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逢魔【上】
他轉過身去背對着其他人，目光投向不遠處那片遼闊的森林。即使是深秋已過，這片森林仍舊如同金色海洋一般，伴隨着風聲吹拂的聲響，波濤一般起伏不定。
阿卡熙一行人就是在這個時候離開了小鎮。
他們同樣跟隨着人群，在這條道路分叉口附近止步不前，始終與人類傭兵保持着疏遠，目光中充滿了並不強烈的敵意。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就沒辦法預料了……」阿卡熙竭力壓低嗓音，說道，「人類之間的背叛和手足之間的相殘，這種事情一直都會發生，沒有人會為此感到奇怪。畢竟所有的意外，都是早已蓄謀已久。」
阿萊克西亞正低頭擦拭着手中的那把銀色長弓，她輕聲回答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與其他人發生衝突，畢竟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雖然人類與精靈之間，仍舊存在着不可避免的隔閡，但現在我們不得不暫時放下成見。」
阿卡熙無聲的扯了扯嘴角，眼神厭惡的注視着眼前的人類傭兵。
「他們也只是暫時達成了所謂的約定，雖然這對我們而言並非是一件壞事，」阿萊克西亞忽然說道，「不過那個叫哈恩的傢伙，真的能調協好所有人之間的分歧和矛盾嗎？雖然這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不過面對如此混雜的隊伍，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首要的。」
阿卡熙忽然伸出手，緊握住腰間那把精緻的細長匕首。
「我們還是要格外留心這些人類，無論如何都不能完全相信他們。就算我們能夠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也不能因此而放鬆警惕。」
阿萊克西亞輕聲嘆了口氣。
不同種族之間的成見，絕非是三言兩語能夠改變的。
「如果你們還有誰準備退出的話，那麼現在還來得及，」已經準備動身哈恩忽然轉過身，尖銳的嗓音如利刀般扎入每個人的皮膚，「接下來我們就必須要為自己的生死負責了。」
人們無聲而快速的對視着，迫切的想要窺探他人內心的想法。也有一部分人已經提前退出隊伍，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看起來有些的狼狽的，很快便徹底消失在了其他人的視線之中。
洛希爾忽然一把攥緊了芙瑞爾的手腕，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等進入西切之森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一定要跟緊我們，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芙瑞爾默不作聲的握緊了手指，眼角餘光留意到洛希爾冷漠的表情。
「無論將會發生什麼事情」洛希爾稍稍加重了語氣，並且再次壓低了嗓音，「這都將會是他們的結局。」
在哈恩一行人的帶領下，這支臨時拼湊而成的隊伍，開始緩慢朝着西切之森的方向前進。人們很快便越過那片空地，穿行在那條蜿蜒曲折的林間小徑上。隨着哈恩一行人加快了腳步，身後的其他人也只能加緊了步伐，腳下的沙石因為碾動而發出怪異的響聲，空氣中呼嘯而過的冷風，捲起了無數從枝頭落下的金色樹葉。
即使是寒冬已至，但這片森林看起來仍舊只是深秋的模樣。
隊伍越往前走，腳下的路面也開始變得堅硬起來。也有一部分人偏離了原本的隊伍，他們獨自行走在厚實柔軟的落葉堆中，留意着地面上野獸暴動后留下的足跡，仔細聆聽着林中傳來的各種異響在森林的更深處，似乎隱約能夠聽到野獸的咆哮聲，並且直到他們終於穿過這片森林的外圍地段，那些始終讓人心中煩躁不安的聲音才突然的消失了。
此刻的驛站內，涅法雷姆正舒服的將自己埋在被褥里。
窗外的陰雲還未散去，幾乎沒有任何的光線投入到這間房間。壁爐中的木柴已經燃盡，但空氣中仍舊殘留着淡淡的松香味道，涅法雷姆一邊調整着身體，一邊隨手扯過被褥將自己腦袋埋起來。
索卡敲了敲房門，端着手中的食物走進了房間。
她先是將盛放食物和啤酒的盤子放在桌子上，然後有些氣呼呼的走到床前，一把扯下涅法雷姆身上的被褥，「嘿，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在睡懶覺？那些傭兵已經動身進入西切之森了，雖然也有一部分人選擇留在小鎮上。你真的不打算幫助一下他們嗎？」
涅法雷姆有些不情願的起身，嗅了嗅飄散在空氣中的食物香氣。
