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夜【上】
天空中的烏雲被風吹散,夜空中閃爍着晦暗不明的星光。
夜色籠罩着這座坐落於兩大帝國交界處的小鎮。刺骨的冷意,緩慢的滲透進每一個角落裏,站在驛站門外抬頭望去,坐落於小鎮西面的那片遼闊森林,在黑暗中安靜的蟄伏着。
更北方的地方,愈發猛烈的寒意裹着來自西北方向的冷風,朝着風息小鎮迅猛湧來。
氣溫變得越來越冷,空氣也變得有些潮濕。
冷凝於屋檐下的水珠,不斷砸落在老舊石板路上,在黑暗中迴響着沒有規律可言的噪聲。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閉緊門窗,也終於熄滅了燈火。
這個時候,一部分人已經起身走出驛站,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仍舊留在這家驛站內的那些人,顯然分為幾波不同勢力,幾人彼此成群湊在一起,表情警惕目光謹慎的四處打量着,似乎是在謀划什麼重要的事情。
靠近牆邊角落的陰影里,老圖克正和幾名同伴圍坐在桌子前。他身上裹着一件老舊的灰黑色斗篷,瘦小乾癟的身軀蜷縮在斗篷里,昏暗的燈光下,只能依稀分辨出他那張枯瘦蠟黃的臉孔。他竭力睜大了雙眼,猶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從人群中無聲的掃過,他的嘴唇偶爾會莫名的抽動,似乎是察覺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圍坐在老圖克身邊的幾名中年傭兵,既是同一支傭兵小隊內的同伴,也是追隨於老圖克的戰士。他們換上了一身簡單的衣服,但腰間始終掛着鋒利的匕首,即使他們看起來體型瘦弱手無縛雞之力,但那種陰冷二晦暗的目光,卻始終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異樣感覺。
沒有人會對這樣一群人產生任何的好感。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想我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好了,」斜坐在老圖克對面桌子前的中年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口髒兮兮的牙齒,他的左眼上有一道醒目可見的疤痕,那是在很久以前的時候,在一次狩獵的途中他意外被一頭野獸抓傷,左眼差點瞎掉。
「而且我們也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件事情上。你也看到了,人家根本就不打算理會你們,更別說想要結成同盟這種事情了。又或者,並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這些所謂的真相,更何況還要為此冒險進入西切之森。」
說到這裏的時候,中年男人的眼神始終有意無意的望向不遠處,那個蜷縮在椅子裏,身段豐滿面容嫵媚的年輕女人,「我說的沒錯吧,芙瑞爾?」
脖頸間掛着一塊拳頭大小綠色寶石的中年女人芙瑞爾,此刻正用一種厭煩的眼神望向中年男人。她再次嘗試着蜷縮身體,讓整個人都擠在狹小的椅子裏,而那名始終站在芙瑞爾身後的高大男人,將一雙寬厚的手掌始終按在芙瑞爾的肩膀上。他毫不掩飾自己貪婪的目光,盡情的享受着眼前這朵經歷過暴風雨摧殘,卻仍舊散發著致命慾望氣息的女人。
「如果這次來,你們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情的話,」芙瑞爾遠遠的衝著中年男人仰起下巴,兩枚紅寶石一般的瞳孔深處,閃爍着陣陣的微光,「那麼從一開始,就沒必要通知我到這裏來,尤金。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向來不會在乎你們這群傢伙的死活」
說到這裏的時候,芙瑞爾忽然舒展開白皙細長的手指。
她先是用手指從鼻尖劃過,指尖有意無意的撩撥着胸前那枚寶石,再然後她的手指繼續向下,划入了一片幽暗的禁地之中。芙瑞爾嘗試着想要調整自己的身體,而男人有力的手指始終搭在芙瑞爾的肩上。她的每一個動作幅度都極其誇張,以至於她飽滿豐膩的身軀,如波濤一般洶湧起伏不定。
尤金偷偷咽了咽口,舌頭用力舔着髒兮兮的牙齒。
但當他的目光望向那名始終站在芙瑞爾身後的傭兵身上的時候,整個人就忽然的冷靜了下來。他既是芙瑞爾床榻間的玩物,也同樣是沉陷於芙瑞爾的慾望旋渦,甘願替她去死的可憐蟲,既是他擁有着野獸一般的體魄和力量,兇惡狠毒的目光更像一頭瘋狂的惡狼,但尤金清楚的知道,無論他以前做過什麼,總有一天他會成為芙瑞爾手中下一個被丟棄的玩物。
「我也沒那麼多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你們這群人身上,更何況你們也不值得我浪費如此多的時間。」芙瑞爾竭力上仰着那張白皙狐媚的臉孔,神情愈發倨傲的望向眾人。
她一邊享受着眾人壓抑低沉的責備聲,一邊滿意的笑了起來。
原本始終沉默坐在一旁的老圖克,同樣用一種厭惡的眼神望向芙瑞爾。他在心中不斷咒罵著眼前這個女人,彷彿是恨不得親手將她送入地獄。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愈發用力的握住手指。
作為風息小鎮上為數不多的魂術師,芙瑞爾的確有瞧不起多數人的資格。
「不管你們怎麼想,我都不會插手到這件事情里,」臉上逐漸露出一些慵懶神色的芙瑞爾緩慢站起身,表情有些微妙的打量着圍坐在驛站大堂內的傭兵,她扯了扯嘴角,喉嚨里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冷笑。
