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挪個地方
76、廠里民品生產搞得轟轟烈烈熱火朝天，軍品任務少，木工車間沒有多少產品任務，人員富餘，大家每月拿不到什麼獎金。劉貴生家裏開支大，想改換工種，到一個有活乾的車間去上班，多掙一點獎金，補貼家用。一天上班，他找我商量。
“魏解放，我們幾個在這裏坐冷板凳，浪費光陰，找領導換個車間上班怎麼樣？”
“是的，每天在這裏坐着，又不能遲到早退，無聊。”我說，“換什麼工種好呢？你想過沒有？”
“到七車間搞鑄造去，那裏缺人。”
“我們到那裏去吃得消嗎？”
“我們去鍊鋼，幾個人合夥干，就抬鋼水。”
“哪有沒得技術的活？”
“那些深奧的東西，有大學生有技術員指導，你不用擔心。”
“車間同意放人嗎？”
“劉主任說車間只要有人走，同意放。現在走個人，車間就多一份獎金，十個人的飯五個人吃，是什麼概念？七車間鍊鋼鑄造，需要人，我找了他們車間陳主任，他滿口答應，只要我們去，他就接收。我們一塊過去。改鍊鋼，那是吃大鍋飯，跟着當班的干就行了。”劉貴生說。
“那好，我回去商量一下。”
中午下班，楊平在家已做好飯菜，一碟瘦肉辣椒，一碟蔬菜，我們坐下吃飯。肉碟子裏辣椒多，肉很少。我選出一點肉片放在楊平碗裏。
“老婆，我的能力有限，掙不到多的錢改善家庭條件，讓你每天精打細算，緊巴巴的過日子，我作為男人，實在感到慚愧。”
“你今天怎麼這謙虛？”楊平看看我，“你在車間犯錯誤挨領導批評了？”
“犯錯誤挨批評的事到沒有。”
“那你在我面前自我檢討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想表達一下，我心裏非常愛你，但是能力不行，不能給你好的物質享受。”
“我說你今天有點舉止反常，想巴結我，討個高興。”
“老婆，言歸正傳，我想換個工種，跟你商量看。”
“換工種，換個什麼工種？你想想看，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而立之年你已過，不惑之年即將來臨，你還換工種，六十歲去學吹鼓手，有點晚吧！”
“車間任務少，十個人爭五個人碗裏那點飯吃，有點擁擠，你吃飽別人挨餓，別人吃飽，自己挨餓，我不想浪費時光，所以想着換個有活乾的地方去，發揮餘熱。”
“你想換個什麼工種？到哪個車間去？”
“到七車間去搞鍊鋼鑄造。”
“七車間，那是有毒有害的車間，人家鬧着出來，你鬧着進去，圖什麼？那裏女人多，一天過日子熱鬧？”
“老婆，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在跟你說正正的，不是玩笑。我和劉貴生商量好到七車間去。在那裏上班有許多優點，每月有五元保健票，45斤大米，這熱天還發高溫綠豆冰棒票。”
“哦。”楊平想了一會，說，“你想過缺點沒有？”
“缺點，什麼缺點？有毒有害？那車間百十號人都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家不怕什麼毒，我怕什麼？”
“你考慮以後調工資加級沒有？換個地方，你又不着邊。”
“才調了工資幾天，什麼時候才有級調，天知道！”
“好吧，你就換個工種吧！”楊平也許被每月五元保健票45斤大米打動了，贊同我換到七車間去上班。
77、我和劉貴生調到了七車間。
兩人開始都分在鍊鋼班。
