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子之死
不管他們想像的多麼可怕,鍾三郎還是堅信這只是下人們懈怠,不知道哪裏跑進來幾隻蝴蝶蛾子之類的,晚上在他身上被子上撲騰的結果。
他晚上睡覺沒有讓下人守夜的習慣,下人們委屈但是沒有證據。
當天府內大管事親自帶着人把房子裏裡外外打掃了一遍,連窗紙都重新糊了一回。入夜又吩咐兩個小廝一定要通宵守在門口,聽到任何動靜快點應答,可不能讓小三爺再生氣。
事情發生在臨近子夜。
鍾三郎還沒有熄燈。
鍾三郎不喜歡太多人圍着伺候,兩個小廝躲在院子裏,操着手低聲說話。
無非抱怨這位小三爺哪來的那麼多事,到那麼晚還不睡,他早點睡下,他們兩個也能尋個乾淨地方坐下靠着歇歇。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鍾三郎的身影,時而走動,時而俯案。也不知道他一個武將哪來那麼多文書上的事情。
好容易等到鍾三郎進到卧室,一個小廝推推對方:“行了行了,總算要睡下了。等會我守着,你先咪一會兒?”
對方還沒開口,就聽鍾三郎大喊:“什麼東西!”
窗上,一隻巨大的蝴蝶影子。
翅膀全開,微微顫動。
兩個小廝完全被嚇傻了。
他們第一個反應是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蝶妖,蝶妖出現了!”
他們身後傳來一陣物品翻倒的聲音,燈火俱滅。
眾人被驚動趕到三房這裏,鍾三郎的房間安安靜靜,一片黑暗。
三房夫人韓氏身邊的管家娘子先他們一步趕到,正在那裏叫門,見到大管事皺眉道:“喊了許久都沒有動靜。”
管事又喊了兩聲沒有答覆,大着膽子推門進去,點亮燭火。
眾人就見鍾三郎倒在書案到塌之間的地板上,外衣解了一半。書案傾覆,燭台傾倒,燭台上的罩紙已經燃盡,幸好沒有引發火災,可見那一瞬間鍾三郎心中的驚懼。
管事的連喊幾聲“小三爺”沒有答覆,大着膽子上去試了一下鼻息,啪嗒一下癱坐在地上,顫聲道:“快,快去喊幾位小少爺過來!小三爺……沒了……”
鍾家第三代里,常住府中的成年男子便是鍾存和鍾微。
鍾存是庶出,平日裏又只喜歡作畫和侍弄花草,幾乎不過問事務。府內事情,對內管事的是二房的夫人江氏,對外就是鍾微。
鍾存和鍾微兩兄弟匆匆趕來,聽那兩個小廝把事情說了一遍。
兩人都說忽然之間房裏出現一個巨大的蝴蝶,然後小三爺大喊大叫,燭火瞬間沒了。
至於喊了什麼,兩個人都嚇壞了,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記得最初喊的是“什麼東西!”
此時各院女眷也被驚動了。江氏帶着侍女僕婦過來,見到此景也是大驚,雖然驚訝倒是沒有失態,神色間比那兩個拋下主人逃跑,到現在還在瑟瑟發抖的小廝強多了。
鍾微把情況簡單說了兩句,江氏安靜聽着,聽到巨大的蝴蝶影子的那一段,“咦”了一聲——
“那是什麼?”
幾隻蝴蝶翩翩飛舞。
鍾微都倒退了兩步。
“哪裏來的蝴蝶?”
在眾人的目光下,幾隻蝴蝶在房中飛了幾圈,其中一隻顫顫的停在了鍾三郎的臉上。
羽翼大張。
江氏的侍女叫出聲來:“鬼,鬼——”
那隻蝴蝶有成人手掌那麼大,張開的翅膀遮了鍾三郎半張臉。
翅膀上,一張棕黃黑交織的鬼臉靜靜看着眾人。
興許是受到驚嚇,蝶翼微動,鬼臉宛若活了過來。
眾人連連後退。
過了好一會,鍾微才顫聲道:“只是,只是蝴蝶,抓住它!”
從人不敢動。
停滯之間,幾隻蝴蝶撲啦啦飛了一圈,連着伏在鍾三郎臉上的那隻一起,趨着光,飛出了房間,直入夜空。
一層磷灰粘在鍾三郎臉上,黃灰交錯,微微閃光。
袁祥和常元都有些受驚的表情,再看司徒和雲長影神情自若。幾人都想真不愧是在東都能大戰食腦怪的人。
實際上,對兩個本格推理重度愛好者來說,這種級別的密室死人事件算什麼啊?
本格小說里,什麼詭異場景沒出現過?童謠殺人、石像殺人、玩偶殺人,幾隻么蛾子在裏面根本排不上號。
聽這種故事是不能讓他們兩個害怕的,如果是親歷么——
雲長影表示拒絕,畢竟他是個鬼屋都不敢去玩的人。
“鍾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快有……一個月了吧。”
“可我上一次從陌林過,沒有聽說城裏發生妖邪怪事啊!”