他用力掙扎着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雜亂的頭髮，神情慵懶的說道，「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很快就能返迴風息小鎮。從風息小鎮進入西切之森深處的這段路，雖然不會太遠，但他們根本不可能順利深入西切之森，成群的野獸會阻攔住他們的去路。」
涅法雷姆微微聳了聳肩，起身後走到桌邊坐下，「以他們的能力，最多也就是能夠靠近西切之森中深處外圍，等他們意識到這場野獸暴動的危險之處，他們就會知難而退，返回到風息小鎮。如果在這期間真的發生一些意外，那就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了。」
「所以會發生什麼事情嗎？」索卡表情有些困惑的望着涅法雷姆，忍不住詢問道，「那些已經發狂的野獸，會突然對他們發動攻擊？」
涅法雷姆側着頭想了想，不太確定的回答道，「或許吧比這還要危險。一旦這場野獸暴動再次爆發，在龐大的獸潮衝擊下，人們根本沒辦法從潮水一般的野獸席捲中存活下來。」
索卡有些疑惑的追問了一句，「以你現在的能力，也沒辦法應對這次的麻煩嗎？」
「不是不能，而是沒辦法介入其中，」涅法雷姆嘆了口氣，似乎不打算再繼續解釋下去，「羅什他們也動身離開小鎮了嗎？」
索卡點了點頭，安靜的坐在一邊，「他們一早就離開了小鎮，和那支精靈小隊一起。不過他們好像並不打算和那些外地人結成同盟，所以便獨自進入到西切之森。至於那幾名精靈傭兵，他們好像是和那些外地人一起進入了森林深處。」
涅法雷姆點了點頭，隨手翻弄着盤子裏的食物。
索卡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你和那位姐姐以前就認識嗎？」
涅法雷姆表情有些困惑的望着索卡，「你說誰？」
索卡用力咬住最近，手指不停撕扯着衣角，「就是……就是那位始終沒有露面，但好像一直都在留意你的那位精靈……」
涅法雷姆撓了撓下巴，目光有些好笑的望着索卡，「那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麼突然會問起這個？」
「沒……沒什麼，我就是隨口問問，」索卡咬緊了嘴唇小聲回答道。
大概是留意到涅法雷姆臉上促狹的笑意，索卡有些慌亂的站起身，臉頰有些發燙，小聲說道，「你記得吃點東西，我一會兒再過來收拾……我先下樓去忙了……」
望着少女剛要轉身離去的身影，涅法雷姆忽然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起身拉住索卡的手臂，蹲下身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油漬，輕聲說道，「無論過去未來，無論將會發生什麼事或是遇到什麼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喜歡哭鼻子的小女孩。對於我和哈克老爹而言，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改變這一切。」
索卡表情有些嫌棄的掰開了涅法雷姆手指，小聲嘟囔道，「我才不是愛哭鬼呢，至少現在不是了。你也不要每次都拿這件事情來笑話我，我先去忙了啊。」
涅法雷姆微笑着站起身，望着索卡轉身走出房間。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過了好久以後才輕聲嘆了口氣。
西切之森外圍
在哈恩一行人的帶領下，隊伍始終沿着那條林間小徑向前走去。一些人開始漸漸放緩了腳步，盡量保持着彼此之間微妙的距離，道路兩側腐爛的樹葉，散發著一股並不濃重的氣味，讓人聞起來忍不住微微反胃。
陣陣冷風從林中掠過，那些懸挂於枝頭的枯葉嘩啦啦作響。林間再次響起了陣陣細微的沙沙聲，天空的深處偶爾也會傳來一陣陣鳥兒尖細的嘶鳴。
在走過一片開闊的空地后，哈恩一行人才終於放緩了前行的速度。人們仰着臉，竭力望向開闊空地上方的灰色天空，即使每個人的肩上都裹上了斗篷，但林中的寒意仍舊持續侵蝕着每個人的意識。
「按照我們目前的速度，應該能夠在三天之內穿過西切之森外圍。」
幾名始終跟隨在哈恩身後的傭兵小隊隊長，有意無意的與哈恩交談着。但他們沒有做出任何的反駁，只是偶爾會發出一兩聲的抱怨，眼角餘光始終瞥向哈恩一行人。
有些睏乏的芙瑞爾坐在一塊凸起的碎石上，長舒了一口氣。
洛希爾沉默的站在芙瑞爾身旁，望着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難看的芙瑞爾，忽然低聲詢問道，「你還好嗎？」
芙瑞爾的臉上擠出一些笑意，低聲答道，「我沒事，就是有些……不太舒服。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我們進入這片森林之後，就一直覺得不太舒服。或許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這種的冒險了吧，我甚至都有些快要忘記掉自己曾經作為傭兵的那些時候偶。」
