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故事還沒講完,徐先請了個假。

徐先要回一趟蘭州,再去一趟河南。

霜兒說,“徐先,你能搬過來住嗎?我家也很空曠。”

徐先說,“我還有事。”

霜兒說,“事情完了呢?”

徐先想了一下,說,“還有別的事。”

霜兒說,“別的事也辦完了呢?”

徐先說,“那我就會回河南種地。”

霜兒說,“那我就跟着你,回河南種地。”

徐先說,“好。”

霜兒說,“可我沒辦法種地。”

徐先說,“我可以抱着你種。”

霜兒說,“徐先你真好。”

徐先說,“你這樣,我的刀會變慢的。”

霜兒認真地說,“徐先,你有沒有想過,溫柔,也是一種力量。”

徐先想了很久很久。

*****

仇恨是一種力量,憤怒是一種力量,嫉妒是一種力量,慾望是一種力量。

那麼溫柔呢,那麼愛呢。

*****

過了很久,徐先正式向霜兒行了個禮。

徐先說,“多謝霜兒姑娘。”

霜兒說,“你親親我。”

徐先在霜兒額頭親了一下。

霜兒說,“你的假,准了。”

*****

徐先的刀,並沒有變快。

在他取了三千三百兩銀子,往長安的路上,有兩伙人,向他下手。

一夥二十一人,死了三個。

一夥十七人,死了六個。

但這些人身手太差,所以徐先也不知道,他的刀有沒有變快。

他騎一匹馬,牽一匹馬。

後來他乾脆把馬背上銀子亮出來,就像一盆紅燒肉,放進茅房裏。

蒼蠅們卻特別安靜。

羌人、党項人、鮮卑人、漢人、吐蕃人,都很安靜。

他到武功的時候,下起了雨,就找了個客棧,住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快到長安了,雨越下越大。

徐先牽着兩匹馬,還是冒雨上了渭水橋。

雨太大了,騎馬也是會傷馬力的。

有個人,撐一把油紙傘,在渭水橋的拱頂處,一動不動地看着渭水水面上的雨。

雨水太大了,那個人的身影,看起來很不真切。

距離那個人二十步的時候,徐先感覺到眼前的所有雨滴,突然靜止不動,然後向前橫飛。

徐先急速後退。

第一步,他腳底的草鞋炸裂。

第二步,他的右手衣袖炸裂。

第三步,他拔出刀,向前砍了一刀。

接着他看見所有的雨滴,又橫着向後飛。

那個人,又回到原地,看都不看徐先一眼,仍然撐着傘,手上拿着一把劍,踩着木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走下渭水橋,鑽進了一輛馬車,走了。

*****

徐先的斗笠,前面裂開三寸的縫。

幾滴雨水,正從縫隙中,緩緩滴落。

徐先把刀收回背上,牽起韁繩,繼續走向長安城。

馬兒打着響鼻,甩着馬尾,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徐先光着腳,衣袖破爛。

身上卻不臭。

因為劈出那一刀的時候,徐先身上所有的雨水,連同身上的臭味一起,剎那間離開了他的身體。

*****

徐先對小盛說,不要打攪我。

然後關上門。

徐先想了一個晚上,

一個白天,一個晚上,然後又睡了四個時辰。

睡四個時辰之前,他說,原來是這樣啊。

等徐先打開門的時候,雨早停了,地上一片乾淨。

徐先發現小盛在門邊睡著了,手裏緊緊握着那兩袋銀子。

徐先把小盛叫了起來,說,“你去幫我買十個蒸餅,兩斤肉,我肚子餓了,但我要先洗澡。”

雖然不臭,但洗澡是一種尊重。

*****

當天下午。

徐先走到秋靜峰家裏。

秋靜峰坐在廳房裏。

徐先鄭重地,行了一禮,“多謝秋世叔。”

秋靜峰一動不動。

徐先鄭重地,再行一禮,“多謝秋世叔。”

秋靜峰點了點頭。

秋靜峰說,“就這樣?”

徐先說,“就這樣。”

秋靜峰說,“挑糞的老頭,扔了兩把豆子,你就認了半個師傅,我為了使出那一劍,底褲都崩裂了,你說就這樣。”

徐先說,“用一條破底褲,換半個師傅,說出去不大好聽。”

秋靜峰說,“如果什麼都換不到,挑糞的會笑死。”

徐先說,“如果換到了,有些事情,可能就不能做了。”

秋靜峰說,“你一定要做?”

徐先說,“我跟老李也這麼說。”

秋靜峰說,“如果是這樣,你要記住,只拿自己該拿的那一份。”

徐先說,“我有分寸的。”

秋靜峰說,“年輕人,就怕沒分寸。”

徐先說,“老頭子,就怕到處都是分寸。”

秋靜峰說,“你和老趙年輕的時候很像。”

徐先說,“老趙年輕的時候,不如我。”

秋靜峰說,“他說的?”

