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夜【下】
望着逐漸起身離去的眾人，老圖克忽然站起身，喉嚨里發出幾聲沉悶的冷笑。他先是瞥了一眼仍舊站在原地的尤金，刻意拔高了嗓音，大聲說道。
「那幾個可憐蟲，早晚有一天會死在芙瑞爾手中。他們貪戀於芙瑞爾那身臭皮囊，芙瑞爾也以此作為依仗，否則她怎麼敢在小鎮上如此的囂張？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那些從一開始就散播的傳言，也未必就就是假的，也正是因為她的輕浮放蕩，惹怒了傭兵工會中的某位大人物，所以才會被逐出帝都弗雷恩斯，被迫流浪到帝國邊境，自生自滅。」
始終站在原地的涅法雷姆，目光緩慢瞥了老圖克一眼。
他沉默的牽着索卡的手，緩步走上前越過人群。
「那傢伙總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的狂妄而付出代價，」目光躲閃不定的尤金斜瞥了一眼涅法雷姆，扔下了一句話后，便匆忙起身離開了驛站。
「既然傭兵公會已經介入到這件事情里，那就讓他們去解決好了，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誰又知道呢。」
老圖克聳了聳肩，衝著還未離去的幾名傭兵，露出一些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很快也起身與眾人一同離開了驛站，只是只當他越過驛站大門的時候，仍是忍不住轉過身，目光好奇的打量着這名突然出現在小鎮上的陌生人。
鍛鋼一行人也緩緩起身，在衝著涅法雷姆點頭示意后，很快也離開了驛站。
望着清靜下來的驛站大堂，涅法雷姆輕輕嘆了口氣。他先是走到門前，望着這座籠罩在夜色中的僻靜小鎮，即使是在黑暗中，敏銳的視覺能力讓涅法雷姆仍舊能夠看到更遠處的地方，那片如獸脊般起伏不定的遼闊森林。
黑暗的更深處，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緩慢靠近。
視線被漸漸湧起的迷霧，斬斷在不遠之外的地方，霧氣如潮水般不斷用來，很快便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西切之森外圍邊緣。
十數頭體型龐碩的野獸，從森林深處的地方涌了出來。它們沿着那條林間小徑，最終停步在森林之外的一片空地上，前肢焦躁不安的刨動着地面，喉嚨里不斷發出低沉嘶啞的吼聲。
很快，一道瘦弱矮小的黑色少年身影，從森林深處的地方走了出來。他停步在那片空地中間，整個人髒兮兮的像是一頭小小的怪物，破爛的衣衫緊貼着有些腐爛的血肉。那張透着詭異慘白顏色的瘦小臉孔上，幾乎看不到任何人類的感情，他彷彿在嘗試凝聚白色瞳孔的焦點，但最終他只能用一種渙散的目光，僵硬的掃視着眼前的一切。
猶如死靈一般恐怖的少年，腦袋無力的耷拉在肩膀上。
他的每一個動作看起來都十分的僵硬，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腐爛的味道。死靈少年雙足赤裸，緩慢從那片沙石路面上走過，肉眼可見的寒氣在少年的腳踝上凝結成了一片片銀色的霜花。他艱難拖動着不堪重負的身軀，抬起只剩一層血肉包裹的乾枯手臂，然後指了指不遠處那座消散於濃霧下的風息小鎮。
它們開始朝着風息小鎮的方向走去。
緊隨死靈少年身後的成群野獸，鼻腔中不斷噴出一股股滾燙的熱氣，它們竭力抑制着狂亂的慾望，但雙目已然泛着猩紅的光亮，腥臭的唾液沿着它們的下巴不停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向前走了一段路程之後，死靈少年忽然止步在那條道路分岔口附近。它竭力睜大雙眼，空洞的視線彷彿穿透了眼前的濃霧，讓它能夠看清這座籠罩在濃霧與夜色的小鎮。
「那是什麼東西？！」
伴隨着一聲低沉而渾厚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羅恩·阿什克快步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的體型看起來要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高大許多，渾身肌肉鼓動飽滿有力。羅什身穿一件銀色的皮甲，胸前位置上綉有一枚造型奇特的金色十字，圖案本身紋絡錯綜複雜，不像是這個年代的東西。
「竟然是一頭死靈？不過看起來好像還沒徹底死透，是什麼東西正在支配着這頭死靈少年？」
