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龍王住進火神殿
裴郎見黎川神色不對,但黎川都不上前,他肉體凡胎自是不會鐵頭硬撞。
他走到黎川身側,鎖着眉目往殿裏瞧,眼下天光晦暗,殿內陳舊很不透光,難以看清陳設。只見着裏頭神像被最後一縷日光帶上的一角,堪堪瞧清那一柄神武。那是一柄長槍,銳利的槍尖從一朵盛放蓮華之中衝刺而出,蓮上焰紋早已褪色斑駁,可仍舊昭示着,這是一間火神觀。
裴郎雖沒翻幾頁那本九天錄,但也知道水克火,反過來火盛便侮水,修習水靈的神仙,在火屬的地盤上多有限制。若那位神君神力了得,觀內火靈富盛,修為淺薄的水系仙官甚至可能會感到不適。
他其實很懷疑黎川的修為,除了那次聽雨台召雨,就再沒動用過一次仙法。即使是夢魘失控,竟也沒流出絲毫靈力。除了那凡間難得幾見的長相身段,整個人沒有一絲仙氣。
「殿下若覺得不適,我們再行一段,或找一處郊野,倚樹也可歇息。」裴郎開口道。
天光更暗了,只聽得見些飛鳥歸林的撲翅聲。黎川輕咬了一下嘴唇,「無礙,就歇在此處吧!」她將目光從神像上挪開,低着頭一步跨進殿內,在神台上放了一顆明珠,殿內便亮堂了許多。尋了個背風處,大致收揀出一塊地方,鋪了席子和毯子。
裴郎在院內拾了些乾草樹枝,堆在黎川腳前不遠,「殿下可有火石?」
黎川在乾坤囊中翻了許久,愣是沒翻出來個中用的東西。只得攤了雙手,搖了搖頭。
裴郎見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難得沒有埋怨,扭頭回到院子翻翻找找,回來時手上一根細細的藤蔓絞絲纏着一根小柴,彷如弓弦綳在一根二拃長的竹片上。
他見黎川盯着他手裏粗陋的東西,其實有些赧然,但仍梗着脖子,為之後極有可能來臨的失敗做了個鋪墊,「我也是書中讀到,不知奏效否。」
他將乾草鋪好,左手掌心抵着細柴,右手迅速拉動弓身,弓弦帶動着細柴極速旋轉起來。拉了許久,毫無動靜,裴郎左手更加用力地抵緊,這一拉,手心立刻傳來銳利的刺痛。
「嘶~」一聲,他下意識地鬆了細柴,抬手一看,左手手心剛磨出還未被發現的血泡,被生生絞破,血混着透明的泡液淌了一手。
原本心不在焉的黎川見狀,沒來得及思考,已經傾身上前握住那隻手,「怎麼了?」急切的眼對上裴郎的一瞬,她又突然放了手,低頭去翻乾坤囊,「你的手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回去可不好與那些姐姐們交代。」
藥膏微涼,用銀片細細塗在傷口上,應是很疼的,可裴郎沒有作聲,也沒有看黎川,只是看着那玉制的藥瓶和雕花的銀片,閑扯道,「子舟仙官如此細心,怎就忘了火摺子。」
黎川附和一聲,「是啊,怎就忘了火摺子。」手上繼續為他包紮打結。
「這是軍中慣用的包紮手法,殿下還從過軍嗎?」裴郎又問。
「哦?你怎知這是軍中手法?」黎川故意微微用力系了一下。裴郎吃痛嘶了一聲,轉而朝黎川眯眼示好地笑了一下,自己都是不願談過往的人,何必要問他人經歷。
黎川將藥瓶蓋好,遞給裴郎,「收着吧。萬一走岔了,你用得着。」裴郎微怔了,黎川話里的意思,好像是說即使他要逃走,也不會攔着。
黎川撥了撥那堆柴,看了一眼鼻尖凍紅的裴郎,將那聊勝於無的破門又攏了攏,將先前塞進去的那件極厚的大氅扯出來,披在裴郎身上。為不讓裴郎推辭,又翻出一件將自己裹起來。兩人圍着裘,縮在毯子上坐了一會兒,黎川問道,「這樣好些嗎?」
「好些。」裴郎說著好,卻還是不住吸了鼻子。
夜才剛定,就冷的厲害,等夜深了更是寒氣濃重。黎川怕裴郎頂不住,終於拾起地上的「弓弦」,雙手共用拉了起來。許是天太冷了,又或者她根本沒找到訣竅,許久也不見成效。
