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石榴花
王軍得令拆廟,於是個個都彷彿抄過家似的老手,翻壇砸碗。
神殿之中帷幔扯了,殘布七零八落,落在地上。香爐推了,香灰揚起,嗆得道人們直咳嗽。
可王爺泰然坐在殿中,絕不會有一粒多餘的灰去打擾王爺玩先生的衣袖。
要說,王軍與王爺之間還是有些無需言語的默契在的。說是去撅神像,其實那些人圍着蓮花座,摸着神像的腳後跟兒摸摸索索,磨磨蹭蹭。明明聲勢浩大地往腳底錘木楔子,老半天才錘進去半寸。
那些道人眼珠都要瞪碎了,忽然瓦缸破碎之聲,驚得老道人捂胸長嘆。
殿外有人高喊,「是郡主的物件!就在那破門海後面撿到的!」
李宣拿來一塊玉佩,呈到蕭洵安跟前,他接過玉佩,對着光細細端看,又看了看黎川素凈的腰封,說道,「嘶~正是瀅瀅的玉佩。」jj.br>
其實那根本就不是蕭瀅瀅的,而是黎川進門前從腰上拽下來的。
當時肅金觀外大約安插了十來個人,為免打草驚蛇,只有一人混進了道觀裏面。
外面人眼睜睜看着蕭瀅瀅進了肅金觀,救了阿多爾。並且跟裏面這隻眼裏應外合糊弄了梯子的事,知道蕭瀅瀅當時在門海處躲藏過。
黎川知道他們手無證據,肅金觀必然要來個死無對證。於是留了後手,有了這塊佩,王軍掘地三尺都師出有名,那些道人也再不能緘口不言。
蕭洵安正打算以此發威,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好熱鬧啊!」
黎川立刻回頭去看,只見元清一身道袍身背長劍緩步行來。
那些道人彷彿見到了來拯救他們的尊神一般,「元清監正!監正快來同王爺說說理啊!」
蕭洵安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眼睛輪了一圈,「監正夜不觀星,來別人的觀里管閑事來了?」
元清跨進殿來,和善笑道,「正是夜觀星象,算到今夜肅金觀有事發生,便來看看。」
黎川眼看事態不如他們所願,站起身來,焦急說道,「師兄來的正好,郡主怕是在肅金觀走失了,你來了,正好幫我們算一算,郡主到底還在不在觀內。」
元清則是抬頭去看那尊被撅了半晌依舊原封不動坐在那兒的神像,「喲,這神像手中的福缸很亮啊!這是黃銅做的還是刷的銅漆啊?」
那些道人忽然就噤了聲,蕭洵安等人自然聽懂了其中含義,那福缸比旁處光滑亮澤,必然是有人時常觸碰摩擦。
蕭洵安使了個眼色,金煥立刻上前摸了一把那福缸。沒有任何反應,他回頭看向王爺等候下一步指示。
元清笑道,「那可是財源廣進的聚寶盆,才摸一下,你是怕自己的錢太多了嗎?用力轉一轉。」
金煥聽話地拽着缸邊,試了一下,果然能動,那黃銅福缸上的百福字轉到了後面,露出來招財進寶的字樣。
「轟隆隆」神像後面的一塊地板陷落下去,搭上了地下原有的一條斜坡滑道。
「嚯!這肅金觀是別有洞天啊!老道長帶帶路?」蕭洵安看向白髮蒼蒼的昊穹。
另一個道人出手攔着,跪地說道,「師父從沒下去過,他不認識下面的路,這事師父從未參與,他老人家年邁,還請王爺開恩!」
蕭洵安眉眼犀利地盯着他,「那你呢?你可認識下面的路?」
道人緘默,蕭洵安早已失去了耐性,「你們不認識這下面的路,便去認識認識九泉之下的那條吧!」
此時周羽與魏鋆從後院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是先前安***王府的眼子。已然渾身血痕,臉歪眼腫,眼皮上一道可怖的鞭痕,顯然是被嚴刑拷打過的。
魏鋆先進來摸索發現了他,恰好被跟着道人而來的周羽協力救了。
人都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那是因為龍還不夠強,強成王軍這個樣子,就是再囂張的地頭蛇也得低頭認慫。