徐先說,“他說的。”

秋靜峰說,“老趙年輕的時候,是不如你。”

徐先說,“我不是指刀法。”

秋靜峰想了一下,說,“這種問題,很難比較。”

徐先說,“以我現在的情況,你們這些老頭,都不如我。”

秋靜峰點了點頭,說,“我們這些人,生於盛世,長於盛世,亂世來的時候,都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確實跟你不能比。”

徐先說,“我吹了半天的牛,總算是把前天丟的場子,找回來了。”

秋靜峰說,“這些年,老趙一直都在進步。”

徐先說,“刀法進步,有什麼用。”

秋靜峰說,“還是有用的。”

徐先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我還有什麼人,可以去拜訪一下?”

秋靜峰說,“蜀中的唐方,使的是暗器,還帶毒,你找他沒什麼用。丹陽的屈耀,使的是短戟,但他也老了,你找他也沒用。齊郡的曹衡,使的是劍,但他的後輩,前幾天被你殺了,所以你還是別去。”

徐先說,“我也不想搗亂。”

秋靜峰說,“年輕的幾個,你只要眼睛不是一直看着天,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

徐先說,“如果是一對一的話,眼睛無論看哪裏,應該都沒問題的。”

秋靜峰點了點頭,說,“聽挑糞的說,他叫你,教訓我徒弟。”

徐先說,“我只說有機會。”

秋靜峰說,“空手,他還是有機會的。”

徐先說,“他最好不要有機會。”

秋靜峰說,“我死之後,李家就不需要客卿了,他有他的路要走。”

徐先說,“你可以叫他等幾年。”

秋靜峰說,“這種話,不是師傅能說的,何況,這是他的事情。”

徐先說,“霜兒,和他感情好嗎?”

秋靜峰說,“如果他死了,霜兒會哭一天。”

徐先說,“那他就不會死在我的手裏。”

秋靜峰說,“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屬於你們的時代了。”

徐先說,“你不要這這裏吐酸水了,霜兒呢?”

秋靜峰說,“霜兒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

徐先說,“要不要緊,要不要請個朗中?”

秋靜峰說,“你是豬。”

徐先明白過來,說,“我是豬。”

*****

當天,徐先找到魏超,拿走了剩下的五百六十兩銀子。

魏超說,“要不要雇我當保鏢。”

徐先說,“這是我的老本行了,你不知道嗎?”

魏超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徐先隔天往東,離開了長安。

小盛又是跟着屁過來了。

他們到沈庄的時候,老頭沈景,正在院子裏修補一個竹筐。

沈景看了他一眼,說,“這麼多銀子,我都想殺人滅口了。”

徐先說,“眼界開闊一點,後面說不定還有。”

沈景說,“竹筐你會編補嗎?”

徐先說,“我可以試一下。”

徐先就試一下。

老頭留下他們兩個,自己出去了。

小盛說,“編這有什麼用?”

徐先說,“在補竹筐的這段時間裏,你認為該做什麼,才有意義。”

小盛想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又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先說,“也沒什麼意思,想編就編。”

過了一會兒,老頭回來了,小盛被趕出去了。

沈景說,“見過秋禿子了?”

徐先說,“見過了。”

沈景說,“他前幾天來過我這裏,我就知道他會找你。”

徐先說,“我也見過李阿婆。”

沈景說,“這個倒是比較難得。”

徐先說,“他倒是給面子。”

沈景說,“你的面子,其實不小的。”

徐先說,“可惜不是我掙來的。”

沈景說,“你的心,也太大了吧。”

徐先說,“太順了,會讓我害怕。”

沈景說,“你若死了,二十年之內,沒人敢動她們,但我只能保證二十年。”

徐先說,“所以我的面子,還需要變大一些。”

沈景嘆了口氣,說,“有些話,秋禿子不好說出口,我又說不準,要靠你自己了。”

徐先說,“我在西域,聽到一段傳說。傳說西域更西,極遠的地方,在天的盡頭,有一種鷹。它們把巢,築在百丈高的懸崖上。孵出的小鷹,在三十天後,就要從懸崖上跳下,跳到地上。很多時候,那些毛茸茸的小鷹,都直接摔死在石頭上,只有很少數的小鷹,筋骨天生強健的,才能活下來,最終能長成大鷹。”

沈景說,“你拿這個故事做比喻,雖然不是很準確,但是也差不多。”

過了一會兒,徐先說,“買地的事,辦得怎麼樣?”