「還是算了,殿下的手再傷了……」裴郎話未說完,那團火毫無徵兆地燃了起來,像不知在何處打了苞突然綻放的火蓮,一下子就侵襲了所有的乾柴,氣勢洶洶地燃了起來。
黎川抬起頭來一笑,還是龍宮初見的樂呵模樣。可她不自然後收的右手出賣了她,她手背上忽然出現了一抹光亮,是一個圖騰,淡紅色的,像是某種符文。雖然顏色淺淡,可裴郎還是注意到了,和那位子舟仙官手背上的,如出一轍。
此時汾淵河龍宮,子舟仙官手背上暗紅色的圖騰亮了一下,可就這一下,足以讓他眼裏泛起欣喜的光。
裴郎移開視線,伸出手來靠近熱火,這一次,他沒有發問,直覺告訴他,這圖騰背後不是什麼太好開口的故事。「方才進來前,我聽見有野雞的動靜,殿下若有合適的器具,一同打一隻來,也好換換口味。」
聞言,黎川放下手中的「弓弦」,從乾坤囊中抽出一把通體寒光的真正的神弓,「你手傷了,等着我吧!」說罷開門跨了出去。
「殿下沒拿箭。」裴郎捧着乾坤囊追出去,追至門口,恰看見黎川就站在院子裏,面對道觀背靠着的黑魆魆的大山。神弓拉了滿弦,四尺弓身流光溢彩,看不出是何種質地,一支流淌着銀藍色光暈的箭搭在弦上。
她闔着眸子,似乎在感知。光暈染過她柔和的眉峰眼窩,睜開眼的那一剎,光箭離弦而去。那一刻,她挺拔得像月下的銀松,裴郎忽然覺得,她不像她,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她。
鐺~光箭貫穿着一隻肥碩的野禽釘在黎川跟前的地上。
「殿下好弓法!」黎川在這聲真心實意的盛讚下,彎腰撿起那隻野禽,光箭便轉瞬消散了,就好像它從未出現過。「它叫無涯,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故而聽話順手些罷了。」當時裴郎聽這話只以為是某種修辭手法,只是笑着附和了幾句。
天黑透了,繁星璀璨,夜色如水靜好。裴郎將那隻肥美的野禽,架在暖融融的火上慢烤,沁出來油水滴進火堆里,滋滋地響。
黎川等得出神,眼神不由地飄向那尊塑的很一般的神像。裴郎閑問一句,「殿下可認識這位仙君?」..
「認識的。」黎川答道,「他不是仙,是由人直接飛升為神的文爍神君,是火神殿的主神。」
黎川描述得很淡然,裴郎沒聽出什麼異樣,又問,「火神殿香火應當很旺盛的,這裏破敗如此,這位神君可知曉?」
「凡間但有道觀廟宇,主神官均有感應,並有專職輔助神官記錄各廟觀虔誠的祈願。弗有頹敗,也有感知,並標記在冊,便不用日日記錄,有異再錄。」
「那我在龍王廟與殿下的塑身拜天地,殿下可有感應?」裴郎此話一出,黎川的臉即刻紅了,立刻擺手,「不做數的,不做數的,獻祭少女最終都要送去冥府,與龍王正妻毫不相干。雖偶成佳話,畢在少數,你不必放在心上……」
瞧黎川急於解釋語無倫次的模樣,裴郎卻笑了。黎川方才發現裴郎是在逗她,於是閉嘴不言,裴郎覺得有趣,繼續又說,「少女要送走,那少男呢?」
「自然也是要送走的。」黎川說著,便不好再去瞧裴郎,只能繼續看神像。
就在此時,火上的烤雞忽然垮落,裴郎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右手完全暴露在火焰之中,火舌立刻包裹他整隻右手。
那一瞬,火神殿裏的神像,眉心亮了。
眉心的硃色焰紋是火神殿主神的徽記,黎川噌地站起身來。
「我沒事……」裴郎立刻道,可他發現這一次,黎川並非為他,而是深深盯着殿中神像。「他的神鈿亮了,你看見了嗎?」他前半句說的很肯定,後半句卻有些軟弱的不可置信。
「我……」裴郎想說沒看見,可黎川那彷彿久旱見雨雲的模樣,竟生出一絲惻隱,「像是亮了。」
下一刻,黎川已奪門而去。
裴郎看着右手逐漸褪去的紅痕,雖沒傷到他,痛也是真的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