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8 章 萬咒皆終18
光之所以擁有價值,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它誕生於黑暗之中,照出了世界的真面目。
其實六六加做了很多功課,在伏擊那個枯槁老者之前。
他聽說過門裏面的世界廣闊,與深淵是完全不一樣、甚至相反的景象。
因為星火熄滅而逃到深淵的門內棄子說過,多的是人吃不消那熾盛光芒,徹底失去了光明,終日以黑紗覆面。
所以他也曾計劃着,做了放棄這雙眼睛的準備。
深淵裏大家都看不見,這雙眼睛不曾如何用,直到現在還是嶄新的。
本就是從深淵出來的人,就算失敗也不過是回到原來的樣子,最差,也不會比深淵更差。
他們被安排住在神殿之下的角樓,旁邊挨着一長排鐘鼓,黃金做的鐘磬伴着風沙起舞,不停地發出響聲。
六六加原本以為他一個暗屬性的星體進入庭院,最大的障礙可能是光與暗的較量,他會因此被排除在外。
但他體型小如新生,就算被認出來,那些自詡高傲良善的光之生物也不會拿他怎麼樣,頂多只是被驅趕。
卻沒想到,這裏的人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同,卻還是由着他深入,甚至表現出一種喜聞樂見的怪異。
這不正常。
六六加怎麼也不想明白。
或許因為他是黑暗屬性,所以被單分在一處,獨佔了一間房屋。
在這裏住了一個月,期間他們分發了一樣的衣袍,就像被豢養起來的寵物,什麼也不用做,只牢牢圈在籠子裏。
似乎被卷進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中。
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間裏,整個角樓原本空起來的房屋不斷被填滿,例行公事般,每天都會有新的星子被送來。
從空無一人,到座無虛席。
數量不多,每次大概三四個,六六加站在漏風的窗戶前仔細計算了,不多不少,更好一百二十八個。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那中間還夾雜着十幾個黑暗屬性的孩子,他透過門縫觀察了,或許是怕他們彼此之間相互吞噬,於是單獨分派,各佔一間房屋。
這太奇怪了,誰要說這其中沒有秘密,那六六加就要罵他一句扯淡。
他心中斷定庭院一定在做什麼事,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足以讓他們放下對黑暗的恨意和排斥,歡天喜地、甚至急頭怪腦地找尋新生的黑暗星子。
他用石塊在地上排列下多種可能,也不斷地猜測,向來送飯的人旁敲側擊,想知道庭院究竟要做什麼。
高庭不愧是高庭,這裏的人話語圓滑,嘴巴緊實,沒一個是蠢人。
他們總會輕笑一聲,哄小孩一樣,用輕柔的話語回答,“不要着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是啊,到時候就知道了。
這天早上,氣氛明顯不一樣了,樓下的人們走來走去,腳步匆忙,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臨近了。仟韆仦哾
六六加捧着剛領到的紅棕色兜帽袍,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終於要來了。
拖了這麼久,總算要窺見高庭的內里,說不期待是假的。
雖絲毫不了解狀況,但未知會讓人更加興奮,意料之外的狀況往往更加有趣。
六六加捏了捏兜袍,布料厚實得多,帽子甚至是夾棉的,翻過來的袖子上用金色絲線綉着整齊怪異的垂鱗紋,像收斂起來的羽毛。
沙都被晒成黃金一般的顏色,就算晝夜溫差大,也不至於要穿這麼厚的東西,要知道就算是在深淵底,他也不過披了一件襤褸外衫。
哪裏需要呢?
