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百城霜（10）
“談判？你小子想談什麼？”
碧綠妖嬈的鬼火映照下，葉子啟眼眸中露出刺目的金色。
“談判的條件是二選一，老妖頭，要麼，你現在把內丹給我吐出來；要麼，我立刻自刎，我們一起掉進這口巨鼎里燒死！”
葉子啟站在鼎口的邊沿，口中吐出匪夷所思的話語，表情卻認真得很，顯然是真的在威脅身體裏，這個壽命比整個大嵩朝的歷史還要漫長的老妖怪。
老妖頭自然聞言大怒：“你這是什麼瘋話？！”
“還要演戲么？老妖怪？”葉子啟道：“我要你的內丹，當然是為了‘地冥宮成，魂魄歸來’。讓饕餮活過來，自然就能夠打開所有結界，‘冥宮見日’，讓我們離開這個該死的地下！”
“你瘋了？”老妖頭震驚道：“復活饕餮？你——就算你想要復活饕餮來打開地宮，和本座的內丹又有什麼關係？”
葉子啟道：“按照現在踩在我腳底下的、這口鼎上的銘文記載：‘陰火冥冥，引王魂之；百仆諄諄，奉奴身之；恨怨勿忘，唯血償之；妖王獻本，本立歸之。四牲皆祭，冥宮見日’，差的最後一個條件，是‘妖王獻本，本立歸之’。
這個‘本’，不就是內丹么？”
“何以見得？難道說你在書樓的哪本書上，見過這樣的說法？這些玄談鬼說，難以勘核，胡說八道的東西不可計數——”
葉子啟一口打斷：“這不是你告訴我的么？”
“什麼？”老妖頭語氣震動：“本座何時——”
“把三鬼養魂丹、百蠹益血丸偷藏起來的時候，你說這是培元固本的妖丹，但我三重妖力境界不夠，現在不能吃，要練到四重再說。三重，四重，有什麼區別？”
葉子啟向老妖頭出言質問，老妖頭卻一言不發，葉子啟便繼續說道：
“當初你教我妖術的時候，你是這麼說的：一重地府，二重人間，三重修盡有內丹，四重五重內丹固，六七八重大妖賢，九重修至始見天。
四重比三重，就是多了個成形的內丹而已！培元固本的丹藥要四重妖力才能吃，那固的這個‘本’，不是內丹是什麼？”
“原來你不僅過目不忘，你連過耳都不忘。”老妖頭陰沉道。
葉子啟不以為然：“我可沒本事把所有的事情都記住，我只是忘不了重要的事情罷了。”
“不過，可惜了。”老妖頭的語氣突然放鬆下來：“‘妖王獻本’，的確是說要獻上功力雄厚、配得上‘妖王’二字的內丹才行。
雖然在本座還有身體的時候，的確內丹功力足夠，但封印在書里四百年，消磨損耗，本座的內丹早就不足以用作材料、復活妖王了，就算把本座的內丹扔進這鼎里，也不會有頭妖王蹦出來的。
正因為這樣，本座一直沒向你提起這件事，結果讓你白費了一場心思，真是意想不到。”
葉子啟聽了，神色不變：“老妖頭，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
“你想說什麼？”
“沒有人會在自己墳頭上寫個歡迎下來看看，對吧？”
“你——！”
“你曾覺得奇怪過，為什麼我和百城霜沒用什麼手段，就能不知不覺進入這個封閉森嚴、用作墓室的妖界。我也奇怪。不過，現在我明白了。
百城霜能夠進來，是因為她手裏拿着寒魄槍，這個妖界可以自覺吸納開啟王棺的鑰匙，那麼，我為什麼能夠進來呢？”
感覺到體內的妖怪緊張起來，葉子啟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
“就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在我體內的你的內丹，足以復活饕餮！”
“你這個渾小子！”老妖頭的語氣終於不可抑制地激動起來：
“你是在什麼時候想到了這些……你從一開始就……在跟本座演戲！你一直是在觀望百城霜能有什麼手段，混賬！你知道你是在打算做什麼嗎？復活四凶饕餮！那是妖力九重的妖王！你復活了它，想要再讓它為禍天下嗎！”
“哈，哈，老妖頭，你終於認了。”葉子啟面色悲涼地笑了笑：“那又怎麼樣？難道沒有饕餮，雎國土地上就沒有橫行的妖怪了嗎？至少這樣，百城霜還有機會活下去。”
“你就不怕饕餮復活了，先殺了你們嗎？”
“書上說通過地冥宮復活的妖獸，就像初生的嬰兒一樣，感覺遲鈍得很，我不信霜將軍跑不掉。”
“但是你死定了，就算饕餮不殺你，本座從你的身體裏吐出內丹，你的身體也會和本座一樣受到重創，這樣劇烈的靈力損傷，足夠把你的武學根基徹底毀掉，把你變成一個廢人！”
葉子啟把劍刃向脖子壓了下去，血水點點滴滴浸紅銀色劍鋒。
