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背叛

第十七章 背叛

更遠處的地方,沒有任何動靜的森林深處。

踉蹌着跪倒在地面上的凶獸鹿睨,伸手撫摸着小腹上的猙獰傷口。它痛苦的摸索着那兩枚釘刺,竭力將雙臂抬起,只見他將那兩枚釘刺緩慢的刺入到傷口深處,隨着釘刺表面浮現出的明暗不定的魂力氣息,身上的傷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起來。

柔軟的魂力像是黑色的棉線,藉助那兩枚釘刺的縫合,很快它的小腹上只留下一道醒目可見的細長。

「他本身的魂力極限遠要超過我們,似乎還十分擅長近身的搏殺,不過他好像沒辦法將體內的魂力拔高至極限狀態,就好像是……他一直都在刻意的壓制着體內的魂力,從而讓自己的身體能夠始終保持在一個微妙的狀態下,而不至於因為體內魂力的反覆衝擊,導致自己的身體因為無法承受這種魂力極限而崩潰。」

渾身散發著一股陰暗氣息的高瘦男人,緩慢從黑暗的迷霧中走了出來。他抬起那雙蒼白異常的手指,指尖從釘刺的表面緩慢撫過。

「他之所以會進入這片森林,目的應該不是那些魂器的線索或者是其他的東西。或許他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會突然闖入西切之森,想要阻止接下來的事情。不過無論如何,你都已經拖延了很長的時間,接下來我們只需要將那些已經進入西切之森的傭兵,繼續趕往西切之森的更深處,等進入那座峽谷的深處,再對他們進行生者的獵殺……」

即使高瘦男人的整副身軀,都籠罩在那副黑色的斗篷中。

鹿睨仍舊是從黑暗中,窺見了這名男人臉上露出的陰森笑容。他的瞳孔像是兩團不斷燃燒的火焰,散發著一股幽暗的腐敗氣息。

「這個傢伙的出現的確打亂了我接下來的計劃,但他已經無力阻止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而且,他似乎並不打算對你痛下殺手,所以你只需要儘快趕往那座峽谷的深處,找到那群傭兵,並且儘快完成生者的獵殺就好。」

凶獸鹿睨緩慢抬起頭顱,灰色的瞳孔深處燃燒着一團憤怒的火焰。

但它同樣不願相信眼前的這個傢伙。

高瘦男人緩慢抬起手,輕柔的撫摸着乾枯的手臂,「接下來我想辦法拖住他們,應該也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只要完成生者的獵殺,到時候我們就能夠離開那座峽谷,踏上通往那座傳說中的城市遺迹的道路。」

愈發煩躁不安的鹿睨掙扎着站起身,粗壯的四蹄奮力的刨動着地面。

「當然了,只要一切計劃順利,你就能夠在那座城市中,找到能夠祛除體內黑暗氣息的魂器。我知道你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甚至久遠到你自己都快要忘記,究竟是出於怎樣的目的,才會選擇生活在這片森林裏,守護着來往的人們和森林中的野獸,為這片森林帶來了所謂的祥和和寧靜。」

高瘦男人笑了起來,望着開始動身準備離去的鹿睨。

「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和那些早就應該去死的傭兵無關。」高瘦男人再次笑了起來,眼神仍舊陰鬱的盯着鹿睨的背影,「雖然我和他們之間,的確曾經約定過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不過對於將死之人而言,違背約定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望着轉身消失在視線中的凶獸鹿睨,高瘦男人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背對着鹿睨離開的方向,痛苦的將手上的鼴鼠皮手套撕了下來。一雙漆黑乾枯的手掌散發著一股強烈的腐敗氣息。落葉在他的耳邊低語飄零,面無表情的高瘦男人抬起抬起,隔着頭盔撫摸着那副已經潰爛的面孔。

「冬天就要來了……」

男人嘶啞的嗓音,像是一隻垂死掙扎的老鼠,喉嚨里持續發出嘶嘶的漏風響聲,「事到如今,我也已經別無選擇,至少我要親眼看到那些人死在西切之森深處才行,否則以我現在的身體,恐怕不會太久就會徹底腐爛。」

暮色漸沉,天空轉變成一種陰鬱的深紅色,然後沒入黑幕。

陣陣冷風颯颯的響徹林間,他的肩膀抖了抖,再度抬起手重新帶上那副手套。

最後高瘦男人低下頭,低聲喃喃自語道。

「復生者弗西斯,該繼續你的計劃了。」

越往前走,沿途的樹林越發稀疏。

而那彷彿野獸張開巨口的峽谷入口,突然就浮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峽谷的入口方向朝東,兩側開闊的石壁持續朝着更遠處伸展,並且不斷拔高從而構築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空氣中翻滾着伸手不見五指的冷霧,但所有人都還是能感覺到這片樹林中死寂的氣息。

