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萬咒皆終16
城門高大,壁立千仞,十二巨柱開路,頂頭便是巨大的風壓。
進出都只有這一道門,除了從守衛的眼皮子底下過,沒有一個人能成功從其他地方穿越這道天塹進入牆內。
就連高庭內出色的空中鳥,都要屈尊降貴地從門廊穿行。
而那些藏匿在黑暗中、以光明為食的窺望者想要毫髮無傷地潛入,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什麼?”護衛一驚,他拉過小孩,“你們何時出門,在哪裏遇上的?”
“不該啊,這附近排查了多次,怎麼還會有敵人漏網。”
護衛從腰間拔出一根竹簡般寬細的石條,在上面詳細寫下小孩口中的事情經過。
他沿着石條的底部輕輕一摳,一張薄如蟬翼的透明膜被揭下來,在他手中蜷縮成一隻擬絲蟌,沾了亮色絲帶的翅膀微微翕動。
末了才想起來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睜着大眼睛,還在哽咽,似乎沒料到會有這個問題。
見他遲遲不答,護衛看了一眼被小孩顛倒抱着的殘本,心忖,怕是沒有名字。
於是他道,“哪個領域的星體?”
小孩癟着嘴,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不知道……嗚……”
“手裏拿的什麼?”護衛嘆了口氣,伸出手向小孩討要他懷中的書本。
小孩順從地遞過去,擬絲蟌落在護衛肩膀上晃動羽翼,透明的鱗片反射出奇異的顏色光斑,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護衛見怪不怪,剛出生的孩童都會對這個世界產生好奇與嚮往,人之常情,便由着他看。
他翻開一頁,有些意外地挑了眉,竟然是神殿的啟示錄。
==聖者說,蒼山負雪,霧失樓台。
==聖者說,月迷津渡,谷底生霾。
==聖者說,迷途者知返,金色利劍,刺穿白雪皚皚。
每天只有兩趟直達高庭的車隊,星星升起之前,星星落下之前。
這顆來自深淵的黑暗集合體坐在牆邊等了一個下午,駕着魔鬼魚的車夫才姍姍來遲。
車上幾個五六歲大的孩童擠在一起,形態各異。
護衛盤着腰邊的劍柄上前,與車夫似乎很是熟稔,“這麼多?看來四位大人說得沒錯,這幾天新生星體的數量確實在上漲。”
光明和黑暗怎麼會挑地方?它們的誕生從來都沒有規律,所以需要有人將他們挑選出來,送往成長的溫床。
“大人們何時語出空話?”車夫輕輕拉動大出車輛兩倍的魔鬼魚,從懷裏掏出出行證明遞給守衛。
守衛例行檢查,翻開后挨着橫欄在上面按了個明晃晃的指印子,“你這是跑到邊境去了,現在新生星體散落的範圍這麼大?”
“就這還只是能明顯看出有星火的,黑暗屬性還沒來得及撿。”車夫回頭看一眼,似乎很是憂愁,“深谷底就更別說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空下去。”
“這樣找根本就不是個辦法。”車夫把出行證明重新塞進胸口,眉頭皺得很緊。
“倒不如你們跟十人眾建議一下,讓他們自己進來,也省得我們天南海北地去找。”
守衛嘿了一聲,“你說倒是輕鬆,就算我們把門打開,從這裏到神殿的路程還是要你們單脊眾帶領。”
“嘖,”車夫手執潔白的魚骨鞭撓了撓頭,“麻煩。”
“對了,”守衛把肩膀上的擬絲蟌遞給車夫,“有隻信從,麻煩你帶回去。”
車夫挽起袖子伸出光潔的胳膊,那隻擬絲蟌便落在他的皮膚上,慢慢下沉,化作一團刺青。
“還有事么?”
“有。”守衛說著提起坐了許久的小孩,貨物一般遞給車夫,“給你找了個好東西。”
“……黑暗屬性的新生星體,”車夫眯着眸子打量了一把,“哪裏搞來的?”
“自己送上門的。”守衛見車夫沒有接的意味,於是把人直接丟進車簍,讓他和其他人擠在一塊。
“新生星體不可能自己從深谷底爬上來,他應該是邊境上的。”守衛靠在車夫旁邊,“屬於你們搜索的範圍。”
“對我們來說,發光體深入谷淵會被黑暗吞噬,而黑暗物質來到牆內,則會被光線灼傷。”車夫的鞭子一下一下敲着車軾,“你確定讓他跟着一起走?”
