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疏勒都督府
三人步進了中堂前廳。必遙見廳堂里竟連尋常的桌椅都沒有(必遙並不知此時高腿桌椅還未普及),只有若干張矮几、幾個蒲團,正中間是一張不高的炕,炕邊牆面掛着一幅“猛虎下山”水墨畫,炕上有一張矮几和兩個團墊,應是主位。
落座后慕必遙又從新解釋了,自己確實被“神仙”綁架了,也確實失去了往前的記憶。慕參將恰巧今日歸家探看身子不適的妻子,不當差,於是第一時間見到了自己失散三年的“兒子”。慕參將遂把情形說與慕必遙。原來慕參將名為慕玄德,系大唐帝國疏勒都督府的參將,關中長安人士,被朝廷派遣至疏勒,與司馬一同輔佐疏勒都督兼疏勒王,治理整個疏勒都督府,下轄若干個州,都督府又歸安西都護府管轄。大唐王朝治理西域的基本機構就是都督府,其最高長官為都督,由當地土著首領擔任;都督府下設一名司馬(協助理政)、一名參將(主辦漢文文書);都督府轄若干州,各州長官為刺史,亦由當地土著貴族兼任;刺史也下設州司馬、州參將輔助之。都督、刺史都可以世襲。都督府的職責為代朝廷治理地方,管理民生、賦稅、治安,戰時則協助唐軍征伐、保衛邊疆。慕玄德之妻名為康莉姆,是個西域女子,原為妾室,元配夫人過世之後繼而成為正妻,康莉姆三字還是慕玄德與其音譯過來的。小栓子則名為鐵栓,比慕苾苾小了近一歲,系隔壁木匠世家鐵家的獨生子,鐵家原籍關中人氏,祖上於隋末年間為避亂世而舉家遷往西域,最終在疏勒城安了家。
慕必遙明白了自己與那“慕苾苾”必定相貌極其像,故而才會一而再地被誤認。誤認就誤認唄,反正還沒個安身之所,只是自己外表真的只比小栓子大一歲?這麼顯年輕么?為何自己嗓音卻沒怎麼變?“慕玄德”?難道這個阿爹特別崇敬劉備?
慕玄德又禁不住兜回來問及必遙這三年是怎麼過的,真的見到了神仙、到過神仙界?又要他描繪下神仙以及神仙界到底是甚麼樣的。
慕必遙思量了下,正待細細杜撰一番,這時小丫鬟翠紅伴着一位裹着單衣灰袍、披着鬆散長發的高大婦人走進了廳堂。婦人邊走邊呼着“真是我兒回來了嗎?”必遙回首定睛一瞅,嗬,竟是個歐羅巴白人艷婦:二十來歲光景,那雪白雪白的肌膚,全黃褐的頭髮,一張不大不小、標準的鵝蛋臉,超大的杏眼動人心魄,藍黑的雙眸,鼻形又高挺又窄直,整體面容甚為標緻。進城時便發現這地方歐羅巴白人佔了多數,對於這“便宜老爹”娶了個白人,心內也就釋然。又不禁暗贊“老爹”眼光毒辣,將如此般尤物納入了閨房。
慕夫人康莉姆走近,雙手捧着慕必遙的臉頰,又細細瞧了兩遍,才緩緩道:“真的是啊,真的是我兒回來吶!真的是啊!”言罷忽而眼角淚水沿着臉頰淌了下來,一把緊緊擁住慕必遙,嚶嚶嗚嗚地哭着喊:“我的兒啊……我兒終於找到了……終於回來了……”一旁的鐵栓抹了把眼淚,道了聲“你們一家人好好敘舊,小侄先告退了。”便識趣地離開了。慕玄德交代翠紅把鹿肉拿着,去膳房與廚娘做餐食。
