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花開》上部:北方來信(一十六—一十七)

《春來花開》上部:北方來信(一十六—一十七)

北方來信(16)

向明:

昨天臘八,劉嫂根據我的要求,以地瓜干為主,加上黃豆、豌豆、蠶豆、筱豆、大棗、糯米、花生七樣食材,放進適量紅糖,柴鍋慢熬,是為“八寶粥”。上午九點,劉嫂送來兩碗,她說沒想到我的這個配方熬出的粥真好喝,她們全家人人喝了兩碗,一大鍋粥平時吃兩頓,這次一頓喝個精光。我說,你們平時大概沒有這樣多的粗糧搭配,天天吃地瓜喝瓜乾飯,哪有別味,我當年在老家吃地瓜喝地瓜乾飯把胃吃厭了,很長時間沒這樣吃了,吃個新鮮罷了,再好的食物,天天吃也會吃厭。

下午劉嫂邀請我去她家吃水餃,她公公婆婆說,以後別讓桂花送飯了,來家裏吃吧,反正都是一個鍋里的飯。劉嫂說,這哪能行,陳教授一個人清凈,還是我做好送去吧。我知道,劉嫂公公婆婆的話不是客氣,為我好,怕飯菜做好送到我這裏涼了,傷我的胃,而我只能記住老位老人的好,卻不能在那裏吃,可能一個人吃飯習慣了,不僅喜歡靜,更喜歡飯食的時候考慮問題。

今天參加了一場宴會,你二叔家王向全弟弟也就是劉桂花說小叔子的訂婚宴,讓我又開了一次眼,你在家肯定也會參加。

我第一次知道也是第一次見到訂婚這麼大的場面,全村隨份子,親戚朋友送禮,如同結婚宴。我看着熱鬧,三天前送去一百元禮,你三叔王昌勛說什麼都不收,後來還是你爸爸幫着打圓場,說讓陳教授做我門男方的主持人,我說我對這些禮儀真不懂,但我可以作為男方代表陪客,接待女方家人。劉嫂說這太好了,有陳教授在,給我們家多大面子,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你這個兄弟媳婦22歲,縣城街道人,沒有固定工作,人長得很有精神,伶俐大方,眼裏帶着笑意,像演員像笑劇主持人;你弟弟王向全跑江湖,搞貿易,國內國外東西南北的走,做的皮貨生意,說是在網上認識的女朋友,兩人見過三次面,便談婚論嫁。

昨天在劉嫂家吃過晚飯我來到你三叔家,幫忙的人全到了。你三叔說晚上怎麼不去他家嘗席,我說我不想吃宴,就想吃水餃,我還得感謝你理解我呢。我和司儀和你爸爸叔叔們一同商議迎客待客的方案,房院打掃,門前喜聯,屋內外掛紅幕采紅簾,酒桌放置,賓客安排等等的。大家喝着茶吸着煙,慢吞吞的聊着,你知道,我對煙過敏,遠遠地在另一張桌子上,劉嫂和向全陪着我說話,你爸爸和你家三叔那邊商量好了,就來跟我說一聲,我有什麼想法就讓向全過去給他們說。你三叔笑着跟我說,對不起了陳教授,農村就這樣,煙酒不分家,讓您受害了。我說我很高興看這樣的場面,你們該喝就喝該吸就吸,太客氣了,顯得生分。

我的主要任務寫幾幅喜聯,上百封請帖;這種訂婚喜聯我沒寫過,問問村裏的幾個老秀才,他們說和結婚喜聯一樣,我說這任務還是交給你們吧,別寫不好讓人笑話,老秀才說咱們一塊寫;那一百多封請柬更要大家一同寫了。

我擬了你三叔家屋門家門的兩對喜聯,沒想到你大爺你們家都要貼紅聯,就讓幾個老秀才去寫。我的兩幅喜聯是這樣寫的:

第一幅:上聯:一路迢迢華燈耀目下聯:兩心脈脈情景宜人

橫批:風詳雲和(張貼在大門)

第二幅:上聯:鳳號鍼神待周禮下聯:才俊依馬詠好逑

橫批:琴瑟友之(張貼在屋門)