鍾微苦笑道:“三阿兄的事,沒有報官。袁兄知道,我們世代軍旅,身邊也有幾個能幹的人。當日檢查過,並沒有發現傷痕。這鬼蝶雖然奇怪,可也不過是幾隻蝴蝶,還都飛走了。家祖與家母都不想把事情鬧大。”
雲長影他們也能理解,當時越國公和食腦怪的故事正在流傳,信陽侯不想自家也和妖怪沾上邊。
畢竟信陽侯離開皇權中樞已經太久了,誰知道永平帝會不會聽到“妖怪”就覺得全是裝神弄鬼要造反的樣子。
“我們一開始,也覺得三阿兄可能是得了急病。至於那兩個小廝說的大蝴蝶,除了他們也沒別的人見到過。
“誰想到,這之後阿鳴也出事了。”
阿鳴——鐘鳴,是鍾三郎的長子,這一年十一歲,小小年紀已經精於弓馬,加之性格開朗,在唐源頗得長輩們喜愛。
袁祥這下真的大驚:“阿鳴!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到十天。三嫂帶着阿鳴回來奔喪之後發生的。”
“阿鳴說三阿兄身體一向健康,沒道理暴斃,一定要找官府的仵作來查驗。”
當時,鐘鳴守着棺材不讓下葬,一家子叔伯嬸嬸圍着勸說都沒用。
最後,信陽侯出現了。
信陽侯這幾年的身體越發的不行了,拄着拐杖,在鍾存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進靈堂。
將軍暮年,身已老,氣由存。
老將軍用拐杖用力跺了幾下地面:“老夫還沒死,說的話已經沒用了嗎?三郎是暴病而亡,下葬——”
鐘鳴震驚的看着祖父,死死守着父親的棺槨搖頭。
老將軍橫眉豎眼。
少年人咬牙堅持。
老將軍一步步走過來,走到鐘鳴面前時候已經老淚縱橫。
鐘鳴何嘗見過祖父這個樣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抱着曾祖父的腿哭道:“我爹爹死的冤啊——”
信陽侯撫着曾孫兒的頭,顫聲道:“好孩子——你爹爹是病死的,他就是病死的。”
鐘鳴終究是退讓了,在一代勇將的淚水前。
數日後,信陽侯為這個決定後悔的肝腸寸斷。
鐘鳴死在花園裏,梧桐樹下,玉簪花從中。
雪白的花朵包圍着這個十三歲的少年人。
他全身上下也沒有明顯傷痕,雙手平放在身側,衣衫整齊,若是不看扭曲的表情,他就像在花叢中靜靜睡去。
他的臉頰和頸部和鍾三郎一樣,沾着蝴蝶的磷粉。
鐘鳴是鍾家第四代中最出色的一個,也是信陽侯最疼愛的曾孫。這一下老將軍再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了。
“我們在阿鳴的身上,後頸部分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傷口”鍾微指了指位置,在後頸偏上。
“傷口很小,又被頭髮遮擋,查了幾次才發現。其實,會反覆查還是因為兩名大夫都說阿鳴是中毒而死。
“其實,三阿兄去世的時候,我偷偷用銀針試過,並未變色,哎——”
“銀針沒有試出來,那——”
“袁兄,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讓銀針變色,這在——”雲長影瞬間卡住了,該說在什麼書上寫過?《洗冤集錄》這個年代還沒出版吧?不對,古人到底懂不懂這個道理。
鍾微道:“大夫也那麼說……”他說了一個人名,顯見是這個時代的名醫,反正袁祥表示,既然是這位先生說的,那肯定沒錯。
“大夫可有說中的是什麼毒?”
鍾微搖搖頭:“只說不是砒霜這些中原常見的。大夫說他遊歷天下,這世上有太多奇怪的有毒的動植物。特別是西南煙瘴之地,萬花開放,百毒滋生,無比玄奇。”
雲長影等人表示聽懂了——神醫懷疑鍾家父子中的毒來自西南。
他們最近和西南真有緣分。
如果他們是在出演電視劇,他一定會吐糟編劇欺負隋唐西南還是蠻夷之地,什麼糟心事都往人家西南塞。
袁祥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他們。司徒瘋狂搖頭:“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不是大夫!”
開玩笑,哪怕在原世界線,他們也不會分析毒素那麼高級的活,他們是兩個可憐的金融商貿專業的,不是法醫學也不是化工。
“這一次,還是沒有報官?”袁祥想不通了,鐘鳴在家中受到的器重他們都知道:“總不能還當‘暴斃’。鍾兄,說句冒犯的話。我還是不相信蝴蝶妖之類的說法,妖邪之事八成人為。鍾府……”
鍾微苦笑:“袁兄,我們鍾家還沒荒唐到這個地步。查到傷口,大夫也說是毒殺,祖父自然明白。”
“那——”
鍾微嘆了口氣:“祖父想親自找到殺害阿鳴的兇手。”
袁祥皺了皺眉,忽然冷笑一聲。
鍾微露出一點尷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