眼子噗通跪在地上,「王爺萬安,屬下辦事不力,還請責罰。」
蕭洵安道,「歇着吧。」
那人又從靴筒夾層掏出一張疊的整齊的紙,「此為地窖地圖,郡主便是在此地窖之中。除了此處,還有後院水井,后廚灶下兩處出入口。郡主是從水井進的地窖。其中並無其他機關。」
有了這張圖,蕭瀅瀅和阿多爾被救出來沒花到一炷香的時間。
蕭瀅瀅閑庭信步從前殿斜坡走上來,魏鋆跟在她身後,手裏捧着一支銅燭台。
沒等蕭洵安責問她,她倒搶先開口,「下面是鑄幣的窯,他們沒有用銅礦,應當是用的大批量的銅器。」扭頭找了一圈,見到被押在一角的道人們,「來吧!說說,這些銅器的來歷。」
一道人回答道,「市場上買的。」
蕭瀅瀅聽完這個笑話,又問,「這可是宮中流出,價兒可高着呢!重金買回再做成不值當的銅幣,你們是不是傻?」
那道人依舊嘴硬,「沒有鑄幣經驗,做完才知虧了,接下來就沒做了。」
蕭瀅瀅走過去,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說話人看,對方顯然被看得發毛,扭過臉去。
「給了你坦白從寬的機會你不珍惜,證據擺出來可不要哭哦!」說著打了個手勢。
魏鋆將手中那支髒兮兮的燭台呈到蕭洵安面前,底部朝向他。銹跡斑斑的底座,有一處是擦過的,模糊可見一枝石榴花的刻紋。
黎川掃了一眼便覺得眼熟,腦中瞬間閃過那面纏枝石榴的銅鏡,是同等做工,同一副花樣子。
「三公主?」她心中懷疑,但對方畢竟與蕭洵安交情不淺,她也不敢說出口。
蕭瀅瀅可不顧那些,說道,「三公主出嫁,恰是文……聖上毀幣之時,聖上以此銅為三公主打造了一整套石榴紋樣,寓意多子多福的嫁妝。此物,應是其中一件。」
黎川觀察了一眼蕭洵安的臉色,為蕭瀅瀅的話空出幾分餘地,「若是我,我定會將有重要標識的物件藏好,絕不會留在那兒。」
「自然,整個地窖只留下了這一件而已,而且是在打磨台上。應當是工匠並未注意,一開始就將此當做了普通燈台使用,已經嚯嚯成這個樣子。最終收尾,忘了也實屬正常。」
蕭瀅瀅說著看了看阿多爾,話里倒也學會轉圜,「當然這隻能證明這個物件是三公主的,由來還不好說,若是三公主賞賜給了什麼人,或是被人順出來,也說不一定。」
黎川這才稍鬆了口氣,這話很不像蕭瀅瀅的語氣,想來是有些人教了。她看看跟在蕭瀅瀅身後的魏鋆和阿多爾,不自覺的露出一臉欣慰的笑意。
雖然不撅神像了,但肅金觀私鑄偽幣已是定論,事情也絕不會到此結束。
蕭洵安當即下令封鎖了肅金觀,其實這話也無甚用處,因為此處本來也就成了個只能進不能出的鐵桶。
「本王今日乏了,明日再查。」蕭洵安輕描淡寫道,懶洋洋站起身來準備帶着黎川與蕭瀅瀅等人離開。
眾人也都跟着往外走,可走到門口,元清和阿多爾被攔了下來。
元清掛着慣常的笑,尚存禮貌地問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是啊!怎麼不讓我們出去啊?」阿多爾跟着幫腔。
蕭洵安翻身上馬,平淡道,「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兩人都有嫌疑,暫且歇着吧!」
元清仍舊微笑說道,「貧道來此,是為了阻止王爺釀成大禍,最後殃及旁人。」說著眼神轉向黎川,「王爺不謝,反而將貧道囚禁,這是什麼道理。」
說實在的,這個安排的確不妥,畢竟禹蚩的使臣們還在驛館,就這樣羞辱他們的世子,怕又有不好的言論。
元清又是欽天監的監正,每日要同文帝單獨報告國運龍運的,被關在此處,也十分不妥。
黎川輕聲說,「還是派人將他們送回府中,留幾個人在他們身邊隨時保障安全。確實有牽扯,再以證據問審。可好?」
既然黎川都開口說了,蕭洵安也就順了她的意。