晚上九點多,

人沒有去的意思,屋內屋外,站滿了人,大家藉著機會說東家聊西家,這家媳婦那家新婦,孩子長孫子短,公公婆婆一骨碌的話說個沒完,我一邊聽,一邊插言說起我老家的習俗,人們圍在我身邊安靜地聽我講老家的風俗。我體會到人對遠方對他鄉的那種不是嚮往勝似嚮往的新奇心,回頭又全感到自己的家鄉親切神聖好處連連。

今天上午七點半,接到劉嫂電話,說去三叔家吃喜宴,我說怎麼早,她說早吃完早安排別的事。早宴八碗四湯,為參加招待客人的親戚朋友準備的,八碗:雞魚肉,三個炒菜,兩個冷盤;四湯:疙瘩湯、魚丸湯、鮮蝦湯、蘿蔔湯。八九人七八個人對付一桌,不分長輩晚輩,隨意坐。

上午十點,女方準時來到,我跟在你爸爸和司儀後面,在村半路迎接貴客,每人拉着一位客人的手,邊走邊聊着走進大門;我牽着女孩叔叔的手——一位教書先生,都是頭天安排好的,這叫刀對刀將對將。落座后,幾個晚輩上來遞煙敬茶,然後退去,我們四個主副陪陪着說話,一路辛苦天寒地凍的寒暄,然後各找個話題大家共同討論。我本想說說我家風俗,特別對定親這樣的隆重感到不解,但又想,不是說這話題的場合,便說起山鄉變化國家政策,聊着聊着,我竟說再過幾年,計劃生育政策會有改變,兩孩化三胎化可能不久會落實下來;大家驚奇的問原因,我說這和城鎮化、老齡化經濟發展有關,我解釋城鎮化老齡化的未來,人們聽着頻頻點頭,連連說,是該改計劃生育政策了。我說,計劃生育好像對咱們農村不起作用,你們看在座的每家平均三個孩子,大家說挨罰啊,東躲XZ的,政策放開就好了,放開肚皮生。

說過十多分鐘話,起身入席,喜宴有十二道菜,葷素相拌陸海相摻,很是豐富。我們才剛吃過飯,一遍遍殷勤勸客人喝酒吃菜,看看酒食差不多了,大家這才起席。

領頭的是女孩的大爺,六十多歲,看着下手前來撤席,就走到戶外,那位教書先生走到我跟前,悄悄說,等屋裏收拾完,他們便走。我說,這不是正宴,中午有場席,那才是正席。他“哦”一聲,說有這種習俗,太奢侈了。走到女孩大爺跟前悄悄說了,女孩大爺就走到司儀前,說這不行,兩家吃過飯相互認識下可以了,別太客氣;司儀說這怎麼行,中午才是正席,親戚鄰居們都來祝賀的。我說先到我那裏坐坐說說話吧。劉嫂跟出來說,我去生火,頭裏走了。

主客緩緩沿着剛鋪好的石頭路向我的住所走着,進了院門,大家聽說是我的住處,不肯進屋,說別辱沒了教授的屋子;我說,這話不夠朋友了,這裏哪有什麼教授,都是親戚。

進屋后,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原來早飯後,劉嫂已經把壁爐然着了。落座后,大家圍繞我的工作談起來,問學校情況的,問大學如何錄取的,問分數線的,問專業的,問畢業走向的,我一一給他們解答。便有客人說自己的孩子明年(實際上是今年,農村過不了農曆年,不說今年)正好考大學,問我能不能幫忙把孩子錄取到我們學校,我問過孩子成績,對方模模糊糊的說中等成績吧,說不出所以然,大家就笑話他,說怎麼當的爹,孩子成績不知道。我說,我那時上學,爹媽從不問我的學習情況,咱們農村都如此,把學校看的很高很神聖,學校大門都不敢進。大家說是啊,現在也這個樣。我把我的姓名電話什麼的寫給那位家長,讓他寫下孩子的名字和他們的聯繫方式;看着家長把紙條收進衣兜,大家又笑着說,這下好了,你家兒子大學有希望了。

