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1 章 大案

第 381 章 大案

“姑爺糊塗,糊塗啊!”

‘叔嫂苟合案’的報道,雖然還沒有見諸報端,但在泉州民間已經激起了相當的反響——此案按照道理來說,實際上應該被命名為‘宋三撕毀信件案’,男女艷情的內容,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而已,但不論什麼時候,只要是有這樣的事情牽扯其中,這案件在民間的命名那就是鐵板釘釘,牽扯到其中的所有人幾乎都沒有好果子吃——

罪名重的那幾個,現在還在羈押呢,目前只放回了兩批人,第一批是宋三的家裏人,還有他親戚中所有從事吏目行業的,原也都被帶走問話,又陸續被放回了,第一批,就是宋三招供出來,對他有所請託的狐朋狗友。

這些朋友,有些雖然也對宋三有所囑託,但並未行賄,只是口頭來往,按照宋三的交代,他也沒有收到和他們有關的舉報信,算是情節輕微的,因此也就被放了回來,但是,大家心裏都清楚,惹上了這樣的事情,衙門又是一副要大辦的樣子,這些人不被治罪,已經是好的了,想要保住衙門裏的職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沒有開革,只是還在等待其餘人的處置結果罷了,班是不能去上的,薪酬一天也只發十文,算是和長期病假、事假一個待遇。

若是一般的坎坷,那也就罷了,這樣不名譽的事情,帶來的後果自然是十分嚴重的,這幾人回家之後,每日見到的都是家中親朋的愁眉淚目,其中更頗有妻子帶着孩子回了娘家的,還要忍恥去丈人家認錯,許上這個,許上那個,希望能把妻子接回家中,再續前緣——便是要因此更改婚書,也是情願的。

在城中荷花巷子末尾的一座水泥小院子裏,便正上演着這樣的對話,“平日裏我女兒可是提點過你,少和那些狐朋狗友來往?當時你是如何應的?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如今呢?這麻煩可不就是因你交友不慎而來?”

說話的正是這任一郎的岳丈韓老官人,他們兩家做親也有七八年了,結親之時,是門當戶對,等買活軍入城以後,韓老官人因和宋玉亭、雷子重兩家能攀上一些親戚——他是開生藥鋪的,是以轉圜得很快,專門做藥材生意,而且還大力開闢荒田,指導買活軍的田師傅培育藥材,又體面,又實惠,不到半年功夫,水泥造的一層小樓就蓋起來了。

任一郎這裏,有岳父家的支持和提點,又和宋三郎叫好,知道讀書的重要,便也僥倖考上衙門,做了吏目,原是要讓他娘子也跟着考,但韓老官人的意思,生葯這一行前途無量,因此便將女兒也叫了回去,讓她做了生藥鋪的學徒,一面上課,一面跟在自己身邊學習藥材炮製,一日雖然只得一十五文,但有了基礎在,將來若是考上專門學校,去雲縣讀兩年的藥學,回來泉州這裏,自然是前途無量,要在醫院找個差使,不在話下。

雖然有這遠景在,但韓娘子工資暫且不如丈夫,也不如其餘媳婦兒們,這是實在的事情,她要上班,又不像從前一樣,還得分擔家務,算下來,她出門去,還不如在家呢,只是韓娘子性格很倔,又很聽父親的話,一定要去生藥鋪工作,又有衙門中的風言風語,說是夫妻一人都有正式工作比較能加分,任一郎這才沒有說什麼,只有時行動間難免帶出從前的遺風,認為自己是一家之主,前途在望,韓娘子有了閑空,幫着做做家務即可,倒不必過問他在外頭的事,處處管束,叫人不快。

這宋三的事情,之前夫婦一人就起了口角——要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情,沒有能完全瞞住的,只要有所來往,風言風語幾乎無法避免。韓娘子聽說了之後,便不許任一郎和宋三來往,認為這人,人品不正,早晚要鬧出事情來,自家沒的白惹了一身騷。韓官人也知道此事,便點任一郎道,“便說如今此事,可見得這宋三人品如何低劣了,你不過是玩笑間說了那樣一句話,給了他錢沒有,為這特意請他吃了飯沒有?什麼都沒有,無憑無據,他也要攀咬了你來,真是個糟污下賤的棺材瓤子!”

說到這裏,不由得頓了一下手中的拐杖,方才續道,“還有你,也是如此,如何就應下來了?就憑他一張嘴的事情,你若咬死了不認,豈不是安然無恙?被公人提去一審,不分青紅皂白就應了下來,這樣的膽魄,怎麼能成事?”