“擔心什麼?”守衛不以為然,“四位大人要你們到處搜尋新生星體,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你我都明白。”
“聖者說過世界將會更改,可你們如今連一次深淵都沒有來得及下去,深淵裏出來的東西究竟見不見得光……總得試試才知道。”
“正好,拿他做個試驗,”守衛道,“雖然不是正宗深淵底部的居民,但參照他的潮冷反應,也足夠讓我們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這樣的話,若後來真找到了預言中的接班人,才能放心大膽地帶進去。”
“接班人?”車夫沉默着,突然說了一句,“那句話,我從來都不信。”
骨鞭一甩,在空中發出啪地一聲,卧沙的魔鬼魚頓時漂浮起來,張開翅膀翻了個筋斗,扯着船一樣的車輛咻地沖了出去。
護衛聳肩,還是這樣的暴脾氣。
等車夫的身影消失在隧道一樣長的門廊,護衛這才低下頭,翻開了手中的殘本。
“會有黑暗屬性的領導者挑起戰爭,與光明訣別吧!我親愛的小魚,吻別青灰色的雲,黑色的鳥兒將沉入海底。”
“可我們沒有黑色的鳥兒,沒有青灰色的雲,牆內沒有任何一個黑暗屬性的星體存活。”他按着書頁,“也絕不會與光明訣別。”
就算生來便攜帶光明,卻也不能斷定這光明會伴隨你一生。
多得是在生命長河中逐漸失去光亮的星星。
他們逐漸無法適應牆內光線的炙烤,成為失落星火的前·高庭居住者。
從外部來到深淵的人少有提起高庭的,但若將他們這些人吞噬,就能從破損的記憶中,隱約窺見一些牆內的風采。
貧瘠,一望無際地貧瘠。
氣溫很高,黃沙漫漫。
與深淵底部顆粒狀的寒冷白沙不同,它們的顆粒要更加細膩,一陣狂風起,就能拉起厚重的金色帷幕。
車夫臉上戴着青灰石面罩,渾身被黑紗包裹得嚴實,就連拉着牽引繩的手都帶着粗重的麻布手套,衣袍隨氣流飄蕩,為他抵抗風沙的侵襲。
氣流搬運使得地形多變,在這裏行走需要固定的標識指路。
魔鬼魚的翅膀劃開熱風,車一個彎兒也不拐,管他前面是沙丘還是沙坑,都直碩碩地穿過去。
走得不算舒適。
“哇,好壯觀。”
坐在車尾的黑暗星體並不適應這樣的氣候,只覺得灼熱異常。
他聽着孩童們嘰嘰喳喳,抬手抖掉黑袍上落了一層的黃沙,費力地抬頭,望見行進方向處的壯景。
“當然壯觀,那可是神山。”
遠處一座巨大的山體拔地而起,潔白如新,表層覆蓋的不知是濃重的乳雲,還是厚實的積雪,一棱一棱蔓延上山端。
頂部漂浮着一團倒金字塔的濃積雲,其中雷閃嘶鳴,一下一下打在山體之上,哪怕離得這樣遠,也能憑肉眼清晰地看見電流的紋路。
車夫帶着他們爬上一個巨大的山坡,微微停了一下,回過頭來,“小子們,有不舒服的就趕緊說。”
孩童們兜在袍子裏的小臉曬得發紅,聽到車夫的問話都搖了搖頭。
“你呢?”車夫抬了抬下巴,“喂,小子,你怎麼樣?”
黑暗星體的臉色沒有絲毫紅潤,在一群泛着活力的孩童中間,他就像是一個瓷娃娃,冰涼突兀。
“沒有。”他盯着車夫道。
車夫探尋和懷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等魔鬼魚的尾巴啪嗒甩上他的手背,這才重新坐了回去。
“別怪我沒帶好你們,現在不說,一會兒可就沒機會說了。”
他把手套摘掉,手掌按上了魔鬼魚的頭部,魔鬼魚的尾巴不停地甩動,打在沙面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風聲減削,地上的沙土不再移動分毫,黑暗星體悄悄觀察四周,他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微微側了身體,他瞧見車夫閉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什麼,他稍微一思考,便跟着車夫一起閉上了眼睛。
噗——噗——噗——
“啊!”
魔鬼魚的動作突然停了,周圍的小孩發出幾聲驚叫,黑暗星體睜開眼,周圍已是一片黑暗。
天是一下子暗下來的,沒有任何過渡。
“好黑——”
黑暗星體感受到周圍人不自覺地靠近,也大概知道,這群小屁孩,估計是嚇壞了。
車內孩童聚集在一起凝出的光極其微弱,幾乎分辨不出來,可車夫那裏卻有光,可以照亮他面具輪廓的光。
黑暗星體細細盯着車夫身上散發的細碎星光,不由得眯了眼,眼底有暗紅悄悄翻湧。
車夫的手終於動了,他沿着魔鬼魚的頭部往後捋,一直到它帶着尖刺的尾巴梢。
為什麼知道?因為在車夫的手掌所過之處,一團又一團的晶斑在魔鬼魚的皮膚上盛開。
魔鬼魚的兩隻眼睛鼓脹着,從眼周開始往後散開,錯落分佈着晶藍色的斑點,在黑夜中輕輕發光。
遠遠望去,魔鬼魚恍若一下被掏空了,只剩下靈魂的燭火飄蕩在空中。
黑暗星體的眼睛睜大了,隨即又掩飾過去,是他狹隘,牆內的光不知萬數,如今這點東西,怕還不算不了什麼。
但一個車夫都能在黑暗裏點起如此光亮,比他厲害的人恐怕也不計其數。
黑暗星體攏緊了自己的袖口,一個守門的護衛都能一下子看破他的偽裝,斷言他是黑暗屬性的星體,那能看出他遵循吞噬法則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
看來這裏不是美好生活的開端,而是極限存活的序章啊。
不過……黑暗星體藏在兜帽下的嘴角微微翹起,這樣,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