六六加的目光從窗戶飛出,遙遙望向那座雲霧繚繞的神山,莫非……是要到比深淵底還要寒冷的地方去。
“大家不要說話,留存體力。”有鱗目依舊是指揮,剛下樓,就已經開始叮囑眾人留存體力。
六六加看着周圍的孩童,他們或掐或抱,僅有幾個聽話地穿上了紅袍。
他伸手攏了攏袖,微微解開衣襟透氣,高溫灼得他皮膚髮紅,像要燒起來的炭。
這個時候是最難熬的,他可是幾乎把所有的衣袍都套在了裏面。
有鱗目目光嚴厲,“把袍子穿上,不可脫下。”
眾人不敢違抗,只得不情願地穿起來,有幾個直接把裏面的衣服甩掉,只套了一件袍子。
站在邊上的日立搖搖頭,也不出聲勸告,她知道沒人聽的進去,畢竟她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人嘛,得吃了虧才能長記性。
廣場上牽來了一隻火紅火紅的動物,它卧在沙子裏,像一輛停穩的半挂車。
眾人爬上它的身體,隔着火紅的皮,感受到它堪稱灼熱的體溫。
它抬起頭來,兩隻腳着地,六六加這才分辨清楚,這東西是一隻火蜥蜴。
比魔鬼魚架起的車還要快,六六加只覺得熱風從臉側呼呼吹過,連同他的眼珠都要被風蝕,變成一塊萎縮的葡萄乾。
蜥蜴帶着他們爬上了最大的沙丘,上面的氣流迎面而下,冗長的風哨聲響起,回首望次庭,一切都沉迷在漫天風沙之中。
往前看,沙丘的盡頭蔓延出黑色的岩石層,蜥蜴踏上去,發出滋啦一聲,像肉貼着燒紅的鐵鍋。
僅一步,蜥蜴以岩石為跳板,高高躍起,四肢收緊,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斷崖式的分割線,上下相差接近千米,蜥蜴就這麼直接帶着眾人跳了下去。
有鱗目只來得及說一句抓穩,就已經着了地。
滋——
無風,目光所及都是巨石,胡亂堆疊散落在一起,就像山體滑坡后留下的一地狼藉。
像在奔向坑底,蜥蜴快速地換腳,鋸齒形的瞳孔顫動着,俯衝向黑曜石鑄造起的高大城牆。
“喂——諸位讓行——”
鏤空的城門,巨石堆疊的城牆,人工雕刻的切割面反射出五彩的光,整座城宛若跌進蚌殼的黑珍珠。
城門大開,蜥蜴一路未停,風一般穿過隧廊。
“引路人——”
一道身影咻地出現在前方,黑色的紗覆面,輕輕一跳,便越過數米,像白紙上飛灑的墨痕刺破空氣。
蜥蜴跟着那人身後,沿着他走過的路途起跳。
與次庭的綿延無垠相比,內庭幾乎是凹凸的,它的上下錯落沒有坡度,而是整齊的切割面,直截了當。
高聳的石碓分佈,它們之間的規律很奇怪,石碓並非成群,但總有那麼幾塊之間的距離相差不大,頂部也僅隔幾米,用力一跳,就能過去。
像特意訂起來的橋樑。
前方的引路人一言不發,勁瘦的身軀彈力十足,跳動時身姿輕盈,落地式步履平穩。
有那麼幾個地方,蜥蜴甚至不如他。
一路無話。
不知過了多久,黑袍人站在一塊巨石上停了下來,他伸出手指向前方,少年的聲音透着些不完全的沙啞,“從神殿穿過,越過那道山崗,爬上去,就是高庭。”
蜥蜴沒有停歇,自顧自掠過少年,跳了下去。
有鱗目向他行禮,“雷,替我謝過雲祲大人!”
少年人也伸手,望着蜥蜴落下的身影,站在崖邊謙卑躬身,“職責所在。”
明明山下炎熱到黃沙遍地,內庭也是灼人皮膚,可一爬上來,就能看見岩谷不化的寒冰。
蜥蜴不肯再走了,它趴在岩石上,一步也不願踏入那刺眼的白。
六六加從蜥蜴頭上滑下來,一腳踩進一個雪坑,他呼出一口白氣,“竟然是水。”
往前看,巨大的峽谷盤旋在眼前,山體被切割,聳立在兩側。
左右均無路可走,只有這條陡峭的雪坡。
純白的鳥兒在空中盤旋,身姿絢麗,連羽毛都是透明的。
有鱗目掏出一柄哨子,向著天空長長吹了一聲,那鳥兒俯衝了一段,重新盤旋,回應着發出嘯聲。
幾聲散落,竟有風呼嘯着卷過來,兩邊凸出的山體上出現了兩個人,一左一右,一蹲一站。
他們的袍子雪白,袍邊金色的萬字紋閃閃發光。
蹲着的那個拉了拉自己的氈帽,狹長的眼睛望向有鱗目,“喲,好久不見啊,走地雞。”
“閉上你的臭嘴吧,紙片人!”日立踏出一步,直接懟了回去,紅色的衣袍颯颯,像一團血。
有鱗目並不生氣,他拉拉日立,向著兩人行禮,“欲雪尊者,封霜尊者。“
日立冷哼一聲,只對站着的人拱手,“封霜尊者萬安。”
欲雪玩味地看向日立,還想說什麼,被封霜按了下去,“廢話太多容易猝死。”
欲雪卻笑,“能跟美人聊天,是幸事。”
封霜輕飄飄地落地,望向孩童,“可有損耗?”