話剛說完,一個青年走進來說,上席了,客人笑着說,你們真客氣,飯食沒下呢,又要上席;我說,怨我們沒說清楚,剛才的飯該讓你們少吃點的,別忙,大家先去廁所放空肚子。一屋人都笑了。

走回你三叔家,街上院內支起了大棚,桌椅一溜的擺好,親朋村人赴宴的陸續到達。女方來客男女各一桌,都擺在堂屋。今天陽光很好,沒有風,暖洋洋的,我對女方來客說,老天爺被你們感動了,送來這樣的好天氣,一會一定多喝點。大家“哄”的一聲笑了,依次坐下。

正宴更豐盛,十八道大盤,八道小碟,一半的菜只動過一次筷子,末了,又上上幾道點心,最後是饅頭大餅;起坐之後,來客再三表示感謝,說沒見過這樣好的筵席,真是破費了;臨走,我們這幾個主副賓把紅袋子一個個的送到貴客手中,大家謙讓一番,接過手,又是幾聲謝謝。

說實在的,你們家這種待客風格很熱情周到,但確實浪費,我把這話給你爸爸說了,你爸爸搖着頭說:“誰說不是呢,早幾年不是這樣的,不知從哪裏傳來的風俗,越辦越奢華;看人家女方的反應,城裏人也覺着費,他們那裏沒這個習俗吧。”我說:“我問過那位教書的,他說別說定親,就是結婚,這場面夠大夠豪華奢靡的。他們那邊定親一般是女兒親家吃頓飯認識下,沒有擺大宴的。真是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啊。”

下午你二叔要留下我再吃晚宴,我如何不敢答應,讓你爸爸替我辭了,讓劉嫂給我燒過一碗麵湯,喝了一天酒,胃裏需要溫湯寡面去去毒熱。

向明,春節前我可能不回BJ了,臘月十五前去南方大兒子家,準備在那裏過年;進入臘月,新年將到,你該回家了,我在這裏等你。

下次聊。再見。

2010年元月23號夜周六乙丑年十二月初九

北方來信(17)

向明:

這小半年,走在北方庄的街道,經常遇到七八十歲的老人,見到三十上下的年輕人(主要是男人)反而很不正常,年輕人要麼去縣城居住,要麼去外地打工,前幾天參加王向全的定親禮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青年人,但仍以女青年居多。即使你大哥王向全,正打算在城裏買房子,回國后肯定離開這個山村。我估計了下,也許用不了三十年,北方庄會變成一個純粹的旅遊參觀村,到時候,在村裏的都是拿着工資做導遊或是做其他服務工作的人。

農村空巢現象在這裏早已司空見慣,我從劉嫂那裏聽到的一個故事,滿載老人無限的心酸和無奈。

故事的主角叫華魯,今年三十五,家中有父親華世恩,母親武友梅(那家三代單傳的武友仁的姐姐),妻子韓業慧,女兒華憲芳,兒子華憲誠,哥哥華齊,姐姐華秋。十四年前,華齊參軍專業在市裡落戶,十年前華秋嫁到山下王家莊,七年前華魯與二十裡外嚴家村的韓業慧結婚,華魯大部分時間在外打工,回家的主要任務是給父母要錢要物,然後幫助韓業慧打造孩子。華魯和父母前後院,華魯的兩個孩子基本上由父母撫養,韓業慧的主要任務是上街聊天,幫莊裏鄰居的做紅白事,即捧人場又捧錢場;書記村長看她熱心,曾商量吸收她進村委會,后經歷幾次事件,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一,這媳婦看着年輕可心機深,說話表裏不一,客套話說的華麗,卻口惠實不至;第二,手腳不幹凈,常幹些順手牽羊的活;第三,凶蠻霸道,好吃懶做,不敬公婆。

四年前,華魯母親帶華魯女兒華憲芳在街道玩,與街坊楊樂懷的兒子楊申宇(和華魯女兒年齡相仿)兜圈推攮,兩個孩子都倒下,大概是摔疼了,兩個孩子大哭;楊申宇也由奶奶看護。兩位老人抱起各自的孩子,一邊察看有沒有摔破,一邊拍着背哄孩子。楊申宇停住哭,小芳哭的聲音越來越大,奶奶仔細查看,才發現孫女額頭起了個包,血殷殷的,便指給楊申宇奶奶看,楊申宇奶奶看到后忙說:“哎呀,這如何好,快去診所看看。”

