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世之仇猶然可報
轟隆隆!
戰馬結陣衝鋒的恐怖氣勢,居然被很快提起來,不愧是大梁正規軍騎兵。
可惜,前方等待着他們的,卻是再一次傳來的「嘣嘣」聲,如蝗箭鏃飛來,當頭的一排騎士全部掉落下馬,隊伍再次混亂,踩踏而死的不知凡幾。
青年將軍腦門子炸了!
「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弩機上弦如此之快,誰能告訴我!」
然而,戰場之上的敵人明顯不會回答他這個憤怒驚懼之下問出來的愚蠢至極的問題。
「嘣嘣!!」
「變陣,長蛇陣——!」
依舊是青年將軍的大叫,但於事無補,隨着前排的騎士一個個的倒下。
他們開始陷入恐懼。
「是妖怪!」
「沒錯,是妖怪,他們的弩機有古怪!」
「他們的弩能連射!」
被連發弩機震懾,騎士沒有逃跑已是不錯,他們開始四散逃離側後方那遊動的小黑點。
於他們而言那二十人就是死神!
但是,弩機的聲音卻不再傳來,迎接他們的是散開的騎士一個又一個,被例無虛發的箭矢點名。
慘叫聲不絕於耳。
青年將軍被親衛護在中央,眼見一個又一個騎士倒下馬來,睚眥欲裂。
夜晚啊!
這是夜晚!
哪怕有火把照明,但這是何等神射!
出發前有士卒告誡他,那十八個騎士各個都能以一當十,當時的他不以為意。
現在卻追悔莫及!
哪怕他能安然無恙回去,但葬送三百騎兵之原因,竟是為追殺二十個人!
此等罪過。
依杜匡的性格,他死百次亦不足平其恨!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想到此處,他陡然頹喪。
只是,當他看到慌亂中的騎兵,被敵方在黑暗中一個一個的點射而死。
直至有人崩潰,不惜性命策馬前驅,奮不顧身時。
他的胸膛。
好像有什麼東西燃燒起來。
他想到了那年夏天校場,他第一次踏入軍營,他也曾有過拜將封侯的夢想。
他也曾揮灑過汗水。
他是自中原遷徙嶺南的良家子。
那一年,少將軍說,想跟我建功立業的便來!
振臂一揮。
從者卻寥寥無幾,因為遷徙嶺南本就是苦難,再去當個死丘八,豈非更苦!
但是青年不怕苦。
他將一腔熱血獻給了那一聲「我願意」,獻給了看似豪爽,實則陰翳如毒蛇之人。
但他不後悔,因為他是大梁悍卒。
他向同朝時大梁悍卒的追亡逐北,四海臣服,他堅信跟着少將軍有朝一日必能步入廟堂。
繼而。
雄赳赳氣昂昂的出塞迎接黃沙和戰功!
此刻他的內心再次被濺在臉上的滾燙熱血點燃。
從一個熱血少年,到一個渾圓如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小小百人將。
他經歷了殺伐,丟失了初心。
他叫「李當先」!
「吾乃涿郡李當先!誰敢與我一戰!」
李當先策馬前驅,長矛挺立,口中怒吼連連,朝着那十八個錯落有致的黑影衝去!
「殺!」
「殺啊!」
李當先的熱血。
恰似一縷不起眼的火星點燃枯草。
轟然成燎原之勢。
剩餘的騎士見狀,紛紛怒喝丟掉火把,策馬架矛,悍不畏死的跟隨李當先之後。
衝鋒向前。
向前!
大火在他們身後熊熊燃燒起來!
程鴻望着這一幕,沉默不語,楊再興手中長槍搓了又搓,戰意盎然!
十八騎默默擺開雁翎陣,取精鋼長矛夾在腋下,平靜的扯下衣袖蒙住口鼻。
「衝鋒!投槍!」
從上船以來,便被所有商隊之人奇怪,十八名騎士背上黑布包裹着的長條。
隨黑布撤去。
終顯真容!
綁縛於十八騎皂袍內的是一個獸皮帶,背後連結之物形同箭袋,內置四根木質尖銳投槍!
噠噠!
噠噠!
隨着十八騎輕踢馬腹,戰馬緩緩前驅,漸成奔勢,程鴻和楊再興如同兩柄分鋒銳尖刀。
衝鋒在前!
