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民非民
逼厭的陋室中,程鴻和韓飛熊兩個人睜大眼睛,聽得如痴如醉,一臉的嚮往。
丁言的語言極富感染力。
畫面感極強。
但故事中,卻有程鴻所不能理解的「情節」。
比如同朝和兄禪弟,是程鴻所不能理解的操作,還有最為迷惑的大楚皇帝——楚跋。
不過,程鴻也明白,神奇歸神奇,但再強大的王朝帝國,都有他的末日……
隨着丁言的科普。
這部分也徐徐展開。
正是: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興武光復至今兩百年,朝中外戚掌權,宦官當道,邊將不受令,牧守不納賦稅。
世家豢養家臣藏民養兵,私造軍械,摩拳擦掌躍躍欲。
他們嗅覺敏銳,早已準備好迎接即將到來的亂世,投資自己的下一個合作者。
爭取再續家族千年百年輝煌。
鄉野豪族,依仗塢堡之利大肆擴張,操練私兵以求在亂世到來之際能夠自保。
卻免不了荼毒生民。
塢堡,是興武皇帝蕭梁的弊政,他藉助世家塢堡豪族勢力起家,活着的時候沒來得及整治。
卻遺留至今,荼毒百姓。
如此境地下,全國各地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長久以往。
土地兼并終於達到一個徹底無法維持和遮掩的臨界點,黔首沒有田種,沒有糧吃。
他們活不下去了。
只能造反。
現在的大梁,完全集齊了一個即將顛覆的末路王朝,所需的任何一個必要條件。
七年前。
程鴻還是一個小屁孩的時候。
一場席捲了大梁十三州的龐大起義,讓大梁皇室四百年的威儀搖搖欲墜。
儘管起義軍被很快鎮壓下去。
但想要讓掌控兵權的將軍、州牧,放下膨脹的野心和軍權,卻是比登天還難。
屋漏偏逢連夜雨。
皇帝的身體本就不好。
經歷動亂后更是急轉直下,致使朝局動蕩,說難聽點,可能打一個噴嚏就血崩駕崩了。
當朝第一外戚,一個叫做龔進的泥腿子大將軍,心中思變,打着誅宦官清君側的幌子,招北涼大軍閥徐世奉入京。
想着等待皇帝駕崩,就扶立被龔進胞妹龔貴人養大的二皇子,掌控朝綱。
但是,計劃進行了一半,龔進這位靠着胞妹枕邊風上位的泥腿子大將軍。
卻愚蠢大意到在徐世奉進京之前,被宦官集團給設下巧計刺殺了!
「這……」
聽到這裏,程鴻呆了呆。
隨着丁言的講述,更加離譜的事情發生了:
本就身體不好的大梁皇帝蕭成聞聽消息,一怒之下氣急攻心。
只留了下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崽皇子,太子都沒來得及立,就駕崩西去撒手人寰。..
二皇子從小被大將軍胞妹龔貴妃養大。
是大將軍的「養外甥」。
宦官集團只能跟大將軍背道而馳,擁立皇長子匆匆登基。
率領北涼鐵騎進京路上的徐世奉聞聽大將軍沒了,跟手下痛飲八百杯,差點沒笑死。
他本就欲立二皇子登基,因為他跟二皇子其實才是真正算得上有「親」。
龔進這位合作者身死。
他豈不是再無掣肘?
於是,徐世奉帶大軍進京後果斷廢立皇長子,也就是剛剛登基的小皇帝。
並鴆殺小皇后,立已故徐賢妃之子,大將軍之妹龔太后養子二皇子蕭斜為帝。
這徐賢妃是何人?
乃是徐世奉的同族。
雖是出不知道遠了多少的同族,但是更加親近不是必然嗎?
何況徐賢妃死。
前太后早歿。
大將軍涼。
龔太后,一介年輕女流。
小皇帝豈不是任由徐世奉揉捏?
