黑暗星體收回注意力,隔着前面的人頭瞧過去。
說話的是一位少年,十五六歲大的年紀,穿着紅棕的衣袍,畫著金紋的遮面布只掛了一隻耳,垂在臉側。
他的稜角圓滑,面相柔和,不由得就讓人放下戒備。
“跟我往這邊走。”他的嘴角帶着笑,很是和善,邊走邊說,“我是你們的前輩,我叫有鱗目。”
黑暗星體走在最後,身上撿來的黑袍卷了又卷,厚厚地墜在腰間,只留下一點垂落腳踝。
身形矮小的他幾乎被遮得嚴嚴實實,連頭上臨時疊起來的兜帽被他一戴,都像是黑色的蓋頭,完全遮住面龐,只露出一點縫隙。
黑星聽到這人的話,不由得挑眉,有鱗目?……長蟲?
“前往殿前登記時,需彙報你們的姓名、屬性、以及核心力量所在地,方便神殿將你們合理劃分。”
打聽得這樣詳細?黑暗星體思忖,怕沒有那麼簡單。
看之前車夫的樣子,還有非要到角落談起的那段對話,什麼叫還未?
黑暗星體合理懷疑,還未的意思就是,先前那些進來的小孩一個都沒熬過去,到底是什麼?非得讓新生星子來試驗不可?
看來,他們怕是要被送到不得了的地方。
“你呢?叫什麼名字?”
有鱗目站在黑暗星體面前輕聲詢問,黑暗星體無措地摳了摳手指,抿着嘴唇搖了搖頭。
他的眼睛清澈,舉止乖巧,真真如初生孩童。
有鱗目一怔,他半蹲下來,“你……是沒有名字嗎?”
黑暗星體的眼睛水汪汪地,他點點頭,懵懂又無辜。
有鱗目與身後的記錄人員對視一眼,更加溫和,“那你的出生地呢?”
黑暗星體眨眨眼,道,“六十六星宿。”
六十六星宿?那個因為星群□□而被整體滅絕的星系?有鱗目神色微斂,很快就露出一分同情。
“竟然是六十六星宿。”他摸摸黑暗星體的腦袋,“沒有名字的星宿一般以出生地為前綴進行編號,直到他們被重新命名。”
“但你們的性質比較特殊,星系本身並沒有名字,其間所有的星宿是直接用第幾星宿來登記命名的,也是庭院中的獨一份。”
“目前已知是六十六位星體,不過既然你出生了,那就為六十七,怎麼樣?”
“不好。”黑暗星體還未開口,後面負責記錄的人開了口。
有鱗目抬頭,用眼神詢問,為什麼不行?
記錄的人拉起有鱗目走了幾步,“你傻了?六十六星宿是被強制荒蕪的,實際上從來都不曾完全死亡過,既然有星子重新誕生,那就肯定不止一個。”
“而且他們是依出生順序鎖定星軌與引位,星宿的命名是有講究的,怎麼能這樣草率地定下!”
有鱗目微微皺眉,似乎剛意識到這個問題,“你說得對,那怎麼辦?”
記錄人員手中的筆敲了幾下記錄石板,突然看向黑暗星體,道,“有辦法!”
她抬筆在石板上寫下幾筆,有鱗目湊過去看,有些疑惑,“六……六六加?”
“既然是六十六星宿之後,那就一定比六十六這個數字要多,記錄石板不可隨意改字,但是可以往後加,至於加幾,就要看影商人的情報調查了。”
有鱗目恍然大悟,“日立,還是你有辦法。”
“那是自然。”日立小姑娘並不謙虛,“現在就祈禱影商人能趕在那日到來之前完成這項任務,不然等他進了神山,沒有姓名指引的我們就看不到他的行蹤,那可就白瞎了。”
“確實。”有鱗目沉吟道,“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能保證那萬億分之一,謹慎小心是為上策。”
六六加?豎著耳朵的黑暗星體不由面部一僵,這是個什麼鬼東西?
心裏雖罵了千萬遍,但有鱗目命名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是露出些符合年齡的興奮,道,“我也有名字啦。”
牆內的人為什麼盡起些鬼名字,真是難聽至極又滑稽無力。
“你們六十六星宿中,以三大主星樓明、星羅、伽南為首,三位前輩都是光風霽月、彪炳千古之人,你也要努力呀。”
有鱗目又摸黑矮星的頭,黑星點頭,“嗯!”
已經化成灰的老東西,跟我有什麼關係?
“是呀,”日立眼睛彎彎,按着膝蓋弓腰,“你可能是六十六星宿的孤星了,要帶着他們的份兒好好活下去,為庭院發光發熱呀。”
黑星眼睛噙着淚水,“嗯!”
牆內的人果然都表裏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