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城霜（11）
凌晨，雪嶺的天空昏昏欲醒，零星地還落下幾盞星星。在遠離所有喧囂的山頂，枯的樹，白的雪，都在淡青色天光的披照中，安靜地沉睡，千萬年來，不曾被驚動。
但就在這一天，改變了。
先是天空猛然向雪峰睜開一隻血紅之眼，那是一顆紅色的星，預兆着妖禍。
然後，是一整座雪峰積雪抖落，向四面八方形成雪崩。
雪崩之中，罕見的夾雜了無數巨石滾落，成片的雪林被摧垮，而恐怖的震動愈演愈烈，甚至牽連了周圍數座山峰。
轟一聲巨響，若霹靂，若炸雷，驚鳥聞聲從空墜，百獸嘹嚦驚沉寐。
震響過後，一整座巨峰竟從中間裂開，劈作兩半，滾滾濃煙從裂縫裏冒出，緊接着，裂口中向上生長出一座鮮血淋漓的新峰，佇立在雪嶺之間！
天地動，日月伏。
葉子啟和百城霜此刻還趴伏在地宮裏，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實際上，在葉子啟把內丹吐進鬼火以後，地冥宮的地基下，便長出了一座石峰，托着地冥宮和周遭的血河，不斷拔地向上攀升，高度逐漸超越了妖界石窟里的每一座石峰，伴隨着妖界中地狼悲壯的齊嚎。
最後新生的石峰向上撞入了地下河，突破妖界，又繼續頂進了雪嶺山體的內部，將一座雪峰硬是從內部頂裂。
最後石峰頂着宮殿破地而出，如同幽暗地洞裏那一連串壁畫的起筆，那隻鑿穿了地面的地狼般，衝破黑暗，怒號天空！
葉子啟和百城霜自始至終緊緊貼在地上，親眼看着地冥殿裏妖火盛大，動蕩搖晃，撐着殿頂的石柱一根根冒出裂縫，崩斷砸落，到最後殿頂也崩塌。
唯有那巨鼎仍舊巋然不動，卻有一隻深青色的長爪，突然從鬼火中伸出來，攀到了鼎沿上。
濃郁的妖氣與恐怖的氣氛在那一刻讓人不禁窒息，在鬼火上方，一隻皮毛濃密的青黑色的牛首，頂着一對長長的獸角，從鬼火中突兀地昂起來。
接着，鬼火漸熄，那頭妖獸粗長脖子下的胸口終於暴露出來，那是一張青黑色的、五官俱全、碩大兇惡的人面，便與那饕餮紋模樣一般。
葉子啟和百城霜都看得呆了，如同噩夢出現眼前。
來自百年前妖國的亡魂，曾經名號“四凶”的饕餮妖王，此刻，兩隻前爪抓在巨鼎邊沿上，往巨鼎外撐出了半身，向上仰起無目的獸首，張開口，向著天空——
“嗚——！”
悠長地、凶戾地、久違地，叫了一聲。
接着，它向鼎外把整個身體爬了出來，形體如羊而壯，口齒如虎而戾，整體皮色上黑、中青、下白。
這時地面的震動已經停止，它卻在攀出鼎的過程中，因為身體失衡而摔了下來，落地后四肢猛烈地竄動，看不清怎麼回事，就一下子又爬起身來，接着四蹄奮起，向前猛衝，頂破宮殿一側已經裂痕累累的牆壁，就從這地宮裏沖了出去。
葉子啟和百城霜目睹了這一切，又呆了好半晌，才艱難地爬起身來。
不再需要什麼解釋了，只要長眼睛的都可以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地冥宮成，饕餮復活了，他們也從地底出來了。舉頭就可以透過殘破的殿頂，望見陰雲重疊的天空。
終年遊盪在雪嶺的寒風，吹過這個蕭瑟破敗的宮殿，從中能感受到陰陽倒逆后的靈力亂流。
巨鼎上的鬼火也已經熄滅，沒有了強大法力的鎮守，它恢復成了普通的青銅器皿，但百城霜目光筆直地望向它，從那裏面發出的，彷彿是命運的指引一般的感覺，並未消失。
在葉子啟無言的注視里，百城霜獨自走到巨鼎下面，躍身進去，然後又從裏面跳出來，手裏多了一柄寒魄槍。
令人難以置信的，在經歷鬼火三天的烤灼后，寒魄槍在百城霜的手中，依舊綻放着湛藍的光華。它甚至從鬼火中汲取了靈力，在因為玄冰護身法而耗竭之後，如今靈力又重新變得強盛。
“你在這裏等我。”百城霜向葉子啟簡單命令一聲，便沿着饕餮離開的方向追去。她奔跑時腰背挺直，分明是赴戰的狀態。
“將軍——”葉子啟叫喊着，想要跟上，可因為身體過於虛弱，只邁出一步就摔倒在地上，他現在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麼？葉子啟心中在吶喊，他好不容易才把百城霜救出來，可看百城霜那樣子，分明是要追上那隻饕餮妖王分個死活！
“省省吧，讓本座吐出內丹，你還能保住條命就不錯了。”
老妖頭的聲音在這時響起來：“百城霜的想法也沒錯。剛復活的妖獸狀態虛弱，看剛才那樣子，甚至連眼睛都看不見。可要是給它三天時間，它就可以把妖力恢復到五成。到了那時，整個北國再沒有它的對手，你猜它接下來會幹什麼？”
葉子啟還未回話，老妖頭就自問自答道：“它會跟着身體裏面，仇人的血的指引，去報仇，掘了百城寒的墳。
雎國王冢就在寒葉城郊，那對它正好是一個恢復元氣的糧倉，那之後，寒葉城大概會變成一座死城吧。哼，你闖下大禍了。所以，百城霜才會想趁着它虛弱，儘快把它除掉。”
葉子啟露出驚愕的表情。
“怎麼？干之前，連這些都想不到嗎？”
“不是，我是吃驚你怎麼現在還在講這個，而不是問候我列代祖宗，你就這麼喜歡賣弄見識嗎？”
“……渾小子！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葉子啟面色一沉，道：“那還用說嗎？我接到的軍令，是把她活着帶回寒葉去，不管敵人是誰，我怎麼能不去戰鬥？”
“遁甲常將天乙乘，后隨天地前蛇陰，對朱左右分六白，號曰陰陽八貴神……”
“八神落宮訣，值符，落宮！”
葉子啟握劍站了起來，接着，沿着妖王的腳印，也大步追出了宮殿。
內海之中，聲音已經疲憊的老妖怪幽幽嘆息了一句——
“即使是百年之後，人類亦不曾失去勇氣，妖族，敗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