雖然‘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這樣的順口溜還沒有面世,但其中的道理是大家都懂得的,任一郎見堂屋帘子后,一雙矯正鞋一閃,知道妻子已經站到帘子后,忙磕了幾個頭,先滿口認了錯,口稱日後要請賢妻多教誨,自己一定聽話云云,又小心翼翼地為宋三分辯道,“他倒也不是有意攀咬,只圖自己脫罪,多數是受不得更士的百般手段,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已無有保留餘地的能力了。”

韓老官人是個老成人,聽女婿這一說,便動容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帘子一眼,隱有責怪之色,任一郎忙道,“岳丈放心,他們倒不曾刑訊逼供——”

若是任一郎在獄中受了折磨拷打,現下還要跪着請罪,這自然不合適,倘因此落了病根,兩家便要成仇了。韓老官人聽說,方才緩了神色,又忙問買活軍訊問的手段,任一郎道,“小婿也說不出其中的道理,入內之後,先被晾了大概兩個多時辰,這期間耳朵里被塞了棉花,四周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十分安靜,眼前也是一片黑暗,手被綁縛着,雖然眼前罩了袋子,雖想歇息一會兒,但不久便感到袋子外有兩盞雪亮的燈照着,便是閉上眼也覺得炫目,只能竭力低頭,如此也歇息不得。”

“過不了多久,心裏便難受起來,只覺得耳朵里逐漸聽得到心跳之聲,又有血流的聲音,震耳欲聾,幾乎要將人逼瘋,眼前也是幻覺叢生,此時只為了脫離這樣的折磨,什麼話都願意說,因此,頭套還沒摘呢,只是耳朵里的棉花、嘴裏的麻核剛被取下,便完全是有問必答,一切如實道來,再休說砌詞狡辯,那時候他們問什麼,便渾渾噩噩地跟着答什麼,連把話說得囫圇通順的能力都沒有了!”

這樣的審訊方式,眾人也是聞所未聞,原在下首陪坐的大舅子也不由道,“這必定是六姐的神仙手段了!叫人想說謊都難,那宋三隻怕更是嘗遍了這般的滋味,完全如數交代,連那點子醜事都不敢隱瞞,只怕也是因此了。”

韓官人道,“這宋三雖然是罪有應得,但這樣的手段未免也太過神乎其神了,這是姑爺的確有這樣的事,倘確實沒有,那又該如何呢?豈不又是屈打成招了嗎?”

任一郎又忙解釋:倒並非如此,當時他招供之後,還被反覆多次詢問了當天說話的時間,彼此的衣着,在場的人員等等,這一切都是要和其餘人的口供對上的,倘若合不上的地方有許多,審訊便不能結束。因此所謂‘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做法,在這裏並不適用,若是一味否認到底,和其餘人的口供差異太大,毫無疑問那就是抗拒審訊,自然要從重處理,現在出不出得來,還不好說呢!

這一番解釋下來,韓老官人也是火氣盡去,叫他起身坐下說話,因嘆道,“此後,你可知道厲害了?有些事,發作不在當時,不在眼下,在若干時日之後!你聽那宋三賣弄自家權柄,也是眼熱,便隨意請託了幾句,自以為無傷大雅——殊不知其中的厲害!百姓寫來的檢舉信,那是國家公文,豈能有意損毀的?以買活軍律法的嚴厲,他怕是沒個好結果!當日你們聚會時,只顧着羨慕他,卻如何沒想到這一層去?買活軍都入城四年了,還當自己活在敏朝呢?”

見任一郎面上變色,羞慚低頭,韓老官人方才氣平了些,呷了一口茶,擺手道,“罷、罷、罷!這也算是你的運道,你這性子,不能明晰變化,對局勢茫然無知,秉性中尚還有一股輕浮之氣,不曉得入了官場,便要謹慎小心,萬般禍事都從口出的道理!你好在這一開始就吃了虧,從此絕跡仕途,倒也不錯,若是真和那宋三混下去,將來事發時,只怕就不是革職而已,闔家都要受你的牽連,被送往礦山去挖煤了!”

任一郎對於此事,雖說不敢不服衙門的處置,但心中也自然覺得是自家太倒霉了,一句話便被革職,實在是時運不濟,聽了韓老官人此言,只默默低頭吃茶不語,他大舅子便說道,“一郎,不是你丈人倚老賣老,你瞧着我們這些時日以來,哪還敢和親戚們時常走動歡聚的?尤其是那些進衙門做了吏目的親人,平時恨不得關上門來過日子,總不與外頭往來。做吏目的交友廣泛,日日飲宴,難道是什麼好事?薪水雖多,也禁不住這樣吃用,錢用完了,要去哪裏踅摸?”

一句話說得任一郎又紅了臉,他老丈人咳嗽了一聲,接口道,“便且不說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買活軍最不喜宗族一字,你瞧你那本家宋玉亭,可還有和你們來往的?當日拿教材,吩咐你們考吏目,一個是仁至義盡,最後盡一份心意,一個也是為了他自己積分所用!你們這些吏目,本是宗族出身,又多有世交,人情世故錯綜複雜,又有許多考入衙門做了底層吏目,還有經商的、開食肆的……聯絡起來儼然就是一股力量,正是買活軍最忌諱的本地大族!”

“今日此案,若不是宋三姓宋,只怕還未必辦得這麼大呢!你睜眼仔細瞧瞧,此案的結果,必定是從重從嚴,要將本地世族的力量,從要緊崗位上都逐漸清退出去,從前說朝中有人好做官,此後,只怕是未必,越是本地的大族,仕途上反而越是艱難,今日之事以前,還能做親民的吏目,今日之事以後,除卻一一實在優秀的,很可能都要陸續調任,去做些無關緊要的後勤了!”

