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徐先看着和尚走遠,以為那和尚會再接着逮着一個路人唧唧歪歪地籌錢,卻見和尚低頭越走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徐先嘀咕着,難道這個光頭是專門找我的?再說了,我最近沒殺幾個人啊?莫名其妙的少了二兩銀子,好肉痛。

失去二兩的銀子,得到一身的肉痛。

帶着肉痛,徐先也離開了。

徐先找到霜兒。

徐先問霜兒,“霜兒,秋世叔在家嗎?”

霜兒看着徐先,說,“打一下屁股,果然乖多了,連禿子都不敢叫了。”

徐先說,“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霜兒認真地說,“那你敢叫他丈人嗎?”

徐先說,“你不要胡說,我可沒法娶你。”

霜兒說,“是沒辦法,還是不想。”

徐先說,“沒辦法。”

霜兒說,“我已經寫了一封信了。”

徐先說,“你用了哪個版本。”

霜兒說,“肯定不是第一個。”

第一個版本,就是用來騙那些有錢的寡婦,或者那些無知的少女。

倚碧閣的綠竹,就是無知的少女。

徐先說,“你都知道了。”

霜兒說,“只要有人想知道,就沒有秘密。”

徐先說,“我是真的冤枉的。”

霜兒說,“冤枉次數多了,就不冤枉了。”

魏超的一次,已經去了。

程知節的一次,還沒有去。

但是,霜兒已經知道了。

徐先像怪物一樣看着她,嘆了口氣,說,“霜兒,你真是太可怕了。”

霜兒說,“別怕,徐先,你練好你的刀就好了,好嗎?”

徐先說,“你這樣會變老的。”

霜兒說,“你不是說我太年輕嗎,我要變老一點,才追得上你啊。”

徐先說,“我不想霜兒變老。”

霜兒說,“是不是如果這樣,你和我一起出門的時候,別人都以為我們是老夫少妻,你感覺特別有面子。”

徐先說,“好吧,我說不過你,我們還是接着講故事,跟她有關的故事。”

霜兒說,“我喜歡聽這一段,不過在你開始講之前,先把臉伸過來。”

徐先把臉伸過去,說,“你可不能占我便宜。”

霜兒給他畫了鬍子,邊畫邊說,“你的這髭鬚,要經常刮,太長了,吃飯喝水會不方便的。”

徐先看着她額角的絨毛,心中一片寧靜,他說,“我一般磨刀的時候,就順便刮一下,看一看刀磨得快不快。”

霜兒說,“你的髯須,也要刮一刮,太長了會……”

徐先說,“好的。”

霜兒突然臉有點紅。

霜兒說,“徐先,我想占你的便宜了。”

徐先趕緊往後退。

霜兒咯咯大笑,說,“我還沒畫完呢。”

徐先說,“我還是講故事吧。”

霜兒說,“你為什麼不敢寫信。”

徐先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合適。”

霜兒說,“就說你想她。”

徐先說,“我更希望,她能忘了我。”

霜兒說,“你能忘了她嗎?”

徐先說,“呼吸之間,片刻不能。”

霜兒說,“如果是這樣,確實不好寫。”

徐先說,“你不吃醋嗎。”

霜兒說,“你希望我吃醋嗎?”

徐先說,“我只是覺得奇怪。”

霜兒說,

“這段時間,我了解她的一些情況,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但是我覺得,她和我,就像一張紙的兩面,可以寫不同的字,但這些字,都離不開另一面,徐先,你聽懂了嗎?”