耳畔吹來呼呼的風聲,程鴻一聲長嘯,「投!」
嗡嗡嗡——!
沉悶如雷音虎嘯的破空聲響徹耳畔,尖銳而粗壯的投槍,借戰馬衝鋒動能,以十八騎強大的腰腹臂力為勢能,齊齊拋出,勢如蝗蟲漫天飛舞,威似天降雷霆!
噗嗵嗵!
箭矢跟弩矢入肉的聲音,跟投槍入肉的聲音截然不同,一個嵌入肉中只能穿出一個小洞。
投槍卻能夠連人帶馬,死死釘在地面!
一時間。
人仰馬翻,平原上有大火,有騎兵衝鋒,有風聲呼嘯,亦有尖嘶慘叫!
「殺殺殺——!」
李當先早已徹底瘋狂,他肩胛骨被投槍穿透一個猙獰的血洞,木質標槍尚且卡在骨頭縫隙當中。
半邊身體都完全麻木,但是他的另一隻手卻抵死握緊長矛,將其夾在腋下。
他將整個身體都伏在馬背上。
這是一匹上好的戰馬,力氣極大。
若非如此,方才自空中落下的沉重實木標槍,早將死抓着韁繩的一人一馬掀翻在地。
「殺!」
他尚在悍不畏死的衝鋒,顧不上思考身側還有幾個人在跟隨,又有多少人在自殺式的衝鋒下一頭栽倒!
他不想死,不想做個衝鋒的「勇士」,如果有可能,他也想於黑暗中,射那點着火把的活靶子,但是事與願違,他第一次被人當做明亮的活靶子。
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投——!」
那持槊少年口中長嘯傳來,隨着風鑽進李當心的耳朵里。
嗡嗡——!
噗嗤!
只步!
李當心眼球充血,面色猙獰,嘴角滲出鮮血,胸前被一桿跟長矛一般粗細的投槍貫穿。
他整個人都飄了起來,隨即砸落在地!
他死了。
唏律律!
戰馬的哀鳴聲傳來,閉眼之前,李當心親眼看到兩個宛如天神下凡的少年將軍。
一個長槍斜指。
一個長槊橫衝。
他們如入無人之境,左衝右突,無一人是他們的一合之將!
那生的更加俊俏的少年,還有空拔出腰間長劍。
一手長槊刺擊橫掃,一手鋒利長劍劍劍梟首……
轟!
十八騎和剩餘七八十人,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的殘兵撞在一起,結果顯而易見。
環首刀和木杆長矛根本無法撕裂十八騎的內襯鐵甲,但十八騎的漆黑精鋼長矛,卻是矛矛洞穿血肉!
楊再興驚鴻槍橫掃,宛如一個戰神,程鴻廝殺中怒吼連連,雙眼血紅。
來到大梁。
他第一次被出賣!
是的,在程鴻看來蕭珺的行為就是背叛,明目張胆的背叛,當著他的面背叛!
他們不應該是朋友嗎,再不濟不應該是合作夥伴嗎?
她是在看他的好戲嗎?
她覺得他低聲下氣的模樣很好玩嗎?
他很想卑躬屈膝嗎?
他很享受被人指着鼻子罵卑賤如塵泥畜生嗎?
他很喜歡腆着一張臉處處對人賠笑嗎?
「主公,我們殺回去,宰了那個狗入的!」
楊再興一甩長槍,抹了把濺在臉上的鮮血,雙眼通紅,聲音低沉如虎吼。
若非程鴻出城前做足姿態定計。
出城後設下埋伏截殺。
他們這二十人驟然被三百多騎兵於碼頭曠野挺矛衝殺。
能活幾個?
程鴻緊了緊手中長槊上被鮮血浸濕的防滑布,猙獰的表情逐漸消退,「再興,九世之讎可報,雖百世猶然可也,吾等方十六,尚未壯,壯則有變。
莫急,且慢行。」
「主公!」
「休要多言,我之本意,是根本不需要伏擊,但我翻來覆去的想,好像沒什麼好怕,人活着不就為了一口氣?現在,這半口要命的氣鬆了,剩下的半口,將來留給杜匡!」
「北上,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