“等等！”老妖頭急吼道：“好，就算你不惜自己的命，可是，你也不能死得這麼容易吧！別忘了你是為什麼把身體交給本座的，別忘了你和本座相見的那一天，別忘了北山鎮上燒起來的大火！
你那個兄弟是生是死還不可知，被馬賊害得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就只能由你親手去報！你要是死在這裏，你家鄉的仇也會就此消沒在亂世里，這樣的事你也能接受嗎？”
葉子啟聞言，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定睛注視眼前的鬼火，彷彿他又站在了那場燃燒家鄉的大火前，能從裏面聽到父老鄉親的悲鳴。就在老妖頭以為看到了希望的時候——
葉子啟冷笑了一聲。
“是啊，老妖頭，你說的沒錯，我必須要報仇的。”
說著這樣的話，劍卻拿得穩穩的。
“就是為了報仇，我才加入了軍隊，想盡辦法地變強，不顧一切地靠近戰場。所以，才走到了今天。”
老妖頭抓緊說：“那麼，你更應該繼續這樣活下去——”
“可是啊，老妖頭，正是因為我為報仇做了這麼多，所以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葉子啟目中忽然滿是悲涼。
“那就是我——對向蠻族復仇這件事——”
少年聲調驟然高亢，攜裹着無限悲憤宣洩而出——
“我根本就做不到！”
他咬破嘴唇，一路往事歷歷在目。
他飛越半國，見餓殍遍地。
他拔劍雪嶺，見血河橫流。
他見過這個國家最頑強的反抗，無數英雄前赴後繼地犧牲，那場景依然回蕩在他的眼中，那些人每一個都有不輸給他的力量和憤怒，但最後卻無不在戰爭中殞命，依然無法阻擋蠻族向雷州進發的鐵蹄。
“可就算這樣，我也一定要讓蠻族付出代價！”
葉子啟怒聲憤吼：“就算是要我死，我也要在他們身上咬下最深最狠的一口！如果我的牙咬不動敵人了，就該把我的牙一顆顆砸下來，打造成獠牙拿給咬得動的人。百城霜，就是雎國最堅硬的獠牙！
一衛的軍力不堪一擊，百城炅、百城焱這對父子也只會找後路逃跑……
但是！只要有百城霜！三衛衛長擔著軍心，百城姓氏擔著民心，只要百城霜還活着，她就一定可以把雎國所有剩下的力量都集合起來，向蠻族狠狠地咬上一口，這就是——”
葉子啟目眥欲裂：
“——我的復仇！！”
說話間，葉子啟激動得得手腕顫抖，不斷擦傷脖頸，卻若無所覺。
老妖頭見狀大急，喊道：“想想這三天裏百城霜所受的折磨！你難道要和她一樣，把靈魂扔到幽冥鬼火里永受燒灼之苦嗎？”
聽到老妖頭只能拿“死”這樣單薄的理由來勸阻自己，葉子啟心裏一沉，知道它是寧可負隅頑抗，也不想把內丹交出來了，凄然笑道：“那就一塊兒去陰曹地府報到吧。”
“等等！”老妖頭厲聲大喝：“我還能讓你活！”
“可我不能——”葉子啟抽動劍刃，烈火升騰間血花飛散：
“——讓她死！”
痛入骨髓的瞬間，葉子啟腹中猛然騰起一股灼熱之氣，剎那間便上升到他的嗓子眼，堵塞咽喉，帶來強烈的灼痛和噁心感，迫使葉子啟停下了手上動作，血水涔涔從劍刃上滑下來，在生死之間流淌。
老妖頭的怒吼聲同時從他身體中傳出：“後面會怎麼樣，本座可不管了！”
言罷，葉子啟無可忍受地張開嘴，一團金色的的氣從他口中飛出，投入碧綠的鬼火之中，火光霎時暴漲，直欲燒破地宮穹頂，衝天而去。
葉子啟只覺全身一下子脫了力，搖搖晃晃，幾乎要從巨鼎上摔下來。
“葉子啟！”一聲呼喝突然從背後傳來，葉子啟回頭望去，卻是百城霜扶着牆壁，站在正殿門口，正一臉驚異地望着他。
伴隨着火焰的升騰，地面顫抖，連着宮殿都開始震落灰塵。
葉子啟半跳半摔地從巨鼎上掉下來，接着便向百城霜跑過去。百城霜見他腳步虛浮，也忙迎上去，口中喊着：“這是怎麼回事？”
未及回答，兩人已撲抱在一起。
葉子啟控不住力，把百城霜撞到在地，他也不起身，順勢召出一片巨葉，將他和百城霜一同蓋住，用盡餘力施展狸貓藏身術，想要以此躲避復活的妖王，口中囁嚅道：“沒事的，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地面更加猛烈地上下搖晃，強烈的妖氣席捲了整座妖殿，百城霜卻突然覺得心裏安定下來，她想起了那個最初把她從睡夢中喚醒的聲音。
“原來是你么。”
她說。
大地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