慕必遙不由下意識地暗自咽了咽口水。嘀嗒的淚珠滴在了慕必遙的耳背。慕玄德於一旁看着又濕了眼眶,說道:“兒啊,自你無故突然失蹤后,你娘又憂又急,幾乎日日以淚洗面呀!現在終於盼到你回來了。兒啊,這是你的親娘呢,家裏只宣稱你是爹爹我漢人正妻所出,除了我與你娘之外,現已並無別個知曉。因怕影響你的前程,你須當謹記呀,切不可讓別人知曉你的身世。”慕必遙聽到,心道:原來如此,難怪乎自己這有着四分之一白人血統的身子,會被誤認作他人,敢情他“慕苾苾”也是個混血兒,還這般巧合地與自己相貌酷似。(註:慕必遙之祖母系西域歐羅巴白人。祖父母均是來自KS地區)
良久,康莉姆止住了哭聲,鬆開了慕必遙,把着必遙雙肩,喃喃道:“我兒啊,這般瘦弱,這三年吃了不少苦吧。不過倒是長高了許多哩!”慕玄德在旁接口道:“是呢是呢,已經和你娘一樣高了哩。”康莉姆擦了擦梨花帶雨的臉又續道:“兒啊,恰巧三天後元宵佳節便是你的生日到了,是你十二歲生辰呢,正好一併慶賀。”慕必遙訝異地幾乎驚跳着站立了起來,用蹩腳的長安話問道“您是說我才十二歲??”又道:“有沒有鏡子?讓我瞧瞧。”慕氏夫婦臉臉相覷對視了一眼,康莉姆走去了內宅,取來一面寬約一尺、長約尺半的鑲邊矩形銅鏡。
慕必遙接過,又瞻又俯、左看右看地仔細照着鏡子。雖有點模糊,但還是看得清,果然鏡中人稚氣未脫、乾淨無須、毳毛隱約、臉蛋瘦削,可不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模樣?自身非但變矮了十公分,連整個身子也蛻變成了十二三歲!!偶的天!這是要讓我重活一輩子吶?廿一世紀的慕必遙要變成“後世上輩子”了?
端着銅鏡瞧了半晌。慕氏夫婦看着“兒子”臉色煞白地時而皺眉、時而瞪眼撅嘴、時而抬起下巴摸了摸,一時不知所措,齊聲問兒子怎麼啦、是否身子不適。慕必遙放下鏡子,蹲下身乾脆躺在了團席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過一會,起身道聲“爹、娘,我沒事了。”又問:“阿爹,現今是甚麼時候?哪個皇帝當政?”慕玄德頓了頓,道:“皇上不久前於去年臘月駕崩,廟號高宗,今年新皇繼位,開春重定了年號,現今是垂拱元年,但仍是武后聽政。我也是剛剛才知曉。”這時翠紅來報,膳食已做好,可以用餐了。
一家三口各自坐於矮几前,必遙也學着跪坐着用食。各人面前粗糙的瓷碗裏是燉煮的鹿肉,放了些乾菜、平菇與若干生薑絲,瓷盤裏放着四五個饅頭,旁邊陶碗裏是平菇煮蛋湯。食物簡陋、做法也粗糙,必遙吃了兩口肉、啃了一個饅頭,就只吃湯了。慕氏夫婦則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着,一面和藹慈祥的目光不時地睃視着必遙。
慕必遙小口小口地嘬着湯,邊喝邊垂下眼帘想着事情。唐高宗剛死,武后執政?自己堂堂一介理科男,對於唐史所知非常有限,光是這年號、那年號也得把人繞迷糊了,所知僅限於看過某部歷史劇《武則天》,以及課堂上學軍事史之時涉獵過一點,其他別無所知。但願那部電視劇的內容能多一些真實。欸?等一等!唐高宗駕崩、電視劇?自己清晰記得劇中講唐高宗死於公元683年,這個不會虛構吧!哈哈哈!理工生對於數字就是敏感!那麼現在便是公元684年正月咯!那麼自己這個慕苾苾便是公元672年元宵出生了。忽然得意忘形地笑出聲來了。慕氏夫婦瞅見兒子獨自在笑,均料想他是想到甚麼趣事了,於是跟着也莞爾笑了起來,慕玄德呵呵道“這臭小子!在那傻樂甚麼呢!”