羅恩目光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這頭死靈少年，彷彿是對着空氣，大聲呼喊着另一個人的名字，「羅什，你快過來瞧瞧看，這個傢伙該不會就是引發這場野獸暴動的緣由吧？」
羅恩抖了抖肩膀，舒展着粗壯的手臂。緊系在他左臂上方的一條淡藍色緞帶，與他肩上披風一同在風中緩慢飄蕩不息。
這時，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另一個人的身影。他高舉起手中那枚散發著微弱銀光的十字配飾，暗淡的光亮很快便驅散了他們身前的黑暗與霧氣，映照出羅什筆直卻消瘦的身軀。他目光有些異樣的瞥向那名死靈少年，神情逐漸變得有些奇怪。
雙目仍舊木訥無神的死靈少年，視線僵硬的落在羅什兄弟二人身上。
「難道說正是因為這頭死靈少年的現身，才導致西切之森深處的野獸發生了暴動，」羅恩緩慢調整着身體，手臂上肌肉微微緊繃，「就咱們兩人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對付得了這頭死靈少年。」
表情彷彿永遠都凝固在臉上的羅什·阿什克，在羅恩挑釁般望向那頭死靈少年之後，稍稍加重了神情。
「小心點，羅恩。這頭死靈少年的氣息有些古怪，我沒辦法確定它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亡。但我能夠隱約察覺得到，在它的體內還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掌控着這頭死靈少年的身體。」
話音未落，那些始終隱匿於濃霧與黑暗中的野獸，便呼嘯着朝着羅什他們襲來。野獸的動作極為迅猛狂亂，哪怕是早已有所警惕的羅恩，都差些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但他仍是很快做出了反應，身軀瞬間緊繃，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只見他斜側着身子躲開一頭撲向自己的野獸，兇悍的拳頭瞬間砸斷了那頭野獸的脊椎，在地面上濺起了一陣瀰漫的塵土。緊接着他再次發力，這次竟毫不避讓的正對向一頭撲向自己的野獸，兇悍的力氣下羅恩竟是直接擊碎了那頭野獸的頭顱，然後他又是上揚的一拳，直接將那頭暴斃的野獸擊飛了出去。
始終安靜的站在羅恩身後的羅什，竭力高舉起手中那枚銀色十字，持續散發的微弱光亮將羅恩的身影籠罩其中。
原本始終安靜站在原地的死靈少年，忽然衝著羅什兩人發出尖銳的嘶吼，如同來自地獄的尖銳響聲，瞬間衝散了羅什兩人的意識，也就是他們動作被打斷的瞬間，成群的野獸再次撲向羅什和羅恩，鋒利尖銳的牙齒和爪子，幾乎只差一點就能割開他們脆弱的喉嚨。
抬手抹去臉上傷口滲出的血跡，羅恩的眼神逐漸變得兇悍起來。
他迎着刺骨的寒氣，逐漸放緩了自己動作。起初他只是感覺到皮膚的陣陣刺痛，但很快身體竟變得有些麻木，呼吸愈發沉重的羅什，再次揮動沉重的一拳，直接那頭撲向羅什的野獸給擊飛。然後他迅速調整身體，銳利的拳風直接扯碎了那頭野獸的身軀，伴隨着被拳頭貫穿的傷口，無力倒在血泊中的野獸，掙扎着發出最後的慘叫。
羅恩咧了咧嘴，眼中目光逐漸熾熱起來。
「羅恩，小心……」
不等羅什把話說完，那頭死靈少年已經是飛撲到羅恩的身前。它伸出那雙尖刀般銳利的手指，毫無阻礙的在羅恩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醒目的傷痕，但即使羅恩已經竭力抵擋住那頭死靈少年的進攻，鮮血仍舊在他的指縫之間快速瀰漫著。
「該死的……」
羅恩痛苦的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魂力，只見他毫不猶豫的衝著那頭死靈少年揮出了一拳，拼着可能被死靈少年撕碎喉嚨的慘重代價，直接一拳將死靈少年給擊飛了出去。
得以喘息的羅恩吃痛的緊咬住牙齒，持續的疼痛讓他的感知變得愈發敏銳。
只見他深呼出一口氣，眼神中躁動不安的狂熱愈發難以掩飾，「現在看來，這場突然爆發的野獸暴動，一定和這頭死靈少年有關了。」
羅什沉默的站在羅恩的身後，藉助那枚十字散發的微弱光亮，羅恩身上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癒合着。
他小心的打量着眼前這頭死靈少年，細微的話語傳入到羅恩的耳中，「不要輕敵，羅恩。我沒辦法看穿這頭死靈少年的真身，而且我能清楚的察覺到，它的身體裏存在着兩種截然不同的魂力和意識。這頭死靈少年還未完全的死去，而那本不屬於它的魂力和意識，持續浸染和侵蝕着這名少年的身體，這頭死靈少年根本就是一枚徹底的容器。」