這裏的工作枱大概有二十來平方，檯面離地約0點8米高，工作枱前面安放兩台電式坩堝爐，後面堆放爐料。爐子前方地下3米來寬，靠爐邊倒爐渣，空餘地段是過道，往前延伸是一塊很寬敞的鑄造場地，供翻砂做模澆注。我們組八個人，一個配電工，一個吊車工，爐工六人，兩個爐前加料，四個拖料抬鋼水澆模，大家輪流搞爐前，兩小時換班。班長是個閑不住的勤快人，個子不高，臉圓，愛幫班裏單身漢洗衣服，還會編毛衣，說話帶點奶聲奶氣，姓郭，大家施他雅號，叫郭妹子。我們是兩班倒，誰跟他在一組幹活，真的很輕鬆，他每天上班比別人都早到車間，把爐子修理好，別的人來時，只管幹活，不用做爐。我們澆鑄分鑄鐵鑄鋼兩種，鑄鐵件在廠房內翻砂製作，鑄鋼件是蠟模，在塗料班製作好後送過來澆注。
我們第一天上班，劉貴生被分配用斗車在廠房門口邊拖生鐵塊和回爐廢鐵到爐台前，再卸到爐台上，供爐前師傅添加爐料。我被分配與葉大水師傅學習搞爐前。葉師傅一身結實，中等個，頭大臉胖。他告訴我，我們干這活叫鍊鋼，實際上是化鋼，把鋼錠和廢鋼或且鐵錠和廢鐵放進爐里加熱熔化成鋼水或鐵水，加上元素，然後澆鑄。對於鐵水鋼水的化學成分配比那是化驗員的工作。我們最大的學問就是做爐子要點細心做好，不然，爐子溫度一高就會穿膛。他說我們開始來，爐子裏鐵料溶化成鐵水水時，添加爐料，要先將鐵塊預熱再往爐里加料，否則，爐子裏的鐵水會放禮花，跟過年過節放禮炮一樣，那場面比放禮炮還要壯觀。濺出的鋼水變成碎粒鋼珠，掉在身上，燒破鞋襪，再燙到肉，那叫一個痛。聽了葉師傅說的，感覺有點稀奇有點擔心，想看看那爆發的場面，不過，那鋼珠別掉在自己身上。
第一爐鐵熔化了，方塊的鐵錠變成鐵水，通紅的。搞爐前，葉師傅教我拿一根20毫米的鋼筋怎麼捅爐料，把爐壁上的鐵渣刮掉，把浮在鋼水上的渣子用砂瓢把爐里的垃圾舀出拋掉。熱天，爐前很熱，穿着工作服，身上到處流汗，我不時站在電風扇前去吹風降溫
班長郭妹子和劉貴生拖了一斗車鐵塊來，他說周東升要帶人來參觀，叫大家各就各位，不要顯得懶散。葉大水聽說周東升要來，隨口罵著，這傢伙不是什麼好鳥，他把一頂鬼子式樣的藍色帽子戴在頭上，然後叫我拿爐樣去門口化驗室化驗。我出去走到門口碰見周東升帶着一個軍代表和幾個陌生人朝工房走來，他看見我沒打招呼，朝我笑笑，往裏走去。我把爐料交到化驗室，回頭進車間，沒走幾步，看見爐前火化四濺，那樣方正如葉師傅說的，跟放禮炮沒兩樣。軍代表沒見過這場面，大呼卧倒，幾個人真箇趴在地上。還好，後面幾個人離鋼水濺的位置遠一點，都沒燙着，周東升在前面，一粒鋼鑄落在後脖上漏過背滑到褲帶上，他想叫，一時頓覺不雅，咬牙忍住痛。幾秒時間禮花消失，趴在地上的幾個人都站起來，眼獃獃地望着放出通紅光亮的爐子，大家畏縮不前。
劉貴生鞋子裏掉進了一粒鋼珠，痛得一腳踮起直叫，他脫了皮鞋，腳上燙起了火泡。有人說去撒一泡尿淋一下就沒事，郭妹子告訴劉貴生一個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他抓一把硼砂按着劉貴生的傷處，劉貴生腳立刻疼痛消失。
“這種現象是冷鐵不小心掉在爐子裏發生的。”主任跟幾個領導解釋。
“剛才那爐子上的工人傷着沒有？”軍代表關切的問。
“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師傅們上班穿好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就會沒事。”主任為了緩和氣氛，把大家帶出工房。
“那個師傅在下面，怎麼把腳傷着了？”軍代表說。
“褲子短了，沒遮住鞋子，鋼珠碰巧掉到鞋子裏面去了。我也燙過一回。”主任說，“你們沒有人被燙着吧？”