哈恩一行人安靜的向前走去,手中持握着各自的武器。

在簡單的推算過時間之後,哈恩大概確定了現在的時間。同時他們注意到那輪升起在半空中的紅月,將猩紅的月光灑落向這片樹林,彷彿熾熱的血液在冷空氣中凝結成蒸汽,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一片模糊不清。

悄無聲息的壓迫感,仍舊讓所有人沒辦法放鬆警惕。

突然響起的尖叫聲,回蕩在暮色籠罩下的林里,同時大片的樹葉灑落而下。所有人都被這突然的異響嚇了一跳,他們小心翼翼地環顧着四周,最後才確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你還好嗎?」

望着指縫間仍舊不斷滲出血液的洛希爾,芙瑞爾擔憂的小聲問道。

「還死不了,至少還不能死在這裏。」

即使臉色已經是蒼白異常,但洛希爾仍是冷冷的回應了芙瑞爾。他斜眼瞥了一眼後者,發現她正用一種擔憂和驚慌的目光,掃視着眼前這片彷彿永遠都不會散去的霧之峽谷。

他忽然記起十幾年前,自己和芙瑞爾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即使他們只是在人群中擦肩而過,但那少女獨有的年輕和青澀,讓洛希爾再也沒辦法忘記。他們的靈魂與身體彼此交融,在契合中達到夢鄉,那個時候的他們對未來還有着無限的憧憬和嚮往,即使他們並不清楚明天又將會是什麼樣子……

如果不是因為七年前的那場意外,那支由傭兵工會派出,負責調查黑暗迴廊深處凶獸暴動的傭兵小隊,本該活着順利返回帝都弗雷恩斯。但正是因為芙瑞爾的傲慢,導致幾乎所有人都死在了黑暗迴廊深處,只有哈恩幾人僥倖活了下來。

後來芙瑞爾被逐出了傭兵工會,被迫開始了在東帝國境內的流浪生活。為了自保,她甚至甘願獻出自己年輕的身體,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少女獨有的青澀與美好,而是無法掩飾的強烈的仇恨。

後來芙瑞爾便徹底離開了帝都,一路輾轉來到風息小鎮。憑藉著她獨特的魂力天賦,很快芙瑞爾便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傭兵小隊,後來那名一直追隨芙瑞爾的外地傭兵,在她魂力天賦的影響下,幾乎喪失了所有的意識,徹底成為了只效忠於芙瑞爾的貼身護衛。

那個傢伙叫什麼名字來着……

再後來,弗西斯突然找到了哈恩一行人。成為哈恩傭兵小隊一員的洛希爾,從弗西斯口中得知了有關於芙瑞爾的線索,他也想過離開帝都去尋找芙瑞爾的下落,但直到這場野獸暴動爆發之前,洛希爾都未曾走近過這座邊陲小鎮。

「這就就是弗西斯提到的入口了……」

哈恩長長呼出一口冷氣,目光最終匯聚在眼前這座峽谷的入口處。

「我們已經快要抵達西切之森深處的盡頭了,」伊戈爾轉身望去,目光消散於迷霧深處,「就算我的魂力天賦能夠在大範圍之內感知其他魂力的存在,但現在我幾乎察覺不到其他任何活物的魂力氣息,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座陵墓,幾乎沒有任何生者的氣息。」

沉默無言的哈恩收回了視線,目光瞥向身後的同伴,「無論如何,我們都已經走到這裏了,所以接下來就只有一個選擇了。」

人們用一種不安的目光環顧向四周的森林,神情之間滿是猶豫不決。

「所以接下來我們必須更近小心,儘快趕路穿過這座峽谷,然後再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想要在這場豪賭中活下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我們運氣總是很好,所以才能活着走到這個地方。」

「那得先活下來才有資格說這句話,」洛希爾嘗試着鬆開捂住脖頸的手掌,血液浸濕了他的衣衫,「這是我們絕無僅有的機會了,更何況我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為了能夠走到這裏,我們已經付出了太多的代價,甚至還要面對同伴的背叛,差點丟掉性命。」

伊戈爾默不作聲的瞥了一眼洛希爾,眼神有些怪異。

「又或者,弗西斯從一開始就利用了我們,」哈恩長長嘆了口氣,緩慢舒展着雙臂,「他之所以會找到我們,並且告知我們有關於西切之森的秘密,或許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要讓我們成為他計劃中必不可少的那一部分。」

伊戈爾不屑的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冰涼的臉頰,「這也不算什麼,更何況我們也同樣利用了老圖克他們,所以才能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唯一可惜的,就是這個傢伙沒能死在獸潮里,而且還差點打亂了我們接下來的計劃。」

哈恩緩慢轉過身去,冰冷的目光直視着腳下通往幽暗峽谷深處的道路,「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哈恩一行人進入峽谷后不久,阿萊克西亞一行人便追了上來。