任家雖然不比宋家,但在本地族人也是眾多,任一郎聽老丈人這樣一說,冷汗不由潺潺而落——細數下來,他是大族出身,還和許多大宗族出來的朋友如宋三等往還密切,豈不就是買活軍的眼中釘了?哪怕最後不被開革,只怕這吏目也是沒得前途的。

再想想族中許多親人的做法:只低調做事讀書,還有許多考出泉州,去異地的專門學校讀書安家,不再返回。任一郎以往自以為他們是本事不足,在泉州立身不足才只能遠走,此時方才知道,原來短視愚鈍的人是自己才對,不能順勢而為,反而逆風而動卻依舊沾沾自喜,這輕佻心態,如今看來實在令人汗顏!

當下忙又叩首請罪,又向帘子後頭跪着道,“娘子,為夫實已知錯,此後唯娘子是從,再不敢任性妄為,胡亂交友了!定當謹慎從事——”

想到這一革職,也是前路茫茫,不由落下淚來,又忙拭去道,“雖然以後仕途無望,在泉州城內怕也找不到甚麼好班……”

他也知道,這世情素來是捧高踩低、淡薄如紙,就算最後無罪,他和這樣的晦氣事沾邊,在本地是不易存身得住了,只因一句話,便落得如此下場,確實也是慘烈,只是,要說去找宋家的麻煩泄憤,那也是諸事底定之後,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謀劃一條生路。

任一郎出來之後,思前想後也是想了個通透明白,便對帘子后的妻子說道,“還好,如今買活軍這裏,算學、物理若是出色,去了專門學校,也不怕沒有生計。我這裏先一心備考,考上之後,和娘子分別兩年,專門學校畢業之後,再看被分配到了哪裏做事——到那時,娘子便可攜子女來,一道重新安穩度日,往後餘生,決計謹小慎微,只聽娘子吩咐做事,此言願寫入婚書之中,絕不反悔!”

其實,若是韓家決心和離,也不至於懇談這麼半宿,因此任一郎此時心裏還是較為安定的,話說到這裏,他面子也舍了,步也讓了,韓老官人不為已甚,咳嗽了一聲,韓娘子便掀帘子走了出來,白了任一郎一眼,坐在父親身邊並不吭氣,韓老官人叫任一郎坐了起來,和藹道,“年輕人誰不犯錯?你這樣想就很對,你不是做官的材料,若是做個技術員,倒是很好。專門學校可以投考兩類,一類是機械,還有一類不如和大娘一起考醫藥……將來回來一起開藥堂,也很是一門營生。”

“一個好漢三個幫,如今買活軍這裏,醫藥業的需求實在太大,尤其是藥材種植,種多少都有人收,你大舅哥怎能忙得過來?正是需要人相幫着立足的時候……”

結了一門好親,真是讓人受用無窮,任一郎長出一口氣來,當著娘家人的面,也不好十分勾引妻子和他說話,只低頭嗯嗯地聽着,韓老官人勉勵了一會,便說道,“時候不早了,回罷。你娘子再多住一段時日,等案情了解了,你再來接她,也免得家裏人來人往的,驚嚇了孩子。”

這就是還留着一點地步了,也沒說去改婚書的事情,若是任一郎還是被治了比革職更嚴重的罪過,韓家可能還是要和離,不過,任一郎此時也只能聽憑韓老官人擺佈,垂頭應了,起身告辭。

韓娘子板着一張臉,還是一聲不吭,只默默起身送他出去,走到黑燈瞎火的院子裏,任一郎大膽起來了,探手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手中揉搓了一會,低聲問道,“孩子們都可還好?”

韓娘子一把抽回手,又突然在他腰間重重地擰了一下,怒道,“你說呢?!擔心爹爹,還能有好的?”

任一郎腰間雖痛,心頭卻是火熱,忙低聲賭咒發誓,叫了一萬聲乖乖,韓娘子方才轉過些顏色來,卻還有些愛理不理的問道,“你那幾個狐朋狗友,家裏都如何了,你謀划著去考專門學校,此事可和他們說了?”

任一郎也不知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只好老實答道,“還沒有——他們也早已自顧不暇,放出來以後都未曾有什麼往來——最慘的還是宋家,連宋三的結果都等不得,忙忙碌碌收拾着要下南洋去,實在是等不得了,他們家三天兩頭有人來鬧!還多是本家的親戚,這一次,可說是把本家得罪了個透徹!”

韓娘子這一陣子都在家中幫忙,連學校也沒去,消息自然不靈通,聞言雖然解氣稱願,卻也有些納罕,忙問道,“連累了你們還好說,連累了本家,又是個什麼說法?竟到了這樣公然撕擄的地步了?”

任一郎聽問,也是餘悸猶存,連連嘆息,說出了一番話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買活御井烹香124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買活御井烹香124
上一章下一章

第 381 章 大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