大家相互看看，沒吭聲。周東升咬牙忍着痛，把大家又帶到別的車間去參觀。
我們坐在一起，談論剛才發生的事件。
“葉師傅，你是十多年的老鍊鋼師傅，怎麼犯這種低級錯誤？看車間怎麼刮你的鬍子？看扣不扣你這個月的獎金！”郭妹子說。
“郭妹子，你不要嚇唬我！我是嚇大的嗎？我十八歲在福建海邊站崗放哨，國民黨特務還沒嚇倒我，你能嚇倒我嗎？哪個幹活沒得失手的？鋼水放禮花算什麼事故，爐子穿膛漏水才算事故！”
“你把軍代表嚇着了？”
“軍代表沒見過這事，我們經常見過的，算什麼，這算什麼？少見多怪！”葉師傅說，“我們軍代表以為是手榴彈爆炸，命令大家卧倒，我差點笑了，瞎指揮，卧倒一個人的面積大，要是鋼水掉在身上，滾不掉，燙活寶。”
“我們葉師傅給幹部們搞了一次軍訓，搞了一次演習。”張師傅說。
“卧倒！”葉師傅大聲叫了一句。
我們幾個人都被逗笑了。
鐵水熔化到了溫度，大家開始抬鐵水澆注。裝鐵水的鐵皮桶，用玻璃水拌上石英砂糊在鐵桶上面，大家管叫砂包。砂包兩邊各一個鐵耳環，穿上一根3米來長的鋼管，一人抬一邊。一爐鐵水4砂包，每兩人抬兩包。劉貴生高，郭妹子矮，劉貴生抬上，胳膊彎曲，鋼管變成一邊高一邊低。郭妹子還沒說，葉師傅說開了。
“大個子，你兩個手彎起，一邊高一邊低，那沙包會滑到我們郭班長那邊去的。”
劉貴生沒聽明白，把手還往高處抬一點。
“你長得高，你那耳朵沒長好。”葉師傅說劉貴生。
“你把手放直一點，我手抬高一點，兩邊保持平衡，明白嗎？”郭妹子說。
劉貴生這才明白，把手平放下來。兩人把鐵水抬到砂箱上澆注。
“不急，把桶嘴對準模型孔才澆下去！”郭妹子指導劉貴生。
倒完鐵水，我和葉師傅重新裝爐，
一個班的任務開四爐，上午兩爐。我和葉師傅上午連搞兩爐前。第二爐鐵水開始熔化了。生活服務員給大家送來一臉盆冰棒解渴降溫。大家都很自覺，每人從盆里拿上兩隻冰棒。劉貴生吃完兩隻冰棒，不經意說了一句，兩支冰棒不過癮，一次吃一百支差不多。葉師傅聽了，要跟劉貴生打賭。
“大個子，你一次能吃100支冰棒？你吹牛屁不犯法，這樣，我這裏有80支票，哪個去拿冰棒？你吃完60支算贏？吃不下60支，賠我160支，怎麼樣?敢不敢賭？”
“扯淡，我們劉師傅說著玩的。”我說，“這冰棒別說一人一次吃60支，一次吃20支都夠嗆！”我看看劉貴生什麼反應。
“好，我就試試看。”
“一個月90支票，你輸了，兩個月別想冰棒吃。”
“葉師傅80支票，我湊20支，去冰室拿100支來，大家看個熱鬧，看個奇迹！”張師傅說。
張師傅拿着保溫桶，騎單車去冰室拿來冰棒，放在臉盆里堆成一個山包樣，大家看着發愣，能吃下嗎？劉貴生看着，咧着嘴笑。
“大個子，這回看你的，是老虎還是兔子？不吃，賠我160支票。”葉師傅說。
“我那40支也要賠的喲！”張師傅說。
劉貴生看葉師傅一眼，不慌不忙，開始吃，他跟啃包穀一樣，一支兩支，十支八支，一十二十，三十四十，臉盆上的山包削平了，陷下去了。劉貴生神情自然，毫無不適。有人開始數，已經吃了六十多支。
“劉老兄，你已經達標，適可而止，再吃，把胃弄壞。”我說
“無妨無妨！”劉貴生說。
劉貴生吃了75支冰棒，我怕劉貴生把胃傷壞，把臉盆拿起，叫大家吃。
“各位，各位，借花獻佛，我們劉師傅已經超額完成任務，賞大家每人兩支！”
“你真是多事，人家那海量，讓他吃過夠！”葉師傅對我不滿。
“行了行了，出爐了，你看那溫度，要穿膛了！”郭妹子叫住大家，“劉師傅，可以了，你贏了。還吃，把胃吃爆，我們少個勞動力。”
大家看着劉貴生，一個個驚得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