那幾名正仇視着芙瑞爾的年輕傭兵,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他們先是僵硬的站起身,整個人似乎受到控制一樣,不受控制的跪倒在芙瑞爾的面前。年輕傭兵匍匐在芙瑞爾面前,低頭親吻着她的腳尖,目光逐漸癲狂呼吸愈發急促起來。
望着這幾名瞬間失去意識而任人擺佈的年輕傭兵,不少人顯然受到了驚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芙瑞爾微微的扯動着嘴角,揮了揮手示意這幾名年輕傭兵退開。
「這就是你的能力?能夠藉助魂力,在一定程度上魅惑他們的意識,從而淪落為任由你擺佈的傀儡?」
老圖克猛然站起身,手臂用力將身上的斗篷甩開,「但就算你的能力再過不同尋常,也不應該在大庭廣眾下,做出如此羞辱他人的事情。而且一旦你無法掌握體內的魂力平衡,更是有可能對其他人的意識造成不可避免的影響,甚至可能會徹底摧毀掉意識,徹底淪落為沒有任何思考的廢物。」
芙瑞爾有些嗔怒的瞪了一眼老圖克,彷彿是因為老圖克加重了語氣而感到有些幽怨,「真是沒意思,我也不過是開了個小玩笑而已嘛。更何況你們不是一直都很清楚,我這點能力根本不可能對你們造成任何的影響。就像你說的,這些微不足道的伎倆,終究是旁門左道而已……」
表情愈發陰沉不定的老圖克,眼角餘光隱隱瞥了尤金一眼。
後者表情茫然的張了張嘴,然後悻悻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微微聳了聳肩。
原本正安靜站在櫃枱後面的索卡,忽然聽到芙瑞爾的喊聲。她連忙端起櫃枱上的酒杯,小跑着走出櫃枱。
「不過話說回來了,你們以前進入過西切之森的深處嗎?還是說,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秘密?你們也不過是對自己的想法做出不切實際的猜測,而且還為此浪費了更多的時間。」
芙瑞爾低聲笑了起來,手指緩慢掰動着脖頸,「就算是我答應你們結成同盟,也未必能夠改變任何事情。只憑你們現在能力,根本不可能順利進入到西切之森深處,更別說是想要調查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了……」
再也無法忍受芙瑞爾冷嘲熱諷的尤金,忽然站起身,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我們,芙瑞爾,但這沒關係。因為我們所有人都遇到了同樣的麻煩,那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野獸暴動。如果我們不能放下彼此的成見,」尤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我們以後,可能再也沒辦法順利進入西切之森進行狩獵,到時候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迫離開這座小鎮。」
望着窸窣聲不停的傭兵眾人,尤金這才稍稍提高了嗓音,「這種情況甚至不需要持續太久,我們就已經沒辦法維持原有的生活了。而且凜冬將至,還有許多人因為今年這場漫長的寒冬而苦惱。」
芙瑞爾的臉上仍舊寫滿無所謂的表情,可她的目光卻忽然轉向了老圖克。
「可這些事情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阻止你們進入到林中狩獵,」芙瑞爾嗤笑了一聲,語氣仍是輕蔑的說道,「我完全不在乎你們究竟會落得怎樣的下場,更何況這些事情本就和我毫無關係。」
說到這裏的時候,芙瑞爾忽然話鋒一轉,「說到這件事情,我倒是突然記起一件事情。在半個月之前突然闖入到這座小鎮上的那支外地傭兵小隊,他們為何會如此貿然進入西切之森深處,緊接着這場野獸暴動也隨之爆發了。」
望着瞬間安靜下來的眾人,芙瑞爾再次扯了扯嘴角。
人們快速交換着彼此的思緒,眼神卻因此變得疏遠和陌生。其中一部分傭兵,顯然並不屬於這座小鎮上的任何勢力,他們應該不是本地傭兵。
還有幾名始終圍坐在不遠處,只是稍稍將注意力放在芙瑞爾身上的幾名傭兵。那名看起來個頭高大的男人,應該是他們隊伍的隊長,微妙的目光始終有所閃避的望向芙瑞爾。索卡隱隱記得這個男人的名字,似乎是鍛鋼,是在不久之前剛剛來到小鎮上的傭兵勢力之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那支傭兵小隊抵達小鎮的時候,你們之中應該有人見到過他們,」芙瑞爾的目光忽然直直望向老圖克,笑容變得有些玩味,「他們好像和你有過一些交談,在那之後他們就神色匆忙的起身,貿然闖入到西切之森……」
注意到更多的人將視線轉向老圖克,芙瑞爾微微眯起了雙眼,滿意笑了起來,「如果你們已經準備好進入西切之森,那麼在這之前,你們是不是應給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線索,都告訴我們?」
表情逐漸有些僵硬的老圖克,目光愈發厭惡的望向芙瑞爾。
「在那支外地傭兵小隊進入風息小鎮之前,我從未和他們有過任何的接觸,而且我也並不認識那支小隊中的任何一個人。事實上,在他們準備動身進入西切之森之前,我也只是偶然見過他們幾次而已,更不要說會有任何的交集。既然我們現在所有人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那麼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向其他人隱瞞我所知道的任何線索。」
看着老圖克微微扭曲的嘴角,芙瑞爾忽然笑出聲來。
「聽起來還真是讓人有些失望,」芙瑞爾伸手接過索卡手中的酒杯,手指像變戲法一樣,衝著索卡丟出一枚銀制的古朗克錢幣。