到了村診所,醫生用碘酒先消炎,再剪開一段白紗抹上消炎粉給小芳貼上,楊申宇奶奶千不是萬不是的道歉,小芳奶奶說:“小孩子們玩,哪有沒個磕磕碰碰的,醫生看過了,過幾天就好,千萬別放心上。”

回到家,韓業慧看到后,一把抱過孩子,口中指責婆婆沒把孩子看好,又一邊斥罵楊申宇奶奶;罵聲還未停,楊申宇媽媽和奶奶走進家門來,手提一籃雞蛋一箱奶,楊申宇奶奶對韓業慧說:“他二嫂,一千個一萬個罪過,都是我的,我和你妹妹(楊申宇媽)來看看小芳,孩子碰着咱養,別再嚇着。”韓業慧說:“不是我說你們,一個老人看不住孩子打架......”“哪裏是打架,孩子轉圈玩呢。”華魯娘說。

“不是打架,摔這麼厲害?你還護着她們。”韓業慧高聲喝道。

“二嫂,兩個孩子這麼小,哪裏會打架?跑着玩一時停不住碰到的。”楊申宇媽媽說。

“你見啦?”韓業慧瞪起眼睛看着楊申宇媽。

楊申宇奶奶從衣兜掏出一張紅票,說:“他二嫂,你消消氣,孩子摔成這個樣子都心疼。這是一百塊錢,你拿着。”韓業慧就要伸手,被婆婆擋下,說:“大妹子,你再拿錢,多見外,這點傷用不幾天就好,都把心放下。”韓業慧看着婆婆,眼睛裏全是惱怒,卻一時不知如何說什麼。

來人走了,韓業慧對着婆婆囔囔了半個時辰,婆婆見媳婦胡攪蠻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了,心疼孫女,不走,被兒媳囔囔的頭大。一口惡氣上來,大聲說:“你歇歇吧,小芳剛睡着,別把孩子聒醒了。山裡孩子,誰家自小沒磕過傷碰過疤的,哪有這樣嬌氣。”

韓業慧聲音提了八度:“那是人家孩子,我家孩子就不能磕着傷着。你快走,別在這裏煩我。”婆婆說:“我給小芳做點吃的,你消停消停,彆氣着自己身子。”說完走回前院自己家中。

第二天,韓業慧抱着小芳去楊申宇家,小芳正睡得迷迷糊糊,韓業慧對楊申宇媽媽說,孩子碰着可以治,這嚇着了怎麼辦,楊申宇媽媽沒想到這麼複雜,連着賠不是,說你先坐着,我去問問婆婆。楊申宇奶奶回來見小芳睡相,很像嚇着,說:“我去找找李二神仙。”

在北方庄,我發現,大概是老人多的緣故,傳統的巫醫行為很興盛,不論大人孩子,病了傷了,即使看了大夫去了醫院,回家仍再找神巫瞧瞧。李二神仙就是村裡最負盛名的巫醫。

李二神仙來到后,問過事情經過,把孩子抱在懷中,輕輕拍過背,交給韓業慧,走到屋外,對着太陽哈過一口氣,回屋對着小芳耳朵吹去,然後說:“孩子醒了就會好。”

韓業慧抱着小芳回了家,晚上,楊申宇媽媽和奶奶又來到韓業慧家,小芳正在室內地上跑着玩,看到她們,“奶奶奶娘”的喊着,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楊申宇奶奶人沒進屋,嘴上說道:“小芳好了啊,好了就行,我們也放心了。”韓業慧走出門,擋在門口,說:“小芳剛吃了葯,當然有精神。”