沈景說,“恐怕沒那麼快,才買了十幾畝的中田和下田。”

徐先說,“地可以慢慢買,還要找個地方,蓋一些房子,我想明年的夏初,可以把人遷過來。”

沈景說,“我讓沈騰把這事先辦了。”

*****

離開沈庄的時候,在那木牌邊上,徐先看了一會兒,小盛也跟他一起看了一會兒。

徐先抽出一支箭,用箭頭在木板上面,多刻一個字。

然後騎上馬走了。

小盛又看了一會兒,然後騎上馬,追上徐先。

回到長安的第二天,有個叫杜三明的找到徐先。

杜三明說,“徐兄可真難找啊。”

徐先說,“杜兄有何指教。”

杜三明說,“既然這樣,我就指教你一下?”

徐先說,“可以。”

杜三明說,“開玩笑啦,整個長安都知道,徐兄人很狂,刀很快。我又不會打架,又沒有徐兄長得好看,如果不比你狂一點,徐兄很快就把我忘了。”

徐先說,“我是不是見過你的親戚?”

杜三明說,“我知道,有些地方,這是句罵人的話,但是我知道,這只是一句問話。”

徐先說,“我很少罵人,你能讓我這麼狂的人,罵你一句,以後你在長安行走,肯定很有面子。”

杜三明大笑,說,“徐兄妙人,我親戚說,兩年前,寧州城外,跟一個背上背着刀弓的年輕人,買過一條完整的火狐狸毛。”

徐先說,“那個年輕人,肯定不如我狂。”

杜三明說,“我親戚說,一起去的秦公子,對年輕人不肯拿那把刀,一直耿耿於懷。”

徐先說,“你可以告訴秦公子,他當時要是用刀,隨便空砍一下,那個年輕人當時,可能就會搶了那把刀。”

杜三明說,“徐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先說,“你還有什麼要指教的?”

杜三明說,“有一次,我遇到宿國公程知節,他說你欠他一頓酒,他已經等了很久了,你是不是忘了。”

徐先嘆了一口氣,說,“只喝酒。”

杜三明說,“宿國公是個懼內的人,他不敢去嫖妓,所以,只喝酒。”

徐先說,“我不管他家裏有沒有母老虎,只喝酒,不談別的。”

杜三明說,“徐兄的意思,我會轉告宿國公。”

徐先說,“明天下午,我請他喝酒,地點他定。”

杜三明說,“地點定好了,還是在倚碧閣。”

徐先說,“你們跟倚碧閣有仇嗎?”

杜三明說,“我只想告訴你,這個地方,在長安最有名的三十四個酒樓里,大家都認為,這裏比較清靜。”

徐先說,“我前幾天,在渭水橋上,扔掉了一雙破草鞋。這雙又破又臭的草鞋,估計很快被撿了回去,藏了起來。你現在說有個地方比較清靜,連皇帝睡覺的地方,都不清靜了,這長安城裏,還可能有清靜的地方嗎?”

杜三明嘆了口氣,說,“你說得對,我回去告訴一下宿國公,讓他換個地方。”

徐先說,“算了,不用換了,就倚碧閣。”

杜三明說,“多謝徐兄。”

*****

徐先去找霜兒,繼續講故事。

去的路上,徐先遇到一個年輕的和尚。

那和尚白白嫩嫩的,比徐先好看很多。

和尚說,“施主留步。”

徐先繼續往前走。

和尚追了幾步,說,“這位施主,請留步。”

徐先停下來,說,“大和尚要說我面有妖氣,或面有煞氣。”

和尚吃驚地看着徐先,說,“施主既然知道,貧僧……”

徐先說,“停,你要多少錢?”

和尚說,“貧僧是想說,妖也有好妖,只要一心向佛,一樣可以解脫輪迴,終可登得凈土。”

徐先說,“多少錢。”

和尚猶豫了一下,說,“如今佛法不顯,偽經橫行。貧僧一心想要去偽經,求真經,宏佛法,渡蒼生。但是天下的真經,只在天竺,那裏是佛教起源……”

徐先說,“多少錢。”

和尚說,“隨意。”

徐先掏出幾個銅錢,放入和尚手中。

和尚說,“多謝施主,貧僧才疏學淺,尚未知妖來人間,對妖是來說,是好,是壞。對人來說,又是好,是壞。”

徐先靜靜地看着他。

和尚說,“妖未必盡壞,人也未必盡好。我若能取得真經,廣傳天下,必能天下一同。”

和尚補充說,“此乃大一同,非小一同。”

徐先說,“大一,小一,你很能吹,我雖然不相信什麼一同,但我會再給你二兩銀子,因為我身上正好有二兩銀子,祝聖僧大光頭早日取來真經。”

和尚接過銀子,雙手合十,說,“施主還是信的,只不過施主自己不知道,也許有一天,就知道了。”

說完轉身,就此飄然離去。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殺手與中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殺手與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