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下誰可直攖其鋒

「主公，你在看什麼？」

一路上，程鴻就站在甲板上注目兩岸山巒平原，除卻用食時均是如此。

楊再興忍不住問出口。

「看風景。」

「？」

斜眼見楊再興一臉的迷惑，程鴻一笑，「我在看地形，再興，為將者當知曉天時地利，此一點正甫做的比你好，他善於學習，且熱愛讀書。聖人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伴我身側，尚不知長進，將來你獨自領兵我如何放心？」

楊再興一副受到打擊的垮掉臉。

求助！

主公一言不合便拿侄兒楊沂中跟他比較，該如何是好！

程鴻見楊再興的模樣。

暗自搖頭。

他唯有如今趁着大家都年紀小，方能教導楊再興一些東西，等到將來他作為領軍大將帶領千軍萬馬。

程鴻再每日「諄諄教誨」便不合適。

可惜楊再興卻是並無此意，現階段的他，顯然沒有吳下阿蒙的覺悟。

「再興，若是要你在大江南北布兵截殺船隊，要如何做，要在何處埋伏，何處安營紮寨？」

「大江之畔豈能安營？」

楊再興一副你考不住我的表情，「兵書之上說，安營紮寨，雖不能短缺水源，但也不能在江河之畔立寨，若是有叢林，那更是兵家大忌！」

程鴻迷惑，「為何？」

「自然是上游截斷大江蓄水，則下游有水淹之禍！」楊再興自信飛揚，侃侃而談。

「……」

程鴻默然。

你分明很聰明。

為何出的點子和思考的總是如此……獵奇？

我是讓你因地制宜。

在靖江兩岸設伏。

不是讓你在旁支末流，你倒是把這寬達數百里的滔滔大江截斷一個讓我瞅瞅？

程鴻心很累。

楊再興很聰明。

一個能夠於江東十數大將，千軍萬馬追殺下，一路完好無損逃到荊州地界的猛人。

無論是戰場應變，或是形勢的判斷，均是百里挑一。

何況他有過目不忘之能。

但他不喜歡學習，程鴻能怎麼辦，跟前世的家長一般，打着罵著學？

楊再興又不是小孩子。

程鴻搖頭嘆息。

耐心解釋，「再興，若是汛期，於下游安營布寨，乃至戰時行軍過江，須慎之又慎。..

擁有護城河，或地勢偏低，亦或乾脆處於盆地的城池，也需嚴謹提防敵軍大水淹之。

逢林莫入亦不是空穴來風，天乾物燥，大風時節，一把大火就足以葬送數十萬大軍，火燒連營，大軍背後卻是大江，如之奈何，死地也！

是以，再興謹記，夏日行軍，哪怕再過炎熱，都不可於林中紮營，更甚之還背靠大水，若事當真不可為，應臨機思變，不可不思變通，致使大軍陷入方寸死地。」

話畢，程鴻見楊再興一臉疑惑的表情，就差說出「此乃我本意」的話。

有些無奈，「再興，你的理論完全正確，但是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神州地勢千變萬化，當因地制宜，在合適的地點，制定合適的戰術和戰略方可。」

楊再興聞言，愣了一下，扭頭瞥了眼大江，沉默良久，「主公，我懂了。」

程鴻很開心，「你懂什麼了？」

「在靖江兩岸，是不需要考慮被水淹問題的，但是仍需離江面很遠才行！若大軍數萬，可設三寨，成掎角之勢，相互照應的同時，方便取水。」

楊再興琢磨一下，沉吟道：「不過，仍舊不可於林中下寨，雖然大江兩岸多平原丘陵，但若被敵軍合圍，輔以大火燒林，則同樣只有跳江一條絕路！」

程鴻點頭，期待的盯着楊再興，「你說的對，還有呢？」

「嗯？」

楊再興撓撓頭，「還有什麼？」

「……」

程鴻心情很複雜，卻說不上失望。

他本以為。

楊再興能舉一反三，明悟「為將者當善估地勢，善用地形，臨機巧變，紮營列陣須嚴整」的技巧。

現在看來。

他讀的兵書真太少。

程鴻是個嘴強王者，他腦海里的經典大戰很多，雖很多不知其細節，但大致能知道大敗是如何敗的，大勝是如何勝的，一些關鍵點，倒也能說出一二。

他想要引導楊再興，朝着名將的方向走，不是做一個猛將，一個保鏢。

是以，程鴻並不氣餒，「再興，你如何只提靖江？若你是在北方大河呢，亦或者江南這龐大的水網當中呢，再或者，你在一個山谷，有一個山頭，山下有唯一水流，卻是險要隘口，一夫當關，你又當如何抉擇呢？

再興，當須知，將領的抉擇，能夠決定的不止是一個人的命運，而是千萬將士的生命！

所以‘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孫子兵法你不是讀過？」

楊再興傻眼，讀是讀過，但是楊沂中的讀和他楊再的興讀，能是一個類型的讀嗎？

這一刻，楊再興不知為何，突然就看懂了程鴻眼中的期許。

吭吭哧哧的，半響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良久，他肅然抱拳，「主公，某定然好生讀兵書！絕不讓主公失望！」

程鴻舒口氣，大感欣慰，攬着楊再興的肩膀拍了拍，「你能如此想，最好！

不過，再興，你這幾日當在甲板上觀察一路上的地形地勢，若將來有機會，尚需實地親身考察，等有朝一日你能夠將天下的地形都瞭然於胸，能知地利，識天時，善待士卒，嚴整治軍，則大梁天下，沒有將軍能夠打敗你！」

「唯！」

楊再興抱拳行禮，幻想着他成為天下名將的那一天，「楊再興多謝主公教誨！」

程鴻和楊再興論戰之時。

蕭珺正站在不遠處望着，大江之上的風聲，將二人的聲音，透過那十八位玄甲軍將士的人牆傳來。

她輕輕抿嘴，盯着程鴻的臉暗自感嘆，「待他長成起勢，天下誰人可直攖其鋒。」

旋即，她一手撩袖，一手抬起，摸了摸髮髻間的簪子，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露出一隻淺淺酒窩。

盯着程鴻寬闊的肩背許久。

身旁名喚「盼兒」的丫頭嘟着嘴道：「姑娘，您直勾勾的盯着看什麼呢？」

蕭珺抿嘴一笑，並不回答，「閑弟在做什麼？」

「小郎君正在讀書寫字，不知寫了些什麼，婢子也看不懂，姑娘，甲板風大，我們進去吧。」

「好，進去。」

蕭珺轉身，忽的扭頭盯着盼兒那嬰兒肥的小臉，近兩月來，竟是晒黑一些，「盼兒，你很不喜歡程子高嗎？」

盼兒撇嘴，「哼！他是一個水賊，婢子為何要喜歡他，他還讓我們修茅廁呢！

且他粗俗無禮，每日舞刀弄槍，哪像襄陽城裏士人公子，風度翩翩，笑容如沐春風。」

盼兒從小跟蕭珺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倒是讀得一些詩書，咬文嚼字起來。

一套一套。

蕭珺聞言不置可否，「但你不是喜歡長的好的公子嗎，難道程子高長的不好看？」

「哎呀！姑娘！女兒家的私房話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羞死人了！」

蕭珺輕笑，「我見那綠林營的阮小七時不時送你吃食，喜歡逗弄你，你如何說？」

盼兒撓頭，「說什麼？」

蕭珺搖頭，這孩子沒救了，旋即轉身回到船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