用罷餐,慕玄德說要回一趟都督府,晚上回家再細說,決定下帖子於三日後元宵節宴請都督以及眾同僚,慶賀自己尋回了兒子,順便再與同僚議議事。又對慕必遙說把那匹梅花鹿皮找工匠硝制了、做成裘衣給你娘穿。言罷喚上在馬廄照料馬匹的兩名親衛兵,出門去了。
康莉姆吩咐翠紅與廚娘阿珍收了餐具、再去燒熱水。徑直坐在了慕必遙身側,一手環着他雙肩,一手拉着他的手,開始問詢起來。必遙於是又複述一遍,還添了許多細節。自己被神仙看中吶,說自己有慧根、要帶去神仙界遊歷;在神仙界裏陸地行車每個時辰八千里、天上飛行每個時辰五千里,神仙界就沒有治不好的疾病;在神仙界手拿一個鐵盒子便可和世界上任何地方通話;神仙要麼住在花園裏、要麼住在幾十層上百層的高樓里;自己在神仙界學了很多本事,也從那帶來了許多物品、就在行囊里,云云。
康莉姆撲閃着大杏眼,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時還流露出驚咦的表情。慕必遙瞅着這位明媚動人、宛如鄰家大姐姐般的艷婦,欣悅地笑着探手過去摟住了她的腰,又吸吸氣深聞了下,唔,不錯不錯!沒有西域女子常有的那種體味。必遙叫康莉姆轉過身去,自己要打開行囊給她個驚喜。康莉姆站了起來、背過身去,慕必遙走近身,平視着比劃、估測了下,自己現今只比她高一丟丟了(約一公分),也即她的身量應在一米七五,在這時代里確屬身材高大的女子了。必遙把行囊里的物件都一一拿了出來,將手槍、子彈、手機放入外套內兜里貼身藏好,這仨物件太過於驚世駭俗了,必遙決意不讓任何人看見。叫康莉姆轉回身,讓其自己把玩,又囑咐裏面的藥品和牙膏別打開、也千萬莫要吃,打着呵欠又喊“翠紅,翠紅,熱水燒好了沒有?”今日曆經大變故,又走了遠路,確實很累了。
只見康莉姆瞪圓了大眼,“哇哦”叫着一件一件地翻看物事,拿着望遠鏡撫摸了下,好奇地湊到雙目之前往裏瞧,忽然被裏面的鏡像嚇了一跳。又拿了拿貝斯琴,撥拉了一下琴弦,點了點頭,確定了這是一方琴;又把白光閃閃的手術刀和軍用匕首反覆地摩挲,喃喃道:“神仙的刀具啊!果然不同凡響!”把兩副太陽鏡左看右看,卻不知作何用。慕必遙拿起一副給其戴上,說“這是太陽鏡,出門在外擋太陽光用的。”
這時翠紅跑來說熱水已經燒好。慕必遙要去洗澡,戴着墨鏡的康莉姆說要幫兒子搓澡。必遙踉蹌了下,說不用了。翠紅說要幫少爺搓背,必遙道:“今日很累了,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邊洗澡邊休息。”言罷叫翠紅帶路。康莉姆摘下墨鏡,又將紅褐的太陽鏡戴上,左顧右盼,顯擺得意,惹得翠紅不時地好奇回頭瞧。
澡房裏的大木桶注了大半桶熱水,慕必遙吩咐翠紅與廚娘阿珍先出去、沒有喊她們就不許進來。半躺在熱水裏,必遙心亂如麻,思緒紛飛。這一天來如此的大變故,如夢如幻一般,很想騙自己說這只是一場夢境,可惜卻知道騙不了。這一切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啊!南極的那些隊友怎樣了?還有沒有隊員跟我一樣“被穿越”了?自己定會被列為失聯人員,自己妻子和兒子也定會焦急萬分。幸好還有弟弟妹妹在,父母雙親還不至於老無所依。真晦氣!一下就穿越到了這中古時代,這可是殺人如麻、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的中古時期吶,聽講過隋唐時期打殺僕人也只是罰點金錢了事,基本是當奴隸對待。得先發展發展自保力量了,保住小命為第一要務啊!趕緊再去一趟南極洲,極光、磁場、風暴、時間之門,這些湊在一起興許還能回去吧?慕必遙狂想着,抱着萬一的希望,又重拾了部分信心,心中吶喊着:“終極目標:造軍艦!造鋼鐵軍艦!開赴南極!”憑着這顆跨越了一千多年的大腦,必遙有必勝的信心攢集足夠的資源與技術造出鐵甲艦隊。自己本科是藥學出身、后研究生階段轉向了臨床,自家的祖業又是開紡織廠的,自己雖不是很懂紡織、但對其基本技術路徑還是知曉的,另加本身廿一世紀高級知識分子的見識與經驗,還有甚麼困難是度不過的?慕必遙齜牙咧嘴地陰笑着。好吧,慕苾苾就慕苾苾吧,我今後就叫慕苾苾,既然我與你這麼有緣,那我就正式冒認你,估計你也早就死於這西域亂世了吧?我冒充你,對大家也都好,至少能帶領身邊的人過上好日子!