她們止步在這座峽谷的入口處,即使精靈們擁有遠超人類的視力,但他們還是沒辦法穿透濃霧,看到更遠處地方的事情。

也有一兩名精靈抬頭望向那輪猩紅的血月,神情慌亂而不安。

在靠近這座峽谷入口處的時候,精靈們將手臂和大腿暴露的位置包裹了起來,每個人都緊握住手中的長弓,似乎在為接下來的計劃做準備。她們一路追尋哈恩一行人的蹤跡,並且親眼目睹了老圖克一行人對哈恩一行人的追殺,但就像阿卡熙所說的,這些事情太尋常了。

在簡單的補充了食物過後,阿卡熙便計劃儘快動身進入這座峽谷。

「他們已經提前進入這座峽谷了,所以我們必須儘快追上他們,才有可能搶在他們之前,找到傳言中的那片廢墟遺迹。如果我們運氣夠好,說不定能夠找到一些有關於魂器的線索……」

艾卡熙抬手撩開額前濕漉漉的髮絲,有些惱怒的低聲說道,「而且你也看到了,不只是我們,老圖克他們也已經追了上來,而且一路追殺哈恩一行人至此。看來應該有許多人得到了有關於魂器的線索,所以才會冒險闖入西切之森深處。不過那些傢伙運氣可不夠好,現在應該已經淪為野獸腹中的食物了。」

阿萊克西亞放緩了腳步,眼神警惕的望向眼前的峽谷。

「那頭突然出現的死靈少年,還有那頭已經蘇醒的野獸鹿睨,他們一同出現在了西切之森。現在看來,這場野獸暴動的發生,應該是和那頭野獸鹿睨有着關係了……而且,它更像是在故意引導我們,在避開獸潮之後能夠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

「說起這個,我倒是懷疑這一切都是那個叫老圖克的傢伙親手策劃的。他之所以會對哈恩他們出手,目的應該是想要徹底剷除哈恩一行人,來完成他們的報復。或許我們在帝都所得到的那些線索,也是由老圖克可以散播開的,他就是想要我們進去這片森林,並且想要讓更多人死在這場野獸暴動之中。」

阿卡熙神情煩躁的皺緊了眉頭,眼角餘光留意到峽谷兩側的石壁上,長滿了濕漉漉的苔蘚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被。

「雖然這些只是我個人的猜測而已。」

阿卡熙聳了聳肩,原本緊繃的意識漸漸放鬆下來。

「但就像他說的,我們已經被捲入到一場無法避免的紛亂里。」阿萊克西亞輕聲說道。

「他?」阿卡熙眼神疑惑的望了一眼阿萊克西亞,很快便明白了過來,「你是說我們在紅狐驛站上,遇見的那名人類傭兵?他叫什麼名字來着……」

「他叫涅法雷姆,來自東帝國。不過這些事情都已經不重要了,眼下我們更應該留意的,是進入這座峽谷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任何情況,」阿萊克西亞轉身衝著阿卡熙笑了笑,動人且溫柔,「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好好的活着回去才行。」

阿卡熙破天荒的笑了起來,「這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阿萊克西亞。我還記得咱們剛認識的那會兒,你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好像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你留戀。」

阿萊克西亞沉默的仰起脖頸,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聲說道,「因為那個時候的我,更像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流浪者。那個時候的我,在被逐出精靈之鄉后,孤身一人來到這座陌生的大陸,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如此陌生,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在拚命的排擠我,讓我沒辦法好好呼吸。那個時候,我只想一個人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也沒什麼念想。」

忍不住嘆了口氣的阿卡熙,輕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膀,「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沒必要總是挂念在心上。還記得我們在阿爾弗雷斯港口,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那日恰好是一年一度的海神節,我們就那樣在人群里擦肩而過,卻又不懷好意的順走了對方的錢袋。說起來好笑,如果不是因為我偷偷望了一眼東帝國那位年輕英俊的帝王,或許也就不會被你再次盯上了。」

「一個充滿野性氣息的男人,對你而言的確足夠致命,」阿萊克西亞笑了笑,輕聲說道,「但面對人類生命的短暫,造物者賜於我們漫長的生命,也賦予了我們能夠看透世間歲月的視力。總有那麼一天,我們會親眼目的念幼的人類在一夜之間長大,然後又在一夜之間老去,直至生命的盡頭。可同樣的,造物者也剝奪了我們對世間萬物強烈的情感,我們無法感知更加強烈的愛與恨,我們只是遵循生命的意志存活而已……」

「我可沒想那麼多,」阿卡熙笑着說道。

「或許也沒必要去想那麼多,」阿萊克西亞的臉上露出恍惚的表情,「我們還是儘快趕路了,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了……等我們回到風息小鎮上的時候,一切都能順利結束了。」

阿卡熙沉默的望着阿萊克西亞堅毅的背影,她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再度恢復了一貫的冷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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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幕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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