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利用
“別扯開話題。”石漫拍開她的手,繞開她,往皮椅里一靠,一副要耍官威的德行。
孔知晚挑了挑眉,自知理虧,順從地站在一邊,為小石隊長端茶倒水,只是這位全自動的花瓶過於美艷矜貴,比起端茶,更像被端茶的人物,換個人都會立刻起身讓座,免得被折煞。
但小石隊長煞比別人多,不怕折,她沒喝,冷嘲熱諷地笑了聲,也不說話。
孔知晚一點也不着急,目光撒過辦公室,她剛才就打量過了,有一些老擺件,和小石隊長的氣質毫無關聯,被搬走了一些,剩下有的略歪了點,應該是拿走旁物時不小心蹭歪了,也沒人管,就那麼歪着,文件也亂放一通,幾乎沒有石漫自己的東西,似乎這間她父親號令過、偷閑過、加班過、裝了他半生的屋子,也留不下她的什麼瓜葛。
就這麼點舊物,也能被石漫散漫出“凌亂”之感,大概是唯一屬於她的氣息了。
孔知晚瞥了一眼就收回,倒茶的動作賞心悅目,茶水落入瓷杯,在薄光下盈盈如泉,低聲:“喝嗎?”
石漫冷着臉,沒搭理她,孔知晚當她默認不喝,就自顧自地抿了一口,成功惹得了石漫的注視。
“你還挺悠閑是吧?”
“沒,我心裏急着呢,你沒看到。”孔知晚低頭,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自己整齊的襯衫紐扣,又看向石漫,“隊長要親自檢查一下嗎?”
她說話氣着人,卻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蜂蜜水,還是貼滿的保溫杯,石漫敏銳地聞到了甜味。
雷厲風行的小石隊長被那粉紅嚇了一跳,沒眼看地閉了下眼,險些忘了詞:“你去搶劫小學生了?”
“你的杯子,我只找到了這個。”孔知晚裝模作樣地打量一眼,明知故問,“你不喜歡?那回去再買個新的。”
石漫終於想起來了,她們大學報到之前把烏城都玩遍了,她生理期不準,去遊樂園的當天就被突襲了,提前了一周,不懼過山車和直衝雲霄的鋼鐵女戰士,從旋轉木馬下來時小臉煞白,被同批下馬的小鬼頭嘲笑膽子還不如他,她一時上頭,和小鬼頭約好碰碰車大戰三百回合,還是被看不下去的孔知晚拖走了,當小孩哄了半天。
孔知晚當時想,她女朋友的膽子比孩子小不小,她不能確定,但肯定比那小孩難哄。
她臨走前準備了一背包物品,在石漫的軟磨硬泡下,都為石漫的零食水果讓道,孔女士萬分後悔,決定以後採取情侶特供一票否決權,再心軟就是夠,準備帶人回家歇着。
但石漫熬夜做了攻略,把從早上開園到晚上趕人的流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肯離去,孔知晚一想行使權利,石漫就恰到好處地嗷一聲,孔知晚怕她又在開玩笑里真逞強,只好心裏冷漠地“汪”了一聲,把權利開放的時間改到明天。
本來帶的杯被薯片替換,兩人最後花了七十塊大洋,買了一個粉紅又廉價的小學生保溫杯,去工作人員那裏蹭熱水喝。
石漫鐵骨錚錚,配不上這樣的少女心,但偷瞄孔知晚散不去的低氣壓,只好昧着良心把小破杯誇上了天,孔知晚為了她那句“物超所值”,故意把杯子留下來,每次她生理期都要拿來接熱水,反覆鞭屍,以作警示。
“誰喜歡……”
想起以前的事,怒火自顧自地消了大半,都沒問過石漫的意見,她心裏嘖了聲,暗罵自己的生氣系統不爭氣,被孔知晚收買了。
她誠實地去接,孔知晚卻拿開了,還是把茶放進她的手裏:“等你半天,涼了,剛才逗你的,喝茶吧。”
“……”石漫盯着一看就貴的名茶,狠狠一口飲盡,“還怪我唄?”
孔知晚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充分利用她內人的身份,坐在了石漫的對面,石漫瞪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麼,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孔大學神這麼不在意臉面。
“除妖閣建立之初就是皇室下屬,但如今的官方接管8號不過百年的事,市局對於非常道的了解淺薄,註定了他們會更敬畏向家。”孔知晚說,“你不少上司對你們雖有信任,但一旦事態如山倒,非常道第一世家和最後之□□頭,就會拉偏他們的心。”
“上司……算是吧,發錢的,算起來也沒虧待過我們。”石漫一手撐着頭,雙眼微垂,看不出什麼心思,“但只管發錢,道內總會有出手更大方的——8號的優先級一直很高,副局統領,因勢而動,各部配合,這才是重點。我也不求他們幫什麼忙,只要保持不會不懂裝懂、適度支持就可以,可現在他們是要擋8號的路。”
她抬眼,並不避諱陰冷的鋒芒:“我理解,我也夠給他們面子了。”
“我知道,所以他們想緩和,起碼兜住底,我就正好——向家人,又不會被你趕出門外。”孔知晚說,“但這也不是我的重點,重點是,向家也是這個意思。”
“我就說,老太太怎麼會放任承大因果的孫女和我毫無顧忌地往來。”石漫嗤笑,“怕我把她孫女拐走吧,她準備砸幾千萬讓我離開你啊?”