黑暗中，那頭掙紮起身的死靈少年，眼神一動不動的盯着羅什兩人。
它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忽然間弓起身子，整副脊骨如活物一般扭曲變形，瞳孔愈發慘白模糊的死靈少年，很快便再次捕捉到羅什兩人的視線，就在他們目光對視的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彷彿瞬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羅什匆忙的抬高了手臂，但手中那枚銀色十字散發的光亮，仍舊迅速暗淡下去。他的心跳因為不受控制而變得猛烈，刺骨的寒意肆意瀰漫於他的全身。他嘗試着想要張開口，但寒冷讓他的喉嚨沒辦法發出任何的聲音，緊接着他感覺到胃臟一陣劇烈痛苦的痙攣，整個人瞬間失去了力氣，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倒在地面上。
「羅什，你沒事吧？！」
同樣被掠奪了感知的羅恩剛想要伸出手，冰冷的寒氣卻已經刺向他的喉嚨。他只能憑藉感覺，勉強躲開那雙致命的手掌，但那雙蒼白遊歷的手指，仍舊在下一次捕捉到了羅恩的行動軌跡，佈滿寒意的指尖愈發用力的刺入到羅恩的血肉里，無論羅恩做出怎樣的掙扎，他好像始終沒辦法從那頭死靈少年手中掙脫。
「靈魂浸染……」
視線仍是模糊不清的羅恩，在隱約聽到羅什低沉的嗓音后，瞬間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強忍着喉嚨里劇烈的腥甜，粗壯的手臂不顧一切的想要掰開死靈少年的束縛，伴隨着羅恩喉嚨深處暴怒的嘶吼聲，他竟是徹底掰斷了那頭死靈少年的手臂，連同着刺入到自己脖頸中的手指，一同甩飛了出去。
「搞死的，這頭死靈少年怎麼會發動魂力天賦……」仍舊被痛苦反覆折磨的羅什，掙扎着想要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不要再次激怒它，羅恩……這頭死靈少年……」
大口喘息不定的羅恩，再度繃緊了身體。他藉著視線勉強凝聚的短暫片刻，硬撐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拳，一股洶湧的魂力在他的拳頭表面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拳風，伴隨着羅恩掙脫寒氣束縛的片刻，他毫不猶豫的猛衝向前，沉重且致命的一拳重重擊打在剛剛起身的死靈少年胸口上。
不等那頭死靈少年的身體被擊飛，羅恩緊接着又揮出了沉重的一拳。
然而下一刻，就在羅恩想要再次揮出第三拳的時候，那頭死靈少年的身體忽然僵硬在了原地。只見他的身軀不斷扭動着，被折斷的雙臂纏繞着羅恩的手臂，一股恐怖至極的魂力氣息，瞬間將羅恩體內的魂力衝散，他驚恐不安的望着那張仍舊蒼白冷漠的少年臉孔，整個人竟是被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意識的短暫空白，胃臟像是被一雙冰冷的手指反覆攪動着，強烈的痛苦讓羅恩差點昏死過去。他強迫着自己保持最後的意識，但整個人已經陷入了恍惚的狀態，呼吸凌亂而急促的羅恩艱難喘息着，死亡的恐懼讓他一時間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意識。
「羅恩！」
艱難抬動着手臂的羅什·阿什克，愈發用力的緊握住手中那枚十字。他不顧一切的催動體內的魂力，想要在那頭死靈少年再次出手之前，救下那已經是必死的羅恩·阿什克。
然而下一刻，死靈少年的目光忽然轉向了自己。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讓人作嘔的氣味，起初羅什以為那只是因為身體散發的痛苦而帶來的錯覺，但很快整片空氣中便徹底瀰漫著這股異樣而不詳的氣息。身軀微微抽動掙扎的羅恩，艱難的扭動着脖頸，視線模糊不清的望向羅什·阿什克。
「你們的運氣可真不怎麼樣。」
伴隨着沉重嗓音的響起，冰冷的空氣中瞬間炸開了一道醒目的銀色光亮，箭矢劃破夜空的呼嘯聲幾乎要撕碎羅什的耳膜，它精準而致命的穿透了那頭死靈少年的胸膛，直接將那頭死靈少年的身軀拖拽了出去，在地面上劃出一段醒目的溝壑。
艱難大口喘息的羅什，目光顫抖着望着那枚銀色月光一般，劃破了夜幕的箭矢。
「好久不見了，羅什·阿什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