於是,膨脹的北涼莽夫自封大將軍大司馬,領丞相,封閉關中要塞,擁兵自重。
挾天子以令天下。
同時,夜夜招龔太后和皇室嬪妃公主入府,過上了醉生夢死的生活。
當然,這只是民間風傳。
總之。
徐世奉一直抽風一直爽。
迅速化身大梁最大反派,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徐賊」,被天下士人口誅筆伐。
也正是從徐世奉廢帝的那一刻起。
大梁王朝的四百年威儀。
不再是搖搖欲墜。
而是徹底跌落神壇。
如是,中原諸侯並起,拉開了大梁亂世的帷幕。
現在,是大梁正式步入亂世的第二年,程鴻不知丁言是如何將廟堂之事知道的這般詳細。
只是獃獃的坐在原地,消化着腦海中的龐大信息,和很熟悉的一段歷史。
他確定他很熟悉。
卻似是而非。
就像兩個大餅,同樣是圓的,烹飪的過程也無不同,但是內里和細節卻完全不同。
又像是兩片形狀相同的樹葉。
紋理天差地別。
良久,程鴻呼出一口氣,挺直了腰背,抬眼的時候,發現丁言剛剛端茶放在他的身前。
道了聲謝,程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中閃過迷惑,「先生是如何知道這些宮闈之事細節的?」
程鴻覺得很離奇,一個隱居在千霧島的人,居然知道千里之外的皇城大事。
連宮闈秘史都說的有模有樣!
丁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大勢大致應是這般發展,但細節大多都是言的推測!」
大致,應該?
推測?
這,這,這是一個軍師該乾的事情?
但是想了想,丁言跟他一樣,距離雒陽千里之遙,倒是可以稍微理解。
程鴻搖頭,再次提出一個問題,「先生,楚跋此人,我多有耳聞,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不是太能理解他的作為和下場。」
丁言斟酌一下,道:「主公,楚跋未能得到百姓和士人的擁戴,所以他必敗無疑。」
「未能得到百姓的擁戴?」
程鴻皺眉反駁,「怎麼會,他分明得到了百姓的愛戴,至少大江南北的百姓如此。」
丁言微微一笑,「主公啊,你說的並非是百姓,他們只是百姓和士人口中的賤民,是黔首,是庶人。當年楚跋大力打壓世家豪族,主公以為大楚皇帝疏通河道修建運河,是在徵發天下庶民嗎?不,他是在壓榨削弱世家大族!
是以,庶人不苦,百姓苦。楚跋愛庶人,非愛百姓也。言提一個最基礎的主公便能明白,千霧島上一萬兩千多黔首,有姓者,不過千人。」
「!」
程鴻驚了,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二次震驚,第一次還是因為穿越。
百姓不是黔首庶人?
黔首庶人是賤民?
能夠影響天下君王的,不是黎庶,而是所謂的士人百姓?他們一個不高興,帝王就得下馬?
丁言的話,對程鴻的衝擊力太大,但他還是緩了過來,晃了晃腦袋。
摁着太陽穴,臉糾結成一團,眉頭皺成了一個大大的川字,「先生,這……」
丁言見狀嘆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
程鴻還很小。
他對世界的理解認識還不夠,貿然了解大梁的根本,對性格和觀念的塑形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想來,他將來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十六歲的少年啊。
丁言思忖片刻,轉移話題,「主公,黔首百姓論並不重要,當下重要的是千霧島。」
程鴻抬頭看了丁言一眼,「先生說的對,但我對周遭水寨知之甚少,先生有何教我。」
丁言看出程鴻的魂不守舍,卻不以為意,微微一笑,「主公莫慮,且看此圖!」
說著,丁言從桌案之下,抽出一幅用布帛繪製的輿圖,其上標註着大江南北的山川湖泊城池。
程鴻望去。
看到了雲夢大澤、龍澤湖,洞天湖等標註,最顯眼的是靖江和雲夢大澤,像一條墨色的緞帶和一塊墨玉。
圖上密密麻麻的標註着勢力人名,地形地勢,兵力人口等一系列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