向善芳當然沒說,但孔知晚微頓:“如果真說了呢?”
“她做夢!”石漫嗤笑,“彌天大夢——我先來的!”
孔知晚淡淡的目光里有了點笑意:“向家的意思和市局一樣,後者求‘和’,前者既求‘和’,又求‘合’,對付偽神,他們想借你的力。”
石漫挑眉看她:“向家人那些花花腸子,不會說得這麼直白,老太太點到為止,就是希望你也點到為止,好好做8號里的眼睛。”
“老人家話多些雜些,很正常的事。”孔知晚回視,“話再好聽,目的也只有一個,我對你沒有保留也不必保留,老夫人聰明,若要用我,就該想到。”
石漫半真半假地白她一眼,故意凝起的氣氛一下子就消散了:“你這雙面間諜上來就自報家門,除了老太太,好不容易同意的向家人要氣死,行了,反正我和她心如明鏡,都捨不得動你……你還真適合調和劑的身份,那我們就各憑本事了。”
孔知晚卻察覺了不對勁,又去細看她的眼睛,忽然說:“你不高興。”
“這麼大的事你不提前和我說,我能高興得起來?還和他們串通一氣,將我一軍,我看你早就打入我方內部了!”石漫沒好氣,她竟然有一天會和孔知晚身份調換,老母親似的操心,“你來當顧問,七中的工作怎麼辦?”
“談好了辭職,社團節那天就是去搬東西……論壇里那些帖子,我已經和管理員打過招呼,在刪了,抱歉,孩子們看我反正要走了,有些肆無忌憚。”孔知晚溫聲解釋完又道歉完,話鋒一轉回了正題,敏銳道,“但你不是在生這個氣。”
石漫嘖了聲,強壓下的不悅被她豁出了水面,瞪她:“你非要和我吵一架是不是?”
“不是,只是想知道我錯在了哪。”孔女士冷淡着那張美艷的臉,輕聲到好似卑微,“我好改正,我不想你不高興。”
“……這時候想起說情話了。”石漫嘆了氣,指尖搭在太陽穴,“這是個交易,我出我的力,向家出向家的力,還算划算——可知晚,無論他們出於什麼目的,求和也好,陰謀也罷,他們在利用你我之間的感情和信任,你明白嗎?”
這才是石漫最厭煩的事情。
她愛她,大概是她一生最純粹的事了,偏偏諸行負累,都想踩着她們脆弱的這條緣線往上爬。
雖然她被迫拉她進局時就料到了,但還是忍不住……她唯有這點真心,怎麼也忍不住。
“你是吃素的?”孔知晚忽然問。
石漫壓着眼:“當然不是。”
“那我們有夫妻相,我也不是。”孔知晚勾了一下唇,她明白石漫在想什麼,也有過同感,但此時此刻,她想告訴她自己最深的想法,“既然我們都不會任人宰割,走便對了,若他們貪心不足,你還怕見不到他們償還的時候?而且比起你我之間的紐帶,我更在意你本身,耍點心思沒什麼……只要能在你身邊。”
石漫微怔,很快又歸於倦懶的眉眼,她雙手疊在桌前湊近,喚孔知晚靠近,悄悄話到了嘴邊,在孔知晚淡淡神情下的溫柔里,最後變成了留在她臉頰的一個吻。
她膽大包天,有一天彈了孔學神的腦門:“你在哪,我在哪,行了吧?”
這回輪到孔知晚怔愣,她修長好看的手摸了摸額頭,似乎被這親昵燙了一下,最後那點唬人的冰冷也消融了,成了獨屬石漫一人的暖春柔水。
孔知晚短短二十多年,學過許多人的樣子,早熟懂事的孩子,寡言孤僻的少女,嚴厲強勢的老師,無人敢犯的繼承人,只有對石漫的時候,不用刻意去學什麼,流露出的不是她真正的涼薄,而是溫柔。
如果石漫是天生沒有因果的人,那她就是天生沒有心的人,石漫就是她的心。
“你這麼說,我可要當真了。”孔知晚輕聲,藏着點膽怯的笑意。
“諸行無常,不由我定。”邪性的淡紅徹底從石漫眼上散去了,她說,“但我能定的,我向你保證,我不能定的,我也要夠一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