大概是留意到少女好奇的目光,芙瑞爾忽然抬手挑起脖頸間的那枚寶石,目光猶如青絲一般纏繞着索卡的視線。。
「很漂亮對吧?就像是一枚閃爍着妖異邪光的毒蛇眼睛,」望見少女索卡茫然而困惑的表情,芙瑞爾笑着點了點頭,「你想要嗎?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原本沉默站在一旁的尤金,忽然出聲打斷了芙瑞爾,「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做出選擇才行。如果我們只能選擇放棄進入西切之森進行狩獵,恐怕以後我們也只能去尋找其他更加合適的狩獵場地了。」
手指稍稍用力捏住了索卡的臉頰,芙瑞爾目光輕佻的上仰着面孔,「隨便你們怎麼想好了,反正我不會插手到你們之間的事情里。而且你們應該也聽說了,那支來自帝都傭兵工會的傭兵小隊,會在這幾天抵達風息小鎮,並且介入調查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
留意到神情瞬間有些微妙起伏的老圖克,芙瑞爾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芙瑞爾的手指漸漸加重了力氣,導致有些被弄疼的少女索卡,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作為匯聚整片東帝國境內最強傭兵勢力的存在,你們應該很清楚傭兵工會的實力和勢力。不過那些傢伙們,向來脾氣古怪,不怎麼討人喜歡,但只要你們不去主動招惹他們,我想應該不會發生任何意料之外的衝突。」
望着手中嬌小而動人的妙齡少女,芙瑞爾的目光隱隱變得興奮起來。
「等他們處理好這件事情以後,你們就能繼續自己的傭兵生涯,為了所謂的生計而疲於奔命。我想,那些傢伙應該不會在乎你們的死活,我說的沒錯吧?」
身後的樓梯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伴隨着滲透在驛站大堂內的刺骨寒意,幾乎每個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整間大堂忽然就變得死寂下來,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無形壓迫,以至於眾人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陣強烈的惶恐,他們緩慢轉移着視線,終於望見了那名忽然出現在樓梯上,此刻正安靜站在芙瑞爾身後不遠處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目光冰冷而異常的緊盯着芙瑞爾的手指。
但他卻沒有開口說話,視線始終凝聚在芙瑞爾的身上。
身體輕微抖動不止的芙瑞爾,轉身望着這名死死盯着自己的高大男人。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難看,整個人幾乎沒辦法忍受男人刺骨的目光,她不由的想要儘快逃離此地,但整個人又彷彿置身於深淵的邊緣,愈發猛烈的懼意侵蝕着她的四肢百骸。
「索卡,到我這邊來。」
彷彿是牙縫之間擠出來的沉重響音,精準而鋒利的切入了芙瑞爾的心臟。她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並且毫不猶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但急促不安的呼吸,仍舊讓芙瑞爾的胸膛劇烈起伏着。
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少女,幾乎是用力推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芙瑞爾。她慌亂的穿過人群,撲在了涅法雷姆的懷裏,臉色蒼白髮涼。
「接下來的事情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你也已經忙碌了一整天了,去好好休息吧……我可以處理好這些事情的。」涅法雷姆緩緩蹲下身,動作輕柔的拍打着索卡的後背,俯身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真是抱歉各位,現在也已經很晚了,」涅法雷姆緩慢站起身,目光冷淡的掃視着大堂中的每一個人,「而且大多數人已經很累了,也需要休息。如果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商議,那麼就請各位等到明天再說吧,我們已經準備關門了。」
當男人的目光從芙瑞爾身上離開的時候,如獲大赦的芙瑞爾倉促的喘息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起身朝着驛站門外走去。她嘗試調整自己的呼吸,身軀卻已經被汗水打濕,「已經驛站都已經準備關門了,我看你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好了,反正也沒必要繼續把時間浪費在這件事情上,還不如等傭兵公會的那些傢伙趕到小鎮以後,再作打算。」
說著,芙瑞爾一行人便躍過大門,幾乎是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涅法雷姆轉過身,即使是在黑暗中仍是遠遠瞥見了他們一行人的身影。直到芙瑞爾走出去很遠一段路之後,她才猛然轉過身,用一種惡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涅法雷姆什麼也沒說,只是無聲的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