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電影
吃過午飯,譚岩光着膀子來到院子西牆根兒這兒,頭兩天下雨把牆下塌了一個兩米多長的口子,一直想整點泥垛起來着,一直忙着給五姐張羅學費也沒倒出時間來,趁着今天天好得趕緊垛起來。
就近取土和泥,母親抱過來一捆穀草,用一把舊菜刀墊着木頭,一把一把的把穀草剁成段扔進土裏,直接拌上。
“上午我去南窪了,我看那綠豆有的都炸角了,過兩天該摘了。”母親說。
“哦,大熱天你上啥山,後天早上我去摘,有一個星期摘完了。”譚岩說。
“這天都不熱了------綠豆摘完穀子也該割了,開始曬米了。”
“嗯,這秋頭子不下雨就行,有一個星期我就能割完。割完了叫我二姐夫趕車來幫着拉一天,一天拉完了。”
“你們那學校學生多不?”母親眯縫着發紅的眼睛問。
母親的眼睫毛往裏倒,扎眼仁,隔三、四天譚岩就得拿鑷子給薅一次。老毛病了,大夫說可以做手術,把眼皮抽掉一條就行。但母親身體弱,鎮裏的醫院不敢給做。
“不算太多,二百多人。”譚岩回道。
“那也不少,你五姐她們學校的學生保證多,得上千。”老太太說完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老丫頭是她的驕傲,整個白城子鎮就考上兩個師範生,自己丫頭就是其中一個,能不驕傲嗎。
“嗯,得上千。”
“你五姐得念四年呢,你這高中念幾年?”
“三年。”
“三年念完了考大學唄?”
“嗯,考大學。”
聽兒子這麼回答老太太心裏挺樂,但也愁呀,念書得錢了,上哪整去?
老丫頭念師範的錢全是借的,兒子再考大學,跟誰借去?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遍了------
哎,走一步說一步吧,自己老了沒能耐,一個乾巴老太太,日子也沒過好,哎——
老小子當家理事了,他五姐念書的錢都是他張羅的,沒用我這個當媽的操心。還得是小子,十七就知道出門辦事,這要是丫頭說啥不行。
把土挖完譚岩拿扁擔挑上水桶到東院財哥家挑水,他家沒井,水得到財哥家挑。他算過,打口井得十個人十天完事,不算別的,就算十個人都是幫工不用給工錢,十天的吃喝錢就得五百,哪來的錢呀。
五姐的上學錢他借了半個月。借錢的滋味不好受,人家都拿白眼珠子瞅你,還冷嘲熱諷的瞧不起。
有的親戚明明有錢就是嫌乎你家窮根本不借給你,怕還不上。哎,借到最後都是二十、三十湊的,太難了。
還差最後五十塊錢時他騎着李傑的自行車跑了四十里地到一個有錢的親戚家去借,五十塊錢對這個親戚來說根本不算啥,九牛一毛。他滿心以為能順順噹噹的借到手,誰成想人家根本沒借的意思,不但不借,還說了些不好聽的,叫他根本受不了。
他當時就想抬腿走了,可是走了上哪借去呀?能借的親戚都借遍了,實在沒地方去了。
沒辦法,強忍着屈辱直到親戚不再說了,他又一次張口,親戚似乎被他這不屈不撓不要臉的精神打動,像打發要飯似的用扔的手法給了他五十塊錢,然後他強顏歡笑感激萬分的說謝謝。
四十里的路他不知道怎麼騎回來的。
從親戚家出來時胸口就被一口氣堵着,憋屈的要命。
他想喊,嗓子眼彷彿塞了棉花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想哭,眼睛裏沒有淚。
翻過最後一道山樑時他看到了山樑那挨着松樹地的父親的墳塋。他來到父親墳前,再也止不住委屈的淚水,趴在墳上大哭起來。
十七歲的孩子,他多想像同齡人那樣趴在父母懷裏撒嬌,什麼事都不管,無憂無慮的上學呀——
他多想睡在地下的父親能夠坐起來,把自己摟進懷裏,用溫暖的手撫摸自己的頭------
那天他在父親墳前一直坐到日落-----
挑了兩趟水,泥和好了,然後拿着三股叉開始垛牆。
幹了一下午把斷牆垛好,母親做好飯,譚岩收了水桶和三股叉,洗了把臉,剛要進屋時李傑來了,他是來喊譚岩看電影的。
譚岩問李傑吃飯沒,沒吃一起吃點。
飯菜很簡單,小米水飯、玉米面單餅、鹹菜條和剛從園子裏掐的蔥葉,外加一碗大醬。
李傑是在家吃完飯來的,看着玉米面單餅有點饞,卷了一張。
“山嘴漫水橋那老多人了。”李傑邊吃邊說。
“都碰着誰了?”譚岩問。
“沒碰着咱們同學,看着海東他姐了,和兩個男的在一起。”
海東是他倆兒初中同學,沒考上高中,海東他姐是東拉溝公認的美女,很瘋。
“是不是又拿錄音機去的?”譚岩問。
“沒有,今天沒人拿錄音機。”李傑說。
“沒看着老山?”