楊申宇媽媽奶奶站在門口給小芳打招呼,看韓業慧不讓進屋的樣子,寒暄幾句離開。

第二天,韓業慧又到楊申宇家,對楊申宇媽媽說:“你去我家看看吧,我家小芳不好了。”楊申宇媽媽連說“怎麼了怎麼了”,跟着韓業慧走進韓業慧家,見小芳躺在床上,睡得很沉,看不出異樣,轉過身問韓業慧:“小芳怎麼了,我看沒什麼啊,睡得好香。”

“你說得輕巧,芳芳今天夜裏一整夜一炸一驚的,現在累了,才睡好。”楊申宇媽媽說:“這怎麼辦?我去找我婆婆去。”韓業慧拉着她,說:“你怎麼一點主見沒有,什麼都要問你婆婆。”楊申宇媽說:“那你說怎麼辦?”韓業慧說,去縣醫院吧。

楊申宇奶奶、小芳奶奶聽說后,都來到韓業慧家,看小芳睡了兩個多小時沒醒,心裏不由怕,忙着找人安排去縣醫院。

縣醫院一位兒科大夫看過,說可能孩子傷到腦神經了,便安排拍片,下午拿出片子,那醫生看過,說輕微腦震蕩,不礙大事,又開藥,住一晚院,第二天回家。

楊申宇家人給了醫藥費住院費,又拿出三千元營養費,才完結這事。

據劉嫂說,韓業慧那天給小芳吃了安眠藥,那兒科醫生是她的一個親戚,至於腦震蕩,小孩子相互推倒,沒摔倒石角尖硬地上,怎麼會呢?到底怎麼回事,誰能說得清。

但從此村裡人看到小芳跟奶奶或跟着媽媽出來玩時,沒人敢帶孩子和她一塊玩,顯然村人被韓業慧這一番操作嚇怕了,惹不起卻能躲得起。小芳三歲多時,送山下王家村幼兒園,幼兒園的孩子們大概有家長的叮嚀,盡量把小芳撇在一邊;可畢竟孩子小,哪裏有什麼記性,不一會,又都黏在一塊去了。有的家長接孩子時,看到自己的孩子跟小芳牽着手,一聲斷喝,把兩個孩子嚇的一愣一愣的;甚至有家長威脅學校,把小芳開出去,不然,自己孩子不來了。學校知道事情原委后,勸家長們不要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說不過偶爾的事,老師們跟着注意就是。就有幾個家長給孩子轉學了。學校生源本不多,看看沒辦法,委婉的勸韓業慧把孩子領到另一家幼兒園去。

韓業慧跟老師吵過一次架,思量把小芳放到縣城的大伯子華齊家,大娘蔣偉華聽了,說這麼小的孩子,你怎麼捨得。韓業慧說,鄉下幼兒園不過看孩子的地方,哪裏能跟城裏比,教育條件好,什麼都教。蔣偉華說,孩子不過有個人給看着,學什麼學,再說自己家還有倆孩子,哪有精力看小芳;武友仁說,你大娘真的沒空照顧孩子,再說,孩子小,磕着碰着的,我和你大娘擔不起。

韓業慧臉一紅,想要發作,但還是忍下來,吃過午飯回村。回到家的韓業慧跟婆婆武友梅鬧,讓婆婆在縣城買房子,她要離開北方庄。武友梅說,城裏房子不是說著玩的,哪裏說買就買,我和你公爹就這點家當,上哪給你們去縣城買樓。韓業慧說,把這破家都賣了,婆婆說,你把我和你公爹都賣了,也買不起城裏的樓房。韓業慧自己嘟嚕說:“當初怎麼說的,不在城裏買房子不結婚,我那糊塗的爹娘,真是害死我了。”當著婆婆的面跟華魯打電話說:“都欺負我,孩子上學沒個好地方,你在外好好掙錢掙大錢,去城裏買房子,掙不到賣房子的錢,別回家。”華魯問怎麼了,韓業慧嚶嚶哭泣,卻不說話;第三天,華魯請假回家,問明情況,說:“就這事啊,你做的實在出格。鄉里鄉親的,讓人家出什麼營養費?”韓業慧說:“你說得輕巧,我不要營養費,小芳萬一有個好歹,我找誰去?”華魯不想吵架,留下五六萬,說先付上首付,剩下的錢,去借。韓業慧說去哪裏借,華魯說你去你娘家看看,我給大爺大姑借借。