回到王府,天已經要亮了,來不及休息,蕭洵安便要去上朝了。
黎川如同往日,為他更換朝服。
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你說的汾淵河龍王,我聽着耳熟,可是與你有什麼典故?」
蕭洵安猜到她會好奇此事,故作含蓄地想了想,「嗯……此事說來話長。」
「不說算了。」黎川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下走了兩分。
「等退朝回來與你細講。」
黎川不咸不淡嗯了一聲,又想起什麼,說,「這案子事涉三公主,你親自查來怕是要傷顏面,郡主因此受害,不好再查。不如交給我。」
蕭洵安用力擠了一下黎川的臉蛋,「查案是小,得罪人事大。我本就仇人多,你還是在府中看家的好。」
黎川就知道蕭洵安會這麼說,心中忿忿道,「本就要嫁與你,你結仇還是我結仇可有什麼分別?」手上十分用力地扯了一下外袍前襟,手勁之大,以致蕭洵安險些一踉蹌。
「你……」蕭洵安要說什麼,黎川抬眼瞪着他,他又憋回去,轉了語調,哄道,「不是我不讓你去,這裏是京都,不是塞北,又事涉皇親國戚。我今日得先上奏,調令下來,才能查。而且,案子還不一定給我們查,三法司或許還要插手。」
黎川撅着脾氣不接話,誰愛聽男人講道理啊。
「對了!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幫我。」蕭洵安神采奕奕地說。
但黎川早識破他的女干計,定然又是給她找個閑事做,以免她分出神來惹事。
於是,還是不理他,替他理好衣襟轉身就要走。
「真的!」蕭洵安抓住她的衣袖,跟在她身後,悠悠地晃蕩衣袖,繼續說,「我擔心瀅瀅今日要去找阿多爾,畢竟他如今尚有嫌疑,你幫我看着她,帶她去逛一逛,打發打發時間,一切等我下朝再說,可好?」
黎川拽回袖子,不耐煩道,「行吧。」
蕭洵安又交代,「出門一定帶上金煥和李宣。金煥穩重,李宣細緻,我總放心些。」
「曉得曉得。」黎川敷衍了氣道。
確如蕭洵安所料,他前腳剛踏出府門,蕭瀅瀅就準備出門了。
卻忽然被一個聲音絆住,「郡主這是去哪?」
黎川站在門外檐下,朝正往外走的蕭瀅瀅打招呼。
蕭瀅瀅也沒賣關子,直截了當告訴她,「三公主府。」
黎川也是想去那,可蕭瀅瀅說要去,她也去,蕭瀅瀅難免心中不悅。
「一起去?」沒成想蕭瀅瀅主動叫她同往,黎川自然開心地點點頭。
李宣在黎川耳邊耳語,「王爺交代……」
黎川都沒聽完,就打斷道,「不聽他的。」
她們倆都不是愛坐車輦的人,各自騎一匹馬行在街道上,加之魏鋆,金煥,李宣。這一隊人高馬大,即使在京都,也相當惹眼。
可等他們走到公主府時,卻吃了閉門羹,說是三公主身體抱恙,不見外客。
他們畢竟沒有調令,不能隨意砸門審訊。這前來拜訪也只是以親友的身份串個門子,既然是人家不願意,也只能算了。
吃了閉門羹,蕭瀅瀅也不泄氣,轉頭準備告辭去別處。
黎川怕蕭瀅瀅真去找阿多爾,說道,「你哥哥買了幾個鋪子讓我去看,我實在不善見生人,郡主陪我一道,給我壯壯膽唄!」
蕭瀅瀅坐在馬背上,鄙夷的看了一眼黎川,又很快收回了她的不禮貌,點了點頭,說,「好吧。」
黎川坐在水粉鋪子的二樓茶室里裝模作樣的翻賬本,蕭瀅瀅憑欄望着街對面的茶樓,耐心等她。
黎川又翻了一頁,蕭瀅瀅站起身來。
黎川忙問,「郡主可是無聊了。」
蕭瀅瀅伸了個懶腰,「我看對麵茶樓熱鬧,像在說什麼書,我去瞧瞧,先生看賬來叫我。」
「啊……行!那什麼,我也看完了,一道去坐坐吧。」黎川合上賬本,也站起身來。
蕭瀅瀅看了一眼黎川,又看了看金煥和李宣,無所謂地點點頭,「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