老山也是他倆的初中同學,沒考上高中在家待業,他們三個是好哥們,總在一起玩。
“沒有,一會兒看電影能碰上,他保證去。”李傑把最後一口卷餅咽下,看樣還想吃,但有些撐着了,想想還是算了。
“他不是說出去打工嗎,沒去?”譚岩問。
“他也就說說,就他那膽兒還敢出去打工,家門口能耐。”
譚岩往嘴裏扒拉一口小米水飯,然後拿起一個蔥葉蘸了下醬放進嘴裏。看譚岩吃得香李傑也拿起一個蔥葉蘸着醬吃。
東拉溝煤礦在過去也曾輝煌過,只是現在不行了,有些落魄。
礦區佔據了整個北山,半山腰是三層的辦公樓,辦公樓下邊是小廣場,廣場左邊是禮堂,右邊是招待所。
禮堂也是電影院,隔三、五天放映一場。
李傑和譚岩來到小廣場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了,大部分是青年男女,百分之九十是礦工子弟。
禮堂前的籃球場上有人打籃球,李傑和譚岩走了過去,一個認識譚岩的喊他玩會兒,譚岩擺擺手,干一下午活挺累的,沒心情玩。
李傑拿眼睛在小廣場上四處撒摸,譚岩知道他是在找張麗華。
“辦公樓台階上坐着的不是嗎?”譚岩說。
李傑把往辦公樓那邊瞅,看到了張麗華和王美華,倆人旁邊還有幾個家屬院的女孩子,幾個人正在聊着天。
“你小心點,我可看着她爸了。”譚岩提醒道。
“哪呢?”李傑馬上警覺起來,四下里望。
譚岩拿手指向招待所門口,說:“不那呢嗎,抽煙的那個。”
李傑看到了張麗華老爸,心裏有些發涼,看到張麗華時激動的心情沒了。
“沒事,禮堂裏面黑,他爸看不着你。”譚岩安慰李傑,隨後又打擊一句:“好像你真敢和人家坐一起看似的,能拉人家手就不錯了,估計你連人家的手都沒拉過。”
“滾——”李傑罵完買票去了。
譚岩在人堆里尋找老山,找半天沒找到,心想這小子可能真出去打工了,哪天得到他家去問問。
禮堂的門打開了,人們陸續的往裏進。李傑把票給譚岩一張叫他先進,自己準備等等張麗華。
譚岩笑笑拿着票進去了。
禮堂挺大,看電影的沒那些人,便不按號入座,都是隨便找座位坐。
譚岩走到最後一排找個座位坐下后往入口處望,看到李傑跟在張麗華身後進來了后笑了。
不一會兒禮堂的燈熄了,開始放映電影。
電影很精彩,譚岩很快進入到情節之中。
第一卷放完時燈亮起來,譚岩想看看李傑那小子是不是真和張麗華坐在一起,可惜沒看到,全是後腦勺。緊接着第二卷開始放映,整個禮堂再次陷入到黑暗之中。
一個黑影慢慢的來到譚岩跟前,藉著銀幕上的光譚岩看出是王美華。
這個文靜的少女在黑暗中膽子變得大起來,直接坐到譚岩身邊。
“李傑那小子是不是和張麗華坐一起了?”美華坐下后譚岩問。
“嗯。”美華小聲道。
“我一省思就是,咱倆看,看完了送你回家。”
譚岩說完轉過頭去看電影,再次進入到精彩的情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