兩年後,韓業慧帶着小芳和一歲的兒子華憲城住上了縣城的樓房,直到搬家,華魯還在國外打工,沒能回國;借款都是華魯的大爺大姑給的,韓業慧娘家一分錢沒出,可房產證的戶主卻是韓業慧的父親。

半年後,華魯合同到期回國,知道房產證戶主后,覺得哪裏不對頭,問韓業慧我們買的房子,怎麼寫你爹的名字呢?韓業慧說,我爹借給的錢多,再說,辦房產證,寫你的名字你沒在家啊;又說我爹的不就是你的,寫你大爺的,你侄子以後給你爭房子呢。華魯似乎明白似乎糊塗,沒再深究。

三天前,劉嫂去武友梅家串門,遇到走娘家的華秋,三個女人說著華魯房子的事,心裏都明鏡一般,說這房產證怎麼說不能寫在華魯岳父頭上,萬一兩口子以後過不下去,華魯可是要凈身出戶的。華秋說:“這怎麼行,那房子有我家的錢呢。”劉桂花說:“你家錢你弟弟慢慢還給你,你倒虧不了,關鍵是房產證寫着誰的名字歸誰。”武友梅滿腔怨氣的說:“我那顢頇的兒子,這道理他不明白嗎,怎麼就讓她媳婦娘家人任意擺佈。”正說著,武友梅妹妹走娘家來看姐姐。

武友梅妹妹叫武友蘭,當年跟一個鐵道兵戀愛,遠嫁省外,來一次不容易,華秋、劉嫂一面幫忙做飯做菜,一面與武友蘭寒暄聊天。武友蘭說:“別做飯了,一會去我大哥家吃去。”武友梅說:“華秋,你去給你大舅說聲,讓你大舅家別準備飯了,一會來我這裏吃。”華秋說:“我給我打就打電話。”武友梅說:“電話別打了,你舅你妗子十回裏頭九回不接電話——他倆連個電話不會用。”華秋說:“那我去一趟吧。”劉嫂說:“我去吧,你們姐妹娘們們說話。”武友梅說:“桂花,你說完就回來,別回家了。”劉桂花口裏應着,就往外走。華秋一把拽住劉桂花,說:“你去了,哪有回來的,還是我去吧。咱倆老同學了,雖然山下山上的離着近,可哪有功夫見面。”武友梅武友蘭說:“對,你們倆從小要好,別走了,在這裏吃飯吧。再走,就見外了。”劉桂花知道村裏的習俗,非親非戚的好朋友,可以在親戚客人來了陪着吃飯,便不客氣,留下來。

華秋離開,三個人繼續聊着家長里短,武友蘭就說姐姐比我上次來的時候瘦了,身體還好吧。武友梅說:“有錢難買老來瘦。這些年,你外甥外甥女成家立業的,他們的孩子,最小的也能離地了。用不着操心使勁,沒心操,心就安,身體一直好好的,就是腿腳不是這裏疼就是那裏疼,你大外甥媳婦給我買來按摩椅,你二外甥媳婦給我買什麼電療器。”說著起身去裏屋拿出理療器。武友蘭看那理療器上寫着“狻戩平dos美容養生按摩器”一行字,武友梅介紹怎麼用,就要讓妹妹試試。武友蘭說,吃過飯吧;武友梅接著說:“多少年不生氣了,日子越過越好。就是前年我在你大外甥家住了一個月,被孫子氣過一次。”武友蘭和劉桂花就問生的什麼氣,武友梅說了十幾分鐘才說明白,這當中,華秋回來了。

原來,華齊上初中的兒子不好好學習,有一次說學校中午有活動,不回家了,華齊夫妻聽了沒多問就沒放心上。武友梅心想,學校事再忙不吃午飯嗎,但不知道怎麼問孫子,中午烙了兩張油餅,走着去學校找孫子;半路上看到孫子和幾個同學嘻嘻哈哈的走進一家網吧,她悄悄跟進去,門口被老闆擋住,問大娘你該是也來上網吧,她說我看見我孫子進來了,你讓我進去,我給他送飯,說著舉起手裏的挎藍,籃子內放着油餅;老闆說,你別進去,你說出你孫子的名字我跟您喊出來。