有鱗目搖頭,“未曾。”
“如此便好。”
封霜抬手,晴朗的天空驀地起了狂風,天邊數道黑影黑壓壓地逼近了,它們一個一個俯衝下來,猛禽撲食,撈起孩童便重新飛向高空。
是偽齒鷹。
已經抓到孩童的偽齒鷹在空中盤旋,等最後一隻也飛上天,它便重新俯衝下來,再次抓住了一個孩童。
精準無比,就像事先做了充分的計劃,沒有一隻鷹醬失手。
封霜欲雪已然早早躲開,有鱗目和日立慢了一拍,就被強大的颶風扇翻到地上。
紅色的巨蜥趴着頭,老老實實一動不敢動。
地上的小孩也被風拍得四仰八叉,部分直接暈了過去,還有些醒着的,直接嚇得坐在地上哭了起來,被偽齒鷹抓起來飛出一大段距離也能聽見他們的哭喊。
有鱗目皺眉,“是不是可以溫柔一點?”
欲雪冷眼瞧着,“我們對他們溫柔,神山會對他們溫柔嗎?那裏多的是比偽齒鷹還大的生物,要是連這個都適應不了,就走不出神山。”
說著他咦了一聲,“那幾個小孩怎麼回事?”他仔細辨認,“我怎麼嗅到一股腐爛的味道。”
封霜也移過去,“是暗屬性的星體,看來鳥佔大人的計劃已經提上日程了。”
“不過……”封霜眯起眼睛,“暗屬性的星星資質確實不錯,你看那個,面不改色。”
“哪個?還面不改色,不是嚇傻了吧?”
欲雪順着封霜的目光,有鱗目和日立也瞧過去,但封霜卻仰起頭,抬手指向空中,“飛走了。”
“可惜了,沒瞅見。”欲雪道,“要是他有能從神山走出來的命,我可得好好瞧瞧。”
封霜放下手,“他若真能從神山走出來,就不是你想瞅就能瞅的了。”
“……說的也是,”欲雪聳肩,“真出來,那就是四大占卜師的候選人了,到時候咱還得規規矩矩地喚一聲小大人。”
“哎,你說咱們出生的時候,怎麼沒趕上這個計劃?”欲雪摸着下巴,“要不然,爺好歹也是個小大人啊。”
“你?”日立翻了個白眼,“能不能活着出來都是問題。”
……
眾人突然沉默,日立也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是啊,能不能活着都是問題,那可是神山。
“此間事了,吾等回去復命。”封霜抬手,“兩位也請原路返回吧。”
欲雪站好了,對着有鱗目和日立拱手,和封霜一起行告別禮。
有鱗目和日立也抬手,回禮,“辛苦尊者,我等領命,問風角大人躬安。”
“必然。”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狂風,等有鱗目抬起頭,兩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日立塌下肩膀,“什麼人啊,高庭就了不起嗎?連門都不讓人進,誰稀罕啊,凍死了。”
“我們回吧。”有鱗目還是笑,“希望此次能有人平安歸來。”
“是啊。”日立有些落寞,但隨即又強打精神,“你呀,太容易被人欺負了。”
有鱗目茫然地望向她,日立嘟囔着,“要是你做了鳥佔大人的繼承人還這樣,可會被其他幾個人欺負死的。”
“不要瞎說,”有鱗目拉着日立踏上巨蜥,“鳥佔大人的競爭者最多,而且依照如今送進山的星星數量,總會有平安歸來的,到那時候……他們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受過聖者恩準的。”
“所以啊,不要老這樣瞎說,不一定是我,我的光芒還不夠強盛。”
“你會是的!”日立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樣,你的光永遠都不會消散,你的光,最明亮了。”
有鱗目愣愣地看着日立,過了很久才重新微笑,“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