從澡房出來已是傍晚時分,康莉姆仍戴着紅褐太陽鏡,一直捨不得摘下,不過髮式已經梳成了百合髻,令人眼前驚艷一亮。慕玄德帶着兩名親衛也回來了。
“慕苾苾”精神煥發地回了前廳。康莉姆使翠紅去請鐵栓全家來做客,以答謝小栓子找回慕少爺的大恩。慕玄德在康莉姆的解說下也在查看“神仙物品”,還在她的“指導”下也戴上了墨鏡,對那套鋨鉑合金手術刀以及怪模怪樣的軍用特製匕首嘖嘖稱奇、驚嘆不已,一面連說著“鬼斧神工啊”一面摩挲着。兩名親衛也好奇湊過頭來一起觀摩。
小鐵栓和鐵大叔、鐵嬸過來了,鐵大叔系中等身量、健壯魁梧、國字臉龐,鐵嬸則是圓形的臉、近乎圓弧的鼻頭、胖乎乎的身材。鐵大叔見面便拱手祝賀恭喜慕參將尋回了麟兒、還出了位遊歷過神仙界的將門虎子。當下全部人在前廳啜茶,慕苾苾嘗了一口,差點吐了出來,細瞧了下茶碗裏,是將茶葉碾成碎沫再加了姜沫而泡製的,真不明白如此難喝的怪味這些古人是怎麼受得了!慕氏夫婦戴着太陽鏡全都捨不得摘下,對着客人誇讚這是苾兒帶回來的神仙寶物哩。鐵大叔連稱“有福!有福呀!”
慕玄德為感激小鐵栓的大恩,當即表示願收其為義子,慕家與鐵家結為通家之好。鐵大叔大喜,登時舉行了儀式,小鐵栓磕了頭、敬了茶,稱呼慕家三口義父、義母、大哥。眾人寒暄幾句,話題又轉移到慕苾苾身上了,於是慕苾苾又開始重新表演一番了,一通演說惹得眾人連連稱奇。過會,上晚宴了,還是鹿肉,但多加了一道煮羊肉。席間慕玄德拿出了珍藏的紅葡萄酒,還讓慕苾苾、鐵栓各自飲了一杯。慕苾苾品了下,發覺酒的度數偏低、約莫七八度,跟喝起泡酒似的。小鐵栓則因初次飲酒,不一會便臉蛋紅撲撲的。兩邊家長見狀哈哈大笑起來。
晚上蒙在裘被裏,慕苾苾打開了手機,重溫過去。翻看着妻子和兒子的照片與視頻,禁不住悄然間淚水滑落了。妻子相貌氣質有幾分肖似某位法蘭西女明星(註:伊娃·格林),而被自己一眼相中,在眾多追求者當中憑藉著自己“丰神俊朗、玉樹臨風”而一舉被拿下,猶記得學美術出身的妻子逼着自己學素描時的旖旎光景。兒子則剛剛初中畢業、即將升學高中。看着想着又是一陣淚水從眼角泫然滴落……
翌日,慕苾苾參觀了整座宅院。這是一座不大、甚至偏小的兩進式宅子,青磚青瓦的,內牆刷了石灰,甚是簡樸。進大門后是前庭,前庭左廂是馬廄、右廂是東廂客房;正北則是中堂,配有前廳、廚房、丫鬟與廚娘的睡房;穿過中堂則到了後庭,後庭比前庭小得多,但多了些花草灌木,中間一條石塊鋪就的甬道直通后宅,那裏系主人家家眷住所;東北角則是如廁茅屋。
慕苾苾又從康莉姆口中得知,原來阿爹的祖上也是闊過的,曾是開國功勛、封侯爵,到了慕玄德這一代只剩一個小小男爵傍身,子孫也凋零,長安城裏的祖宅也只剩一個隔房的同宗兄和一位管家看守。而康莉姆則是自幼便被慕玄德夫人收留,自己源自哪裏、父母為誰都已記不清了,長大后出落得水靈美艷,因主母一直未誕育而被納了妾室,生了慕苾苾,之後便一直未有生育。
慕苾苾轉完了宅院后,很快便叫來了鐵栓,決意對這時代作第一番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