武友梅孫子給喊出來,見到奶奶,一臉不高興,接過油餅,對奶奶說:“我們老師佈置了一個學習任務,需要上網查資料,下午第一節課就是我們那老師的課;你回家別給我爸爸說。”

武友梅回到家中還是跟兒子說了,晚上,華齊就問兒子情況,兒子看看奶奶,把中午說給奶奶的話重複了一遍。第二天中午,華齊把兒子拉倒卧室揍了一頓,聽着孫子嚎叫,武友梅、兒媳想進去拉架,門給鎖上了,在外干著急。

原來華齊聽了母親的告狀,第二天上午給兒子班主任打電話詢問,班主任說,這事不清楚,等會給你問問;幾分鐘后,班主任回電,沒有老師佈置網上查資料的事。

華齊一頓揍,讓兒子不敢再進網吧,武友梅算是把孫子救了;可孫子當時哪會這樣想,趁爸爸不在家,跟奶奶鬧,以致攆奶奶回自己家去。

武友蘭對姐姐說:“孩子小,你還真跟他生氣?”武友梅說:“還小呢,那年上初三了。”又接著說:“那時候已經臘月二十三,你外甥留我在他家過年,我也想不回家了,可那孫子一回家就跟我吵給我鬧,我又不能給他爹他媽說,我打算一個人悄悄去車站坐車回來,臨走跟他們對門交代了一聲,人家那個熱情,說怎麼著不能讓我一個人去車站,要給你外甥打電話,我說不用了,他們知道我走。完了還是那對門媳婦把我送到的車站。”武友蘭說:“姐姐,你這做得不對了。你急着走,讓對門怎麼想,還以為你家兒子兒媳容不下你。”武友梅說:“誰說不是,回到家我就後悔。”又說:“回家后,這一生氣,把過年蘇菜的事給忘了。還是你外甥外甥媳婦臘月二十六回老家來幫着蘇的菜。”華秋一口否定,說:“娘,你沒糊塗吧,你哪個兒子兒媳幫你蘇過年菜?哪年不是我來幫您攤煎餅蘇菜......”

劉桂花悄悄踢了華秋一腳,華秋沒再繼續說下去。吃過午飯,已是下午兩點多,華秋讓二姨去她家住幾天,武友蘭應着,出門送華秋離開。劉桂花和華秋一同走出武友梅家,路上對華秋說:“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給你說?”華秋說:“什麼話?咱倆之間有什麼掖着藏着的?”劉桂花說:“給你說了,你別生氣。或許人老了,好面子,向著兒子說話。前頭在你娘家,你娘把你買的那些理療器營養粉說成你哥哥弟弟買的了。”華秋說:“娘家是兒子的江山女兒的飯店,做娘的再苦再累,什麼都能舍下,就是舍不下兒孫們。咱們做女兒的成了外人了,吃她一頓飯不知道心疼不心疼。那面子,給做娘做爹的留下不少了。”劉桂花說:“等咱老了,是不是也會這個樣?”華秋說:“我不會,什麼兒子女兒的,兒子是撐門面的,女兒才是爹娘的小棉襖,疼也要疼女兒。”劉桂花說:“這話說的對。”

向明,這個故事讓我又思考了好幾天,《紅樓夢》中賈赦講過一個父母偏心的笑話,惹的賈母不高興,而現實生活中父母對兒子的偏心哪個不知?只是兒子們孝與不孝,都沒有做女兒的心細,可是父母可以嬌養兒子卻很少要求兒子為家庭為自己多盡一份心,無可奈何下,還要幫著兒子說話,實際上往自己臉上貼金。怎麼叫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往小的說去,千秋萬代承香火,往大的說去,期盼光宗耀祖萬世不滅。這思想,也許過幾代,才有可能消失,因為現代生活不但破壞鄉村理想,也在破壞農村傳統。

今天寫到這裏。不給你郵寄了,放我桌上,等你回家看。

2010年元月25號夜周一乙丑年十二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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