徐先想了一會兒,說,“我曾經聽過一些輪迴轉世的傳說,也聽過一些前生今世的故事,假如這些傳說是對的,也許在一世或幾世之前,我遇到過她,也遇到過你。”

霜兒說,“徐先,這不是傳說,這是真的。”

徐先說,“霜兒,這只是傳說。”

霜兒說,“我相信。”

徐先說,“我不信。”

霜兒底下頭。

徐先說,“不論前世往世如何,但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好霜兒。”

霜兒抬起頭,說,“你說得對,也許在前世,你還是我的老婆。”

徐先說,“也許前世,你是我養的一條小狗。”

霜兒說,“所以,我們不管前世。”

徐先說,“也不用管來世。”

霜兒點了點頭,說,“今世,我就是你的好霜兒。現在,你可以開始講故事了。”

徐先親了親霜兒的額頭,開始慢慢地講,他和她的故事。

徐先說,“那年,我聽說關外有個老太婆,是殺手的牙人,她的價格很公道。那時候隴右一帶的山賊,我都疏過一遍了,沒什麼油水。我想去西域看看,那邊沒經歷什麼戰亂,應該還能搞點錢。”

徐先說,“我到了那個小鎮,第一次遇到她。那天早上,正好她去山下的水井打水,她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卻看了她很久。我再也忘不了,好像在很久以前,我曾經見過她的這一眼。”

徐先說,“後來我想,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四處流浪,說不定就是那時候,見過她,只是我們年紀都太小了,都不記得了。”

*****

陌生的,熟悉的。

誰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也許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也許是很多年之後的事。

他們的確不記得,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午後,在大雪紛飛的平涼郡,八歲的徐先,把六歲的小白,從地上扶了起來。

徐先幫她拍拍衣服上的灰泥,拂去她頭髮上的白雪。

徐先看見,幾小片雪花,飄落在小白的臉上,並且迅速地消融,變成幾滴細小的水滴。

徐先用袖子,把小白臉上的水珠擦掉。

小白笑了一下,露出了她的牙齒。

徐先笑了一下,眯起了他的眼睛。

然後各自離去。

又各自忘記。

然而,這段已經的忘記,在他們各自記憶的深處,又偷偷地存在着,變化着。

無論多年以後,還是多年以前。

就像,這世間只要有清水,它就會升騰和凝聚,變成天上的流雲,變換出各異的形狀,發散出不同的色彩。

無論多年以後,還是多年以前。

無論你看,或者,不看。

記得,或者,不記得。

*****

程知節是個很有趣的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到目前為止,所有那些有靴子穿,有帽子帶的人當中,最有趣的。

這麼覺得的人,有很多。

但他不止有趣,而且他的舉止和說話,都很匪氣,卻又值得深思。

這麼覺得的人,就沒那麼多了。

徐先請他喝酒。

如果僅僅是喝酒,徐先的確該請他喝酒,畢竟他一句話,幫徐先多掙了一千兩。

請他喝十次,都是應該的。

程知節來得比較早,他就在涼亭里的地板上,大大咧咧地睡了一覺。

打呼嚕,流口水,撓褲襠,抓腮幫。

給他扇風的丫鬟,估計已經在心裏殺死他幾百次了,這個人又難看,又粗魯,又有汗臭味,但仍然在給他扇風。

徐先出現的時候,程知節翻了個身,像只蛤蟆一樣趴在地上,嘴還咋吧咋吧兩下。

徐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握住刀把。

程知節瞬間像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

程知節揮了揮手,丫鬟如釋重負地跑了。

*****

程知節哈哈大笑,說,“徐先,你藏得很深啊,哈哈哈。”

那天藏得很深,今天也藏得很深。

在狐狸窩裏,不藏得深一點,眨眼就被吃光,渣都不剩。

徐先說,“國公啊,我今天請你喝酒,不談我的事情,我想聽聽你的事情,你的經歷豐富,是我的典範,說一說?”

程知節說,“吹牛的事,我最喜歡,小子你會拍馬屁,有前途,哈哈哈。”

徐先說,“這裏就我們兩個,就算牆外面還有幾隻耳朵,你也不用每句話,都要說哈哈哈。”

程知節說,“這你就不懂了,我這哈哈哈是有講究的,每次我說哈哈哈的時候,都是給人機會插嘴的機會,這時候你需要說,佩服佩服,妙哉妙哉,厲害厲害。”

徐先說,“如果只是說這些,似乎我們也沒什麼話題,我隨便大街上找個人問就可以了。”

程知節說,“小子,你的要求很高啊。”

徐先說,“國公啊,有一個釣魚的老頭問過我,會不會釣魚,我跟他說我釣得不好。我雖然釣得不好,起碼也知道要在魚鉤上,放點餌料,蒼蠅也好,蚯蚓也好,總不能人人都是姜太公。”

程知節說,“我看你這條大魚,不好釣啊,說不定連魚竿都賠進去。”

徐先說,“你的魚竿可以再做,但是魚的命,卻只有一條。”

程知節說,“你不是說了,只喝酒嗎?”