森林某處的角落裏，偶爾會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洛希爾沉默的坐在芙瑞爾身旁，忽然伸手緊握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記恨我，當初你被逐出傭兵工會的時候，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眼睜睜看着你被趕出帝都。」
芙瑞爾無聲的扯了扯嘴角，竭力將視線從洛希爾的身上移開。
「我知道你和哈恩之間有些不為人知的來往，我也並不在意這些事情。但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芙瑞爾，你當初之所以會被逐出傭兵工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哈恩這個傢伙。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暗中調查這件事情，但幾乎找不到任何的線索。」
眼角餘光瞥向坐在不遠處休息的哈恩一行人，芙瑞爾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我們這次之所以前往風息小鎮，在傭兵工會的授意下，前去調查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那些流傳在傭兵之間的傳言。雖然大多數人並不相信這件事情，但哈恩堅持這些傳言不是空穴來風，所以他早就計劃好了準備進入西切之森深處，一探究竟。」
洛希爾再次壓低了嗓音，嘴唇幾乎觸碰到芙瑞爾的耳垂。
「一旦發生大規模的獸潮現象，那麼這些傢伙都會成為替死鬼，這樣我們就能夠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我們也將有機會得到傳言中的那些魂器，或許到時候……」
洛希爾的眼角餘光瞥向哈恩，但他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這一切的計劃，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始終行走在隊伍最後方的羅什·阿什克與羅恩·阿什克兄弟二人，意外與那名名叫鍛鋼的年輕傭兵走到了一起。他們顯然不想加入到哈恩一行人的隊伍里，同樣他們也留意到始終走在隊伍最後方的那些精靈們，他們腳步輕盈幾乎無聲，始終行走在鬆軟厚實的落葉上。
「你以前和哈恩他們認識？」
羅什有些好奇的望着鍛鋼，不由覺得有些意外。
傭兵小隊隊長鍛鋼抬起頭，目光望向不遠處的芙瑞爾，低聲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為那場意外，導致我們小隊在那場狩獵中幾乎全員喪命。雖然我僥倖活了下來，但後來發生了一些我也不是很清楚的事情，以至於我和芙瑞爾都被逐出了傭兵工會。」
羅什沉默的皺起眉頭，目光留意到不遠處的哈恩將視線轉向了自己。
「但我有些事情，始終沒辦法想明白……」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躁亂的驚呼聲，緊接着是兵器撞擊的銳利聲響。一些受到驚嚇的傭兵，慌亂的拔出武器，表情不安的環顧着四周，但很快他們便意識到根本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哈恩有些惱怒的望向那幾名神經兮兮的傭兵，他們慌亂無措的站在原地，有些愣神的望着那具只剩白骨的野獸屍骸，像極了受到驚嚇的孩子。他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的無辜，目光始終躲避着其他人的注視，只聽他們低聲嘟囔了幾句，煩躁不安的回到各自的隊伍里。
「這些傢伙是怎麼回事。」
老圖克也同樣留意到這幾名突然受到驚嚇的傭兵，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彷彿不像是一位經常出沒於森林深處的老練獵手。
羅什細心的留意到了那幾名突然受到驚嚇的傭兵，他們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眼神更是異樣的打量着哈恩一行人。
「如果我們現在就動身返迴風息小鎮的話……」
芙瑞爾剛想把話說完，卻被洛希爾一把攥緊了手腕，「如果你不想死在這裏的話，那就什麼都不要多說。關於這件事情的詳情，我現在還沒辦法告訴你，芙瑞爾，但你只需要相信我，我們就能活着進入西切之森深處。」
洛希爾微微傾側着臉龐，牙齒輕輕觸碰着芙瑞爾的耳垂。
「而且，你也沒得選。」