徐先說,“我喝酒,你說話。”

程知節說,“幾兩銀子的酒,只夠聊天。”

徐先說,“我知道,但是聊天聊遠一點,還是可以的。”

程知節說,“如果我們一起去釣魚的話,你什麼時候有空?”

徐先說,“老程啊,你也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麼跟十幾歲的孩子一樣猴急。”

程知節嘆了口氣,說,“後生可畏啊,你想知道什麼?”

徐先說,“你先是跟了李密,又跟了王世充,最後歸了李家,你是怎麼做出決定的?因為你走的每一步,你都走對了。”

程知節說,“我說是憑運氣,你信嗎?”

徐先說,“我不信。”

程知節大聲說,“牆外的趕緊滾蛋。”

過了一會兒,徐先點了點頭。

程知節說,“主要還是靠運氣,當時李密殺了老翟,我、懋功和叔寶,就知道跟錯人了。瓦崗大敗之前,懋功就告訴我,李密可能會敗,勸我跟他去山東,或者跑去歸順老李家。但那時候,我捨不得瓦崗的幾個老弟兄,跟懋功吵了一架,說他不講義氣,只知道逃跑。後來李密果然敗了,他倒是很乾脆,直奔關中,投了老李家,因為李密看不起竇建德。”

程知節接著說,“而且我懷疑,李密覺得關中他的故舊更多,可以渾水摸魚。我那時候要是跟着李密去了,看上去像是跟他一夥的,可能永遠都打上李密死黨的烙印,那我現在就算沒死,也要回家抱兒子了。後來我和叔寶討論了一下,決定先投靠王世充,關鍵時刻,再投靠老李家。”

程知節說,“當時去山東也可以,但是覺得沒臉見懋功。王世充是個胡人,要依靠我們中原人,因此在他手下,我和叔寶,還能有點機會帶兵,有了兵,在哪裏都會受重視。後來和老二對陣,老二說了幾句話,我們就降了。”

徐先沉默一會兒,說,“老程,咱們算是交淺言深,我是局外人,真不想趟長安這趟渾水,老李也知道我的想法,就你們這些人,整天煩。”

程知節說,“我帶你去見一下老二,說不定你就不煩了。”

徐先說,“不見,見了我才真煩。”

程知節說,“當初聽說你不要那把刀,我就知道你不會過來了,老二當時的意思,可能是讓你執掌江湖的事情,那把刀,算是個信物。”

徐先說,“你們這邊這麼弱,我一個毛頭小子,居然能執掌江湖?”

程知節說,“老二的錢,都用在兵和將上面了,江湖這邊,就沒什麼錢了。但沒錢就意味沒人,沒錢誰肯替你賣命。能招到你,應該是老二的極限了。”

徐先說,“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當時我有我的路要走,不能聽命於人。”

程知節說,“還有一個可能,老二估計是想找一個秋靜峰一般的人物,能保他的命,同時能把江湖這邊的事,幫他給鎮住。”

徐先說,“老二高看我了。”

程知節認真地說,“老二從來沒有看錯人,而且秋靜峰當上李家客卿的時候,跟你現在也差不多的年紀。”

徐先說,“老李的命,真的是秋靜峰保下來的?”

程知節說,“據說是這樣的,楊廣好幾次都想殺老李,始終下不了手,跟秋靜峰的關係很大。”

徐先說,“我家的老趙,為什麼保不住楊勇?”

程知節說,“老趙被楊勇派去保他小老婆了,就是雲定興的女兒,傳說中她帶着楊勇的兒子,躲了起來。”

徐先說,“看來,老李上次見我,是因為放心不下這個,我說我的面子,怎麼這麼大。”

程知節說,“說不定,你就是楊